走廊尽头只有一扇钢化门， 顾弦望仰头看了眼右上角的摄像头，紧接着，摄像头自动转向， 偏转向死角。
“有个密码锁。”
“是复合电子密码锁。”CC纠正， 声音有点焦头烂额，“不好解， 再给我五分钟。”
顾弦望回视空寂的走廊，这一层的地面铺满地毯，消解了行动的声响，也影响了她的警觉性，刚才那个叫德尔温的外国男人没有再现过身，CC说在监控里只捕捉到了他类似的白西服闪过的背影。
他对这栋房子的监控也很了解， 不像是客人。
他是故意来与自己接触的么？
顾弦望暗自斟酌， 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她尝试用招子功凝目于电子密码盘， 很快，几枚浅淡的指纹浮现于灰尘微粒之上，接着， 她从袖口抽出在洗手间里准备好的纸巾， 包在指面上。
六位数字，共有一百万种组合， 而现在密码盘上的指纹点在了7、9、5、2这四个数字上，说明其中有数字重复， 5的指纹痕迹最深， 其次是7， 但照寻常人摁键的习惯， 在第一个数字上用的力度最大，而手指指腹上留存的油脂汗渍也最多。
顾弦望将这个信息告知CC。
“好好， 这样排除后就快多了，再给我两分钟。”
这样的密码盘必定只有一次尝试机会，内部和整个安保报警系统相连，是非联网的自动程序，外部没法破坏。
顾弦望屏气凝神，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药效有点过劲了，紧张之下小腹疼得愈加明显，她摁了摁，试图让自己的身子争点气。
“很疼？”身后乍起声低语。
顾弦望下意识悚起满身寒毛，同时那人直接素手在密码盘上摁下数字：752579。
嘀，厚重的钢化门自动开锁，向内沉进一道缝隙。
“你怎么来了！？”
龙黎扶住她，径直推进门把，“担心你。”
屋内迎面而来是一副寻常的老板办公室布置，资料柜，办公桌，电脑和老板椅，一切看起来都很普通。
顾弦望皱眉道：“我们两个都在里面，太冒险了。”
龙黎将事先折好的软纸板垫进滑动锁舌里，轻轻带上了门，“方才与你接触的男人生得什么模样？”
顾弦望心里紧了紧：“有些病态，皮肤很白，金发，偏绿色的眼瞳，他说自己的名字叫德尔温，是真名，你——是不是认识？”
龙黎走向办公桌，台式电脑处在黑屏待机状态，没有关，CC先前给了她们一人一只U盘，用于单独破解重要的电脑主机，通常这些电脑会设置单独的防火墙。
“德尔温？”龙黎俯身之余抬起眼看回去，“我并不知晓他的真名，在组织里他另有一个代号，放血者克莱恩。”
顾弦望走近，看着她在三指旋转着U盘，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插入这台主机，“放血者？”
“嗯，他惯用枪械，是个玩枪的好手。”龙黎毫无起伏地说，“你知道，用大口径的枪想要杀死一个人很容易，但想将一个人击穿，令其必死却不速死，很难。”
“克莱恩很喜欢折磨对手，热衷于刷新放血的时长，并且——要令猎物保持清醒。”
顾弦望背脊发寒，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应激感后知后觉才到，“他是特意来寻我的。”
“是。”龙黎并不意外，她最终收起了U盘，转看向墙面上的装饰画，“今夜的酒会本就是他们刻意为我准备的局，这里的资料应当已经被清理过了。”
这件事龙黎事先已经知会过，今夜她们赴约只是顺势而为的一环，真正目标并不在此，但龙黎并没有说过组织的危险人物会在场，顾弦望思索道：“你是不是在手机里刻意留下了什么东西？”
龙黎用指面扫过几幅画框，最终抬起中间的一幅，自后墙隐藏的凹槽里揿开暗房的开关，咯噔一声，文件柜旁的白墙浮出道窄门。
两人先后钻进，便见着整面的实时监控显示屏，五彩的电子光在黑暗中尤为刺眼。
龙黎说：“想要引走狼群，只能下真肉。我让CC把那张人皮图存进了手机里。”
这件事她没知会过她，顾弦望眉头拧得更紧：“你把人引到内蒙了？”
而且她借了CC的手，不可避免的，那张图定然也同步到了走鼠手中，现在反倒成了她们落后一步。
耳机通讯依旧在线，CC在听。
龙黎从桌面上拿起那本随意放置的《天地孚宝录》，别有深意地说：“阴山不同于贵州与秦岭，内蒙地广人稀，需要大量的物资装备支援，只凭我们自己探索，很难有所发现。”
这话从正面理解是符合现实的，但顾弦望同时也领会到了另一层意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论是英国组织亦或走鼠对玉子夜袭杨家之事均不知情，龙家人对阴山格外看重，此行的危险性与先前截然不同，龙黎猜测那些龙家人必定在这条路上有所埋伏，所以她才将线索透露出去，引得狼群们争相追逐。
而且从福清这幢私宅的规模就可以看出，在城市里她们未必比藏身在荒野更加安全，她们缺少人手，也缺少武器。
要打游击，没有比天高地阔的野外更合适的地方了。
顾弦望翻看着桌面上散落的文件和书籍，“这是我背包里的书，但是考古相关的资料都不在这里，背包被他们拿走了，我猜笑三笑可能也被组织的人抓了。”
监控暗房是唯一一间密室，龙黎将U盘插进这里的电脑，问CC：“复制信息需要多久？”
“很快，”她说，跟着惊骂了句脏话，“妈呀妈呀，有人往你们那赶了！”
“好多人！”
不奇怪，算算时间克莱恩他们应当已经离开，从U盘插入那一刻算起，他们也该准备收网了，龙黎拉着顾弦望走出暗房，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只打火机，她动作太快了，顾弦望压根没看清她是怎么接着撬开储物柜下层那格的锁头。
她盯着龙黎手里的手榴弹，小腹阵阵抽疼：“这样动静太大了。”
“这是训练弹，只会响。”龙黎简短解释，又指挥道，“CC，可以进车厢了。”
“见到火光，立刻把车开到一楼后窗。”
远在停车场后备箱里窝着的CC老泪纵横：憋了一整晚了，终于可以出来了。
“收到！”CC明显多了几分活力，“数据拷贝好了，可以撤了。”
“好。”
龙黎迅速进屋取走U盘和桌面上的古籍，紧接着拉开办公室侧面的夹窗，抽出引信，顺手将那颗训练用雷扔向下层的花坛里。
等待引爆前的瞬息，她手中打火机猝然闪光，几张燃烧的纸页紧随其后，飘扬在夜色之中，最后一张点燃的A4纸被卷成雪茄般的火条，中间夹着从她身体里取出的四枚定位器，火焰跃动在她的冷瞳中，而后，被反手抛向开敞的文件柜里。
嘭！
花坛中的训练雷炸出声巨响。
克莱恩，这同样也是一则警告。
整栋别墅中的烟雾报警器同时躁响，龙黎紧攥着顾弦望的手，拉开了钢化门。
…
滋——
雪白砖面上拖出道急刹的黑痕，CC迅速解开车门锁，叶蝉灰头土脸地钻进后座，顾弦望和龙黎紧随其后，砰砰两声关门响，龙黎手指后院深处那道送货用的小门。
“直接撞出去。”
别墅里已经乱成一团，在她们之后众多人影冲出大门，院子里脚步声和叫嚷声夹杂一片，所有人都在找自己的车被停放在哪里。
CC猛轰油门，顿时感觉自己秋名山车身附体，纤弱铁门被撞开的刹那铁锁掀在引擎盖板上，顺着惯性飞过她们眼前的玻璃前挡，金属撞击声混杂着她开启的摇滚乐，要多爽有多爽。
当后勤有什么意思啊，还得是单兵，冲锋！冲锋！冲锋！
CC晃起左臂，“呜呼——这也太爽了吧！”
叶蝉面如死灰，一个劲儿抖腿，这到底有什么可刺激的，她可太惨了啊，先是被留在大厅，饱受冷眼和杨白墨的口水攻击，又被火灾报警搞得差点犯了心脏病，然后呢？然后就是为了躲避那些安保，在人群里左突右闯，还把她们的手机给摸回来了，这怎么不能说是传奇007的生死时速！
她抹了把脸，松了松裤腰：“接下来咱们怎么干啊？”
龙黎冷声道：“从小道开出去，在去平潭的路上等着。”
今夜必定会有人去清理遗痕，她需要跟着那条钩子，才能找到平潭基地的具体地址。
CC依言照做，将音乐声拧小，很快车辆驶出南岭，向着大道上飞驰。
深夜的马路车流稀疏，路灯的昏光照应着众人的面颊，顾弦望坐在后座，看不清副驾里龙黎的神色，但方才她握过自己的手，她的指尖攥过火，却比平日里更凉。
今晚的一切其实都照应了她的计划，几乎没有闪失，除了她与德尔温，亦或说克莱恩的会面。
她在害怕么？所以才匆匆赶上三楼，所以才火烧别墅。
在她印象里，龙黎少有如此激进的时刻。
她们窝在车里等了约莫十多分钟，一辆老款大众拐进了视野。
这台车倒是很符合教授的身份，中等价位，足够低调，且贴着透明车膜，蔡继工的那张脸，一目了然。
CC摸着下巴：“看来他还真是上班路上突然被薅过来的。”
叶蝉并没有感觉好受一点：“为啥这么说？”
CC转头，笑得龇牙：“因为他自己还有一辆宝马，新款喔。”
叶蝉咬着牙：“大爷的，你说他哪来那么多钱？”
“这还用说，”CC不远不近地跟上大众，“全靠金主爸爸栽培呗。”
其实叶蝉并非想不到这层，只是她有点接受不了考古队伍里的正经教授竟然会和英国的盗宝组织勾结在一起，这可是考古啊，每条线索，都可能事关国家珍贵的历史遗产，我们被盗走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难道他这个岁数，这个地位，不清楚吗？
“这人良心怎么过意得去的！”
这句话，勾起了顾弦望的记忆，在那本西沙考古日志里，顾瑾年也怀疑过蔡继工的立场。
1982年8月7日，天气：阴
地点：西沙宿舍
气象台预报称今日海上可能会有雷暴，蔡继工助理转达说刘若谷教授不同意我们出海的计划，但是我和张建业都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西沙海域的海洋生态和别处有些区别，听老乡说这里的台风季很吓人，偶尔在风暴中他们会看见鬼船飘荡的影子，我们是学科学的，并不相信有什么鬼船存在，如果有，那很可能会是外国的打捞船趁着风暴掩护在近海盗掘，他们已经成功了一次，不能再让他们抢先了。
记录人：顾瑾年
…
1982年8月12日，天气：多云
地点：西沙考古二号帐篷
台风提前抵达西沙海域又提前离开了，坏消息是我们私自投放探测雷达的事被刘若谷教授发现了，他把我们几个臭骂了一顿，这件事完全是我和张建业的主意，张琳琳和王勇并不知情，但是教授说得也对，海洋探测雷达是很珍贵的，调拨给我们使用已经很不容易，这一台还是苏联支援给国家的，如果在台风里损坏，我们谁都付不起责任。
好在还有个好消息，我们终于探测到一个非常接近于沉船的海底目标物了，现在只需要等海面完全平静下来，就可以下潜探测！
感谢台风！
另外，我在和教授说起之前申请出海的事时，教授的反应好像并不知情，我怀疑当时教授去市里开会时，蔡助理并没有把我们的申请上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代行职权了。
记录人：顾瑾年
…
1982年9月15日，天气：晴
地点：西沙考古五号帐篷
今天终于把三号船体也给打捞上岸，这艘沉船里残留下来的物品并不多，而且很多都是竹简树皮一类易受海蚀的东西，清理和复原的难度都很大，没有能够打捞出文物让张琳琳有些沮丧，但起码我们已经发现了一艘沉船，有了这次经验，我相信很快还会有新的发现。
从现有的文字和符号推断，我认为这艘沉船很可能来自日本，但具体的年代还需要清理以后得到更多线索后才能判断。
另外，在我们打捞沉船的这一个月里周边海域上经常能看见可疑的渔船经过，王勇说船上的渔民看起来像是东南亚人，说的话我们听不懂，但有一次张建业看见有渔民抽烟，不是土烟，好像是很贵的国外品牌，所以我怀疑那些英国盗宝人还在监视着我们。
我希望这一切和蔡继工无关。
记录人：顾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