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舞终了, 酒会才算正式开场,侍者鱼贯将香槟送抵圆桌,方才穿着晚礼服的主持重新举杯发言, 一束白炽灯集中在乐队前方, 她一口流利的英腔,既感谢了过往东南同僚的鼎力支持, 也展望未来的无间合作。
虽只是扮演,但叶蝉莫名代入了角色,这场酒会名义上邀请了她们,以主客礼遇奉上前排,但所有流程都将她们排除在外,当面打脸啊。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什么叫如坐针毡, 什么叫仰人鼻息, 她可算是体会明白了。
“啧,一点没变,还是那副蠢样。”
高分辨率的监控大屏下, 萨拉正漫不经心地揣兜吐槽。
暗房内只有两人, 克莱恩脸带笑意,“你看起来, 似乎不太高兴。”
萨拉鼻息里逸出口气,“你看错了吧。”
克莱恩盯着屏幕里的黑白身影:“我明白, 就像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 谁也不会开心的。”
诚然, 那对女人跳舞的画面的确刺痛了她, 萨拉冷淡道:“我们是冲着任务来的,她既然已经脱离了组织, 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萨拉,压抑占有欲对身体不好。”他轻轻咳嗽,转而又道,“先前她们的活动轨迹已经确认过了吗?”
“确认了,去的是市图书馆,看样子好像从储物柜里拿走了一份资料。”
“监控怎么说?”
“监控只有大门口的,人流量太大了,没法分辨是谁放的。”
克莱恩垂首思索:“她们上一程逗留在杨家,会是老头子给的线索么?”
明知道他只是自言自语,萨拉还是说:“老头子早给龙家古寨吓傻了,要是手里真有线索,还能憋那么久?”
克莱恩轻笑两声,“我要是她,在进行下一步计划以前,一定会先排除自身风险,你觉得她这次明着和走鼠的人合作,目的会是什么?”
明知故问。
萨拉斜他:“我不了解她,不知道。”
克莱恩抱臂回以一道讳莫如深的视线,“她的手机解码了么?”
“嗯哼。”萨拉将打印件丢到他面前的电脑桌上,“她用的是新手机,有记录以来频繁通讯的对象就是走鼠的人,这一份是她从杨家出来以后拍到的照片。”
又是一张龙家人皮图。
克莱恩仔细端详,“位置?”
“大概在内蒙的包头到呼和浩特之间,我们猜测可能是阴山山脉。”
“走鼠从秦岭回撤了?”
“嗯,今天的事。”
克莱恩噙着笑又看回大屏幕,监控画面里,有个半大老头正在和杨白墨吵架,似乎在争夺舞伴,“他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叫他去平潭销毁剩余资料了么?”
“姓蔡的啊?”萨拉嗤了声,“老东西馋女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我派人去提醒他一下么?”
克莱恩思索片刻,“不用了。这几天走鼠向外头丢出那么多消息,给我们的盘口找了不少麻烦,看样子似乎是在为阴山的行动做准备。平潭那个点,龙黎不会有印象——”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印象。说起来,龙黎跟你们一起行动也有很多年了吧?”
萨拉明显不想谈这个,“算是吧。”
“这么多年,她都没有一点恢复记忆的现象,每隔三个月的检查也看不出端倪,这么多人都想找龙家古寨,但是这么多年,谁都没有得到先手,那么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机的?”
萨拉没吭声。
克莱恩兀自说:“贵州,贵州为什么特别?”
萨拉说:“有祭坛,她还拿到了一柄剑。”
“剑,会是关键的钥匙么?”克莱恩漂亮的绿色眼瞳中反射着屏幕的彩光,“还是说——有别的东西改变了她。”
她的记忆,真的没有恢复吗?
萨拉并没有看过克莱恩口中的资料,但她对龙黎的性格有自己的判断,“如果你们过去做的事足够糟糕的话,只要今晚的支部没有爆炸,那她应该就没有恢复记忆。”
克莱恩释然地笑了:“呵,也是,她可是一头嗜血的野兽啊。”
萨拉有些不屑:“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头被驯服的圈兽了。”
“你是这样看的?”克莱恩微微侧目,“秦岭抓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一直晕着,还没醒。抗揍是挺抗揍的,别的也看不出什么特别。”
克莱恩翻了几页杨家古籍,“一会叫人给他端上一盘生肉试试。”
“生肉?”
“嗯。”克莱恩幽幽地说,“在秦岭的时候,你不是也见到了走鼠隐秘地往房间里送肉的情况吗?”
“你是说……”萨拉不由恶心,“好,我叫人照做。”
“这里已经没有她需要的东西了,你和BOSS联络一下,今晚我们启程内蒙。”
“那家伙呢?”
“也带上。”
克莱恩放下书册往外走。
萨拉回头:“马上要走了,你现在上哪去?”
“随便走走。”克莱恩声线带笑,“车辆到位,给我发信。”
…
时间似乎差不多了。
在酒精与灯光的催化下,乐声之外的话音逐渐喧闹起来,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舞池里人头攒动,还有杨白墨送上的免费助力。
顾弦望与龙黎对了个眼神。
她们使用的耳机是单线主控,CC那头能够全频通讯,但她们互相之间不能实时对话,主要探索的任务在顾弦望身上,叶蝉坐镇大厅,龙黎适时掩护。
重要的是,CC夺取的内部监控权限。
顾弦望站起来,向舞池里走去,不远处的陈况十分眼尖,紧随其后拦住了人。
“小姐,终于准备换舞伴了吗?我可已经等你很久了。”他笑盈盈地回头,“我那女伴可吃了不少飞醋。”
顾弦望用余光盯着送酒的侍者,作势也看向他所指的女伴,挪了步子:“陈先生,你可真是——”话音未落,途经的侍者一个不小心,恰好与她侧面相撞。
整杯威士忌不偏不倚地泼了她半身。
陈况恼火地拽住侍者:“你怎么回事?看不到有人吗?赶紧道歉!”
侍者慌忙低头:“实在不好意思女士,我——”
“你什么你?这身衣服你赔得起吗?”陈况一副男主人的姿态,咄咄逼人道,“今晚在场的都是你们老板尊贵的客人,你也敢跑到这里梦游?”
你可真是让人厌烦。顾弦望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补全这句未能脱口的话。
“不要紧,请问洗手间怎么走?”
“啊。”侍者殷切道,“我带您去。”
陈况紧跟着:“我也——”
顾弦望冷淡打断:“不必,不方便。”
她跟着侍者穿过人群,走向阶梯后方,临近洗手间时又为难地开口:“不好意思,能不能带我到人少一点的洗手间?酒渍太难处理了,我这身旗袍料子比较清透,沾湿后实在不得体。”
“这……”侍者略微犹豫,但视线向下扫去,又见她半身浸酒的衣料的确有些透明,“行,您跟我来,后面这个区域不是会客区,前厅的客人看不见的。”
“实在抱歉啊女士,这身衣服……”
“都不是有意的,不用你赔。”顾弦望紧跟着他,余光扫视着周遭的监控器。
这栋私宅里的安保系统的确严密,单就一个走廊前后就装了三台摄像头。
到底有什么秘密,需要握得那么紧呢?
侍者领着她拐进转角:“就是这里了,您还需要什么东西吗?或者我给您拿条薄毯子稍微遮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处理就好。”顾弦望笑了笑,反手关上了门。
在这个位置,侍者恐怕不会轻易离开,她环视周围,除了香薰纸卷和洗手液之外,似乎没有能挪动的物品了。
洗手间门前没有摄像头,这是个死角,要干脆把人打晕么?
正想着,隔着道木门,她却听见了脚步渐远的声响。
滋——
“服务员已经走了。”
走了?这么随便么?
“龙黎正在和他交谈。”
顾弦望轻声道:“好,让她先不急着进来,看着走廊。”
她取出隔音胶垫,贴在高跟鞋底,在镜子前简单擦了一下衣服上的酒渍。
威士忌的确不好清理,冷水渗透丝绸,贴身极为不适,但没时间挑剔,她迅速定神,“给我引路。”
滋——
“等等,我这里信号有点问题。”
顾弦望却已经打开了门,迎面见人,眸子转瞬诧异,“不好意思。”
淡色金发,青碧眼瞳的外国男人彬彬有礼,面上虽也讶然,但很快后退了两步,让出社交距离,稍微整理了一下白西装的领子,“抱歉,我不知道这里会有人。”
顾弦望僵在门前,她方才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噢,我衣服不小心洒了酒,在前厅不太方便,所以——”
“明白。”男人的肤色有些病态的白,就连睫毛都淡得几乎无色,看起来像是常年病弱,忍不住咳嗽,“那你需不需要帮助?”
顾弦望看了一眼身上的水痕,现在走出去,似乎说不太通,她笑笑:“不用了,我等它阴干便是。”
站姿警惕,身向**,惯用手是右手,单脚在前,挡住了关门的路径,避免被堵进洗手间,左手微贴侧腹,是在防他突然发难,看起来,倒是比他预想的机敏。
金发男人眼神清透,扫到她衣服的时候并没有令人不适的窥探感,但顾弦望仍是有种奇异的直觉,这个人似乎很不好对付,很危险。
不要和他多做纠缠。
“那我——”
“实不相瞒,今晚我已经关注小姐很久了,你这一身,确实很美丽。”
顾弦望被他截住话头,只好应道:“是吗?但我似乎并没有在酒会里看到你。”
“呵,是我坐的太偏了吧。”他伸出手,“我有这个荣幸,能知道小姐的名字吗?”
“顾黎。”顾弦望回握。
对掌瞬间,双方似乎都感觉到了某种角力。
只是一触即散,很难分辨意图。
这女人,也比他预想中的更有力量。
“是哪个顾,哪个黎?不好意思,我是个外国人,所以只能问得详细一些才好区别不同的字。”
“鹰视狼顾的顾,黎……”她微顿,“是形影不离的离。”
他略作思索,颔首道:“明白了。”
“我叫德尔温。”他笑了一声,“是真名。”
顾弦望微微蹙眉,让开门路,“幸会,不过我得走了。”
“是我有幸。”德尔温走进洗手间,反手带上门,还有一丝缝隙时,又开口道:“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见面,顾离小姐。”
顾弦望匆匆拐进走廊,迅速向内部走去。
“路径。”
“我已经覆盖了监控画面,你现在往左边走,里头有个单独的楼梯,上三楼,办公室应该就在那里。”
“动作得快一点了,龙黎知道你和一个外国人碰上,已经赶进来了。”
“龙黎?”
“哎呀,劝不住。现在前厅里就一个人,太显眼了,总之你们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