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朔最后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亚尔曼的心智在慢慢恢复,但很不幸,记忆却没有。

  沈朔无论问再多,亚尔曼也回答不了,只会拿水汪汪的眼眸神色无辜的盯着他瞧。

  沈朔心里堵着,便更沉默寡言。

  亚尔曼神色惴惴,小狗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塞进沈朔手里:“不、不生气了……”

  “给,你玩……”

  谁要玩尾巴。

  沈朔面无表情的把白尾巴打上了死结。

  讨好失败的亚尔曼:“QAQ”

  沈朔起身想要洗漱一下。

  火堆一直没有熄灭,水咕嘟咕嘟烧了一夜,已经见底了,只剩一汪小水洼。

  沈朔掀开门帘往外走。

  亚尔曼原本就惴惴的瞅他,见他一动,l立刻屁颠屁颠的跟上去了。

  小狗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知道雄虫在生他的气,虽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仍旧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对。

  见沈朔俯身捧雪,立刻嗷呜一声,把他的手挡回去:“我、我来!”

  亚尔曼想让他开心。

  捧了满满的雪放进锅里,又提了两只冻兔子,想烤给沈朔吃。

  然而石锅卡在火堆上,暂时没有烤兔子的位置,亚尔曼无处下手,放下也不是,烤也不是,一时间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偷偷拿小眼神去瞥沈朔。

  “……”

  沈朔面无表情的想,为什么越来越傻了?

  雪慢慢化了,平静的水面冒出几个小水泡。

  沈朔稍微洗漱了一下,回头看到亚尔曼还傻兮兮的站着,挥手让他过来。

  亚尔曼眼睛一亮,噔噔噔跑过来,眼巴巴的看沈朔。

  “呜?”

  怎么啦?

  沈朔把冻兔子扔进锅里煮,毕竟大早上吃烤兔实在太油腻。

  然后把毛巾糊在小狗脸上,给他擦了脸,又教他刷牙,因为没有牙刷,只能简单的漱口。

  亚尔曼不知是开窍了还是怎么,学的又快又好,跟昨天简直判若两人。

  洗完脸,亚尔曼又捡了两块石头,乒呤乓啷的敲。

  沈朔没制止,就这么冷冷淡淡的看着锅,不知在想些什么。

  亚尔曼从前还聪明时就猜不透他的想法,如今傻了,更猜不出来了。

  有点慌,干活也愈发殷勤。

  亚尔曼把昨天没劈的柴劈了,刚凿好的两个小锅……也可以称之为碗,献宝似的捧到沈朔面前。

  “嘤QAQ”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沈朔接过碗,盛了汤和肉给他,神色还是冷淡。

  小狗捧着碗,脑袋都耷拉下去了:“呜……”

  到底怎么了嘛。

  亚尔曼很难过,饭都吃不下了。

  想哭。

  沈朔正在和那碗肉汤做斗争。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炖煮,肉炖的很软烂,入口即化,但实在没什么味道。

  沈朔皱着眉,正想一饮而尽,就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一回头就看到亚尔曼捧着碗,泪花子不住往下落,下雨似的砸进汤里。

  沈朔:“……”

  又发什么疯。

  亚尔曼像是读出了他的潜台词,嗓门都变大了,嗷嗷的说:“shen……朔!”

  “不、和我说话!”

  沈朔说:“我不喜欢说话。”

  这是事实,沈朔生性冷淡,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可能一个星期也说不了十句话,从前总是亚尔曼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如果不是亚尔曼傻了,他也不会像昨天那样话多。

  然而小狗却摇头:“不、不一样。”

  “就是、不想,和我说话。”亚尔曼傻了之后心思敏感,磕磕绊绊说到这里,又开始想哭了。

  他现在就相当于一个五岁小孩儿,想哭就哭了,眼泪嗷嗷掉。

  “坏、沈、沈朔。”

  沈朔一顿,意味不明的道:“我坏?”

  亚尔曼边哭边说:“坏。”

  沈朔望着他,心说万一有一天亚尔曼恢复记忆,会不会羞耻地一头撞死。

  “哪里坏?”

  “生气了,难哄。”亚尔曼掰着指头罗列他的罪状,“不理我,最坏。”

  沈朔动作一顿,意味不明的抬起眼:“不理你就是坏了?”

  “嗯。”亚尔曼的勇气就那么一点,气势很快就弱了,但他心里估摸还是这么觉得的,怂哒哒的点头。

  沈朔也点头,他并不生气,只重复着事实:“我一直这样,你是今天才知道吗?”

  亚尔曼的眼泪收住了:“……”

  沈朔平静的说:“我永远都会这么坏。”

  在那彼此相伴的十年间,不搭理亚尔曼就是常态。

  他一心只想着回家,抗拒这个陌生世界的一切。

  他不知道雌虫会不会难过,但也记得那双灿金色的眼睛黯淡过无数次。

  仗着自己没有喜怒哀乐,沈朔就可以对他的难过视而不见。

  “我不理你,也不要你。”沈朔擦去他的眼泪,墨玉似的眼眸闪烁着亚尔曼看不懂的神色。

  “我让你众叛亲离,生命垂危……这么坏,你还待在我身边做什么呢。”

  “就、就待着。”亚尔曼捧着碗挪过来,语气却倔强,“你别、难过。”

  “我、我陪你。”

  沈朔看他一眼:“我没有难过。”

  “有。”少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看上去滑稽极了,却很认真的说,“我说错话了、不伤心。”

  这一刻少年好像又不伤心了,也忘记了那些怨怼和指责,只单纯想告诉雄虫自己的心意。

  “沈朔不坏,好……”

  “所以我、喜欢。”

  小狗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冷暴力,可小狗想让他开心。

  沈朔注视着他,就问:“哪里好?”

  他自己都想不出来。

  他不是好孩子。

  从生下来起就一副要死的样子,成日病怏怏的,不知让父母担心受怕多少年。

  也不是好伴侣。

  从缔结伴侣仪式的那刻起,对亚尔曼就只有利用。

  从未有一天以真心待他。

  沈朔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自嘲。

  好在哪里呢。

  然而亚尔曼憋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好、好看。”

  世界最好看。

  “……”沈朔心中的酸涩被少年插科打诨冲淡了,怔愣过后忍不住翘起唇角。

  “肤浅。”

  黑发黑眼的雄虫有着乌斯娅平原遍地不寻的美丽,莞尔一笑的模样像极了冬去春来时,枝头绽放的第一抹新绿,让人心动无比。

  亚尔曼都看呆了,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腔。

  “笑、笑……了。”

  沈朔的笑意立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少年已经看到了。

  两行刺目的红从少年鼻子里流了出来。

  沈朔:“…………”

  亚尔曼晕晕乎乎的摸了一把,看到一手的红色,神色顿时变得惊恐无比:“沈朔,我流血了!”

  沈朔:“………”

  真是受够了。

  十分钟后,沈朔终于把残局收拾好。

  亚尔曼像个犯错的小孩,正在面壁思过。

  雌虫的自愈力发挥作用,已经把鼻血止住了。

  不过怕他又飙血,沈朔还是用布团堵着他的鼻子。

  沈朔忽然问:“亚尔曼,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亚尔曼摇头,因为鼻子不通,瓮声瓮气的说:“不、不知道。”

  沈朔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以为任何人伤害自己。”

  可亚尔曼却为他做了太多。

  从前沈朔心存利用,尚且可以无动于衷。

  死而复生后心境不同,对少年终究生出一分怜惜,不愿他再错付真心。

  “可是你值得。”亚尔曼一字一句,重重敲在沈朔心上。

  沈朔摇头:“哪里值得,谁都不值得。”

  “我喜欢、就是值得。”亚尔曼又气鼓鼓的了,大声说,“我、喜欢,就是最好的。”

  沈朔垂下眼,语气似有叹息:“吃饭吧。”

  和小傻子说什么呢,他又不懂,真要怎样,也等他先恢复记忆吧。

  亚尔曼却不依,见雄虫一副消极的态度,不依不饶的绕到雄虫面前,尾巴捆住他的手。

  沈朔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野兽似的压迫感。

  “为你,做什么都开心,都是自愿,你不要、有负担。”

  亚尔曼笨拙的安慰,尾巴尖轻轻蹭着雄虫的手腕。

  “沈朔,喜欢你,也是我的、事。”

  亚尔曼认真的看着他,金色粲然的眼睛中只能装下雄虫一个人的身影,“你记得,我就开心。”

  “不记得、我、也不难过。”

  “……爱、爱你,我这里。”亚尔曼捂着自己左边的胸膛,说,“永远都不变。”

  “……”

  明明打个招呼都磕磕绊绊,说起情话来却通顺了。

  沈朔的耳畔莫名有些发烫。

  奇怪,从前亚尔曼也爱表心意,更肉麻的话沈朔都听过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免疫。

  沈朔摸了摸耳垂,平静的心泛起一丝波澜。

  “不说这些了。”沈朔别开视线,手上微微挣动,“放开我。”

  尾巴一圈圈松开,沈朔重获自由,对他说:“吃完饭,我们得出去看看。”

  雪停了,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得找找部落的踪迹。

  亚尔曼听话的捧起碗,却没喝,拿水汪汪的眼睛瞅他:“沈朔,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傻掉的亚尔曼倔的像头小驴,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沈朔有些无奈,只好说:“……听到了。”

  亚尔曼满意了,呼噜一大口就把汤喝光了。

  沈朔也忍着不适把肉汤一饮而尽,点头:“走吧。”

  亚尔曼甩了甩尾巴,中气十足的应道:“好!”

  话音刚落,沈朔整个人腾空而起。

  “!”

  沈朔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寒风劈头盖脸的糊在脸上。

  好在亚尔曼飞了一会儿就紧急刹车。

  沈朔总算能睁眼,定睛一看,山川如豆,江河如线,一切尽在脚下。

  亚尔曼看着他,像只二百斤的大傻子:“呱?”

  “我们、去哪啊?”

  沈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