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方嘉禾突如其来的表白,那句平淡却又满含真心的“我爱你”,让这天晚上的闻惜一夜无梦,睡了个久违的好觉,醒来后只觉神清气爽,状态出奇的好。

  回想起来,自从和方嘉禾重逢以后,闻惜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心的觉了。

  尽管这段日子真要分析下来其实也没发生太多事,她无非就是每天都在跟方嘉禾见面,说话,日复一日地相处,但在这个已经结束的周末到来之前,闻惜却总是感到很疲倦,心情也总是很复杂。

  好在经过这期间的磨合,她和方嘉禾之间的关系有了相当大的缓和与突破,纵然在床第间缠绵过后的两个人似乎并未因此变得更加热络,表面上还是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仍旧存在着朦朦胧胧的克制和心照不宣的距离,但至少在表达心意这件事上,她们都不再那么畏首畏尾,明显打开了许多,也勇敢了许多。

  这无疑是一种良好的趋势。

  但闻惜早间醒来,却仍在是思考方嘉禾昨晚说过的话,那让她有些分解不开的疑惑。

  方母现下待在宁州,而方父则待在淮州,这对夫妻在方嘉禾退学以后似乎没什么必要继续两地分居下去,但从方嘉禾的反应来看……难道他们已经离了婚,不再是法律意义上的一家人?

  可即便如此,这也根本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离婚算什么?闻惜早就是离异家庭的孩子,方嘉禾也曾就这个话题安慰过她,显然在这方面她也是很看得开的一个人,绝不会因为父母的分开而受到伤害,毕竟她以前还一度希望父母能够快点离婚,别再互相折磨,持续痛苦下去。

  这就只能说明真正让方嘉禾难以启齿的事,其实和这个无关。

  那到底是什么呢?

  方父和方母那年出国旅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方母又为什么要让方嘉禾退学?以及方慧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叔叔婶婶并未失踪,而是好端端地待在国内,方嘉禾和她爸妈为什么要把这事瞒着她,对她说了谎话?

  这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

  气温连降,室外吹拂着冷风,雨虽然停了,但乌云还在堆聚,不知何时才能放晴。

  周一的上午一如既往的忙碌,好不容易有个双休的周末,逃离了加班的厄运,同事们都在前两日玩了个尽兴,好些人熬夜唱K,或是打游戏,连觉都没有好好睡。

  然而尽情玩乐的后果便是复工这天难掩疲累,显得萎靡不振,但又得强打着精神埋头工作。两相对比之下,闻惜反倒是神采奕奕的那一个,事情做得有条不紊,陪上司参加会议时也表现得从容得体,笑容也比之前多了不少,如临喜事似的,还被成韵和几位领导夸奖了一番。

  午休时,闻惜和两位同事在公司附近的餐馆吃了午餐,回到办公区后,赵晓楠突然给她打来了电话,表示自己有些好奇她和方嘉禾目前的进展。

  闻惜在开水房接了热水,给自己泡了杯绿茶,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望着远空的云层说:“进展?你是指感情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赵晓楠点的外卖刚到不久,第一口适才吃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被闻惜这话惊得一呛,喷饭道:“啊……?身、身体上……你们该不会那个了吧?”

  闻惜说:“没错,我们已经那个了。”她闻了闻杯子里的茶香,十分坦然,“周六晚上她那个我,周日早上我那个她,这两天都没闲着。”

  “你不用说得那么仔细!欺负我没对象是吧?”赵晓楠大惊小怪的,“等于前天晚上我直播的时候,你和我发完微信就跟方嘉禾那个去了?”

  闻惜承认得很干脆:“是的。”

  没想到在自己勤勤恳恳开直播赚钱的时间里,这两人居然已经搞到床上去了,赵晓楠顿时无语凝噎,瞬间受到了某种杀伤力极高的暴击,血条一下就空掉了二分之一。

  “你们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这进展也太快了点吧?”赵晓楠说,“本来我都还替你们着急呢,想着方嘉禾一天不解释清楚退学的原因,你就一天不会跟她和好,结果这才一个周末的功夫,你俩居然就直接那个了?”

  闻惜把茶杯搁在窗台上,看着水面倒映着的自己:“方嘉禾去见你的那天,我也去永华区和杨天晴见了面,知道她为了能让我们很好的重逢,在背后默默做了很多事以后,我心里其实就又释怀了很多。”

  她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又道:“晓楠,你也是谈过恋爱的,你应该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有很多感情无法克制,由不得自己。这两个月以来,我已经口是心非地拒绝过方嘉禾很多次了,但那天晚上,我实在做不到再一次把她推开,我装不下去了。”

  那天夜里,方嘉禾问过她好几次:“你也想我了,对么?”

  虽然这个问题,闻惜到此时都还没给出正面的回应,但那个重逢后初次拨打过去的电话,已经是一种变相的证明。

  她的确是想方嘉禾了。

  和杨天晴分别以后,闻惜走在小区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跟方嘉禾有关的事,然后她不由自主地给她打了电话,却没告诉她自己很想她,只是问了她好几遍“你在干嘛?”。

  就像还在淮大念书的时候,每当方嘉禾离开学校去俱乐部开始训练,闻惜一个人待在宿舍觉得孤单时,也总是会给方嘉禾发消息,问她在做什么,吃了饭没有,训练累不累,今天又能不能回来。

  她不是那种会把想念二字轻易就挂在嘴边的人,同时也不是经常会和对象说“我爱你”的人,而这些话,方嘉禾反而要比闻惜说的更多。

  以前是,现在也是。

  到今天为止,她和方嘉禾已经接过不少次吻了,但前天晚上藏在小区绿化里躲着外人接的那个吻,尽管那么短暂,却让闻惜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和她曾经与方嘉禾各自下课后,在教学楼门外碰了面,再被方嘉禾拉进没人的角落里亲吻时,是一致的快乐和刺激。

  那一瞬间,闻惜会产生一种情窦初开时特有的心动,还会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她在那一刻暗暗地想:有什么关系?不要去管从前,也不要去想未来,她要的不是长久,她只想把握朝夕,总好得过又一次失去。

  所以她带着方嘉禾上了楼,回了家,在分隔四年之后,把自己重新交给了她。

  “那既然都已经那个了,有了身体上的进展了,那么感情上呢?”赵晓楠开了扩音,把手机搁在一边,尽量将吃饭的动静放得很轻,“一般情况下来讲,你们那个了以后,感情应该也会升温不少吧?”

  闻惜思索片刻,却是摇了头:“床上是一回事,床下又是另一回事。只能说我们之间的氛围没之前那么别扭和沉重了,要自然许多,这方面的确是有好转的。”

  赵晓楠不禁有点意外:“这是为什么?连最亲密的事都做了,感情怎么会还没有升温呢?都说小别胜新婚嘛,更不提你们还分开那么久了,理论上来说,现在的你们应该要进入如胶似漆的阶段了吧,但我听你说这些的时候,怎么感觉你好像并不是很开心?”

  “有吗?我自己倒是没觉得不开心,反而感觉今天状态还挺好的。”闻惜说,“至于为什么没有升温,可能也只是表象,毕竟我跟方嘉禾总还是有些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的,我们暂时都还做不到视而不见。”

  “那就是你们的心其实已经靠得很近了,只是表面上还因为一些无法忽视的问题没有真正走到一起,貌合神离。”赵晓楠不免叹道,“难啊,真难啊,我都替你们心累。但愿方嘉禾早点调整好自己,尽快跟你解释清楚吧,也就只有你才这么善解人意,从来不逼她,要换成是我,早在大学城那天就该严刑拷问,把一切都问个一清二楚了。”

  “我试过的,送她回酒店那天就试过了。”闻惜喝了口茶,用指尖敲打着杯沿,“但是我怕把她逼急了以后,她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所以从那开始,我跟她说话时就会很小心,有在尽量避免提到她退学方面的事。不过我看她最近已经好了很多,没那么抗拒了,循序渐进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赵晓楠说:“那可不,谁让你那么爱她呢?”

  闻惜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微的苦涩,她轻轻地说:“是啊……谁让我那么爱她呢?”

  ·

  午休结束后,两位最近新来的外国领导提出要去工厂那边视察一下,需要配备两个翻译同行。闻惜正好今天工作效率高,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手头较为空闲,成韵便点了她的名,还让她当了回司机,载着几个顶头上司往工厂那边去。

  于是这个下午,闻惜便少不得陪在领导左右,尽心尽职地做起了翻译本职。两个领导都是性格开朗且热情的人,非常爱说话,视察期间就没停过嘴,对国内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断问东问西,与工厂这边的负责人大肆交流,若非成韵也在,闻惜真是要翻译得嗓子冒烟,一个小时不到就喝了两瓶水。

  万幸两位领导今日都忙得没时间吃午饭,视察过后就去了食堂就餐。闻惜为他们安排好座位和饭菜后,正准备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稍坐歇息,却听身后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喊她道:“小游。”

  听到这声呼唤,闻惜动作一顿,赶紧站起身来,扭头朝后方看去。

  “你怎么在这里?”

  方嘉禾今天穿了身简单的黑西装,脸上还化了淡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干练,如同夏夜晚风那般随性清爽,异常漂亮。甫一出现在这工厂食堂里,对比起周围穿着工装服的职员们,她活像个艳光四射的大明星,简直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闻惜被她今日的面貌惊艳了一把,不由上下打量方嘉禾一遍,说:“打扮得这么好看,相亲来了?”

  “我又不结婚,相什么亲。”方嘉禾说,“平川也和这家工厂有合作,我之前一直没来过,今天师姐特地带我过来熟悉一下业务。”

  闻惜立即看了看四周。

  “她和成韵在休息室聊天。”方嘉禾看了看闻惜身边的两位领导,“走得开么?”

  闻惜正要开口打个招呼,却见两位领导见了方嘉禾后都面露惊讶之色,冲闻惜说:“好美的中国女孩,这是你的朋友吗?”

  闻惜瞄了方嘉禾一眼,回答说:“是的,我们是大学同学,认识了很多年。”

  “来中国这几天,见了不少美丽的姑娘。”领导说,“但你的朋友无疑是最美的一个,请你帮忙转达我对她的欣赏。”

  闻惜礼貌性地笑了笑,再度看向方嘉禾,谁知她还没开始翻译,方嘉禾就自己与对方交谈起来:“谢谢,但在我心里,还是我的朋友要更美一些。”

  “你也会说西语?”领导更惊奇了,“也是翻译么?”

  “我不是翻译,只是以前学过一点,会的不多。”方嘉禾说,“方便让我和我的朋友聊聊吗?”

  “当然可以。”领导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方嘉禾回了句“我也是”,随后做了个“请慢用”的手势,便揽过闻惜的肩,带着她离开了这里,去了室外一处更清净的地方。

  “你居然会说西语?”两人一出门,闻惜就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什么时候学的?”

  方嘉禾从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听冰咖啡,递给闻惜一听,说:“在国外的时候。”

  闻惜立即换成西语问她:“怎么想起学这个?你在国外不是没念书吗?”

  “我自学的。”方嘉禾也用西语回复,“当时状态很糟糕,医生建议我学一门感兴趣的事物分散下注意力,以达到静心的效果,这样可以避免很多问题。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学语言,尤其是你会的语言。”

  她口中的医生大概是心理医生,闻惜未免有点欣慰:“原来你还是接受过治疗的。”

  方嘉禾“嗯”了一声:“不接受治疗的话,你就不会再见到我了,是为了你才愿意看医生的。”

  这话又叫闻惜有点难受了:“那你们公司当时缺个西语翻译,干嘛还要叫我过去?你自己上不就得了。”

  “我不行,我又不是专业的。”方嘉禾说,“我顶多做到日常交流,要翻译工作上的事还是差远了。”

  想不到方嘉禾在国外看心理医生时,居然专门学了西班牙语进行精神治疗,闻惜看着她,心里不由酸酸的,一时说不上话。

  “我的车就停在那边,走吧。”方嘉禾像是没察觉到闻惜的低落,牵起她的手朝停车场行去。

  “去哪儿?”闻惜不肯走,“还是工作时间呢,你想让我翘班?”

  她说完,兜里的手机恰巧震动起来,闻惜拿出来一看,是成韵打来的电话。

  “下午没什么事儿了,你自己玩儿去吧。”接通电话后,成韵抢在她之前开了口,“那两个领导我来负责,今天让你下个早班。”

  闻惜“啊”了一声:“为啥?”

  “放你约会去呗,还能是为啥?”成韵笑得响亮,语气却十分温柔,“看你今天容光焕发的样子,多半就是爱情的滋养所致,老师我可是什么都看得出来。既然都在工厂这边碰见了,就给你们小情侣一个独处的机会,最近不是有很多新电影上映么?看看电影去吧。”

  闻惜简直受宠若惊,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

  成韵说:“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闻惜:“该不会是杨总这么跟你提议的吧……”

  “差不多,她提了一嘴,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成韵说,“好了别啰嗦了,还是给你算全勤,又不会扣你工资,就这样吧。”

  说罢便将电话干脆利落地挂了。

  闻惜握着手机,难得有些发蒙。

  方嘉禾抬高手,亲昵地摩挲了一下她的后颈,笑笑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