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方嘉禾在租车公司租了辆车,两人成功将车取到手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往了通向江州的高速公路。

  闻惜对此非常兴奋,意外的双人出行是她临时做出的决定,而这个决定,竟也得到了方嘉禾的认同,一直到车子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后,闻惜都还抑制不了内心的欢喜,仍有些朦朦胧胧的不真实感。

  但高兴归高兴,有些事她们依旧需要考虑和面对,不能太过任性。所以闻惜在开心之余又冲方嘉禾提醒道:“这一趟毕竟算是出了远门,待会儿到了江州,你可要记得知会叔叔阿姨一声,还是不能叫他们担心。”

  方嘉禾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听到这话回答说:“好,我知道了。”

  然而闻惜虽表面平静,暗地里却难以将这颗心真的放下来。

  不管怎么说,是她提出了要方嘉禾跟她去江州的提议,如果方父方母为此大动肝火,到时候与方嘉禾产生不和,那她就是始作俑者,是影响他们一家人感情的那一个。

  想想方父那暴脾气,若是得知方嘉禾突然离开淮州,还不事先与他商量,定然会火冒三丈,痛骂方嘉禾一顿,说不定等方嘉禾回了淮州,父女俩见面后再吵上一架,动起手来也是有可能的。

  先前是脑子发热,没顾虑到这一层,此刻思索起来,闻惜难免有点提心吊胆。

  但她实在是太想让方嘉禾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了,闻惜只要一想到方嘉禾要在这个寒假继续训练,自我压抑,得不到放松和解脱,她心里就会跟针扎一样,仿佛那个在训练馆闷闷不乐、承受压力的人是她自己似的。

  但冲动之下做出的行为,纵然是本着一片好心,可要是给方嘉禾带去麻烦,那又该怎么办?

  于是闻惜又开口道:“那个……如果叔叔阿姨知道你去了江州以后很生气的话,你就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就说是我胡搅蛮缠,舍不得花路费,非要你开车送我回家,这样他们兴许就不会怪你了。”

  方嘉禾看了她一眼,那表情有点微妙,淡声道:“首先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要真这么说的话,不仅我爸,估计连我妈都会骂我。”

  闻惜小小地窘迫了一下,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我爸妈在对我的教育上,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共同点。”方嘉禾说,“就是不希望我软弱无能,不懂拒绝别人。”

  闻惜恍然道:“哦……也是哦。”

  以方嘉禾的行事作风来看,她确实不像是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的人,倘使真的有谁跟她胡搅蛮缠,方嘉禾大概率是会冷脸走人,不予理睬。

  所以闻惜想出的这番说辞,不但会让方嘉禾背上“软弱好欺”的标签,还根本就站不住脚。

  父母总归是了解她的。

  “还有一点,则是我妈尤其不能忍受的。”方嘉禾又接着道,“如果我做错了事,她会第一时间让我反省自己的问题,而不是首先就把责任推给别人,那是没有担当的表现,我妈在这方面对我很严,这也是她的忌讳。”

  闻惜顿时有些泄气,没精打采道:“那……那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我只是担心他们会责怪你,况且去江州这事,也的确是我提出来的。”

  “但做出决定的人终究是我自己,你并没有逼我。”方嘉禾说,“好了,别担心这个,到了江州以后我会给他们打个电话,我妈肯定不会有意见,知道我跟朋友出去玩,她一定很高兴。”

  闻惜说:“那叔叔呢?”

  “不理他。”方嘉禾轻描淡写道,“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他管不着。”

  闻惜“哦”了一声,不想干扰方嘉禾开车,也就把嘴巴闭上了,心里却有点沮丧地想:她为什么要出这么个馊主意?还好方嘉禾没听她的,否则只会更加连累她挨骂。

  也许是闻惜将那份沮丧收敛得不够干净,多少表现在了脸上,方嘉禾抽空看她时,便看出了闻惜的小情绪,是以问道:“不开心了?”

  闻惜露出茫然的表情,连忙道:“没有啊,我很开心啊。”

  方嘉禾说:“明明就不开心,为什么不承认?”

  闻惜愣了愣,只好实话实说道:“好吧,你眼睛真够毒的……我其实也不是不开心,就是觉得刚才说的话有点蠢。”

  “我没这么觉得。”方嘉禾说,“你不蠢。”

  “可我自己觉得自己蠢。”闻惜说,“你忘掉那些话吧,我可啥也没说。”

  方嘉禾目视前方,忽然笑了笑:“好,都忘掉,你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

  三个小时后,车子下了高速,进入江州城区,闻惜在导航上输入了家庭住址,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两人终于下了车,到达金海花园。

  江州的冬季每年都格外寒冷,雪天从不缺席。两人到时已是夜间,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街道上行人不多,只有环卫工们还在这个时分忙于穿梭,很是辛苦。

  进了小区,两人都没急着上楼,方嘉禾站在另一边给母亲打电话,闻惜等了她一会儿,也同样收到了妈妈的来电。

  “小游是不是回江州了?今天你叔叔上班前还说要给你订机票,你怎么不提前跟妈妈打个招呼呢?”

  从淮州出发时,闻惜由于太过兴奋,便发了个朋友圈,料想是被妈妈看见了,故而才打来电话问起此事。

  “嗯……我想着那时候你们还在睡觉,就没说,怕消息发过去打扰到你们。”闻惜冻得直发抖,哆嗦道,“是和朋友一起回来的,毕竟放寒假嘛,我想先跟朋友们玩几天。”

  妈妈在听筒那头问道:“哪个朋友呀?是方嘉禾吗?”

  闻惜说:“是她。”

  “有进步呀,看来已经是好朋友了?”妈妈笑道,“那也好,我之前听你提起这个室友的事,就知道她一定是个缺爱的孩子,你既然和她成了好朋友,就得多照顾照顾人家,知道没?”

  闻惜扭头看了一眼方嘉禾,小声答道:“我知道的。”

  妈妈又说:“以后有机会了,还可以带她来古巴玩儿,妈妈做饭给你们吃,你这孩子就是看上去人缘好,实际能带回家的朋友没几个,你们要好好相处,争取玩得开心。”

  闻惜说:“妈妈也要开心,别太累着自己。”

  她们母女俩提起方嘉禾时,方嘉禾那边也同样在提起闻惜。

  “怎么突然想起跑去江州那地方了,听说那边雪大的不得了,天气很冷,你不是最讨厌下雪的地方吗?”

  方嘉禾靠在墙壁上,伸手接了几片雪花,说:“跟朋友一起来的,淮州也下雪,哪里都一样。”

  “是你上次跟我提过的那个女孩子吗?”方母说,“我记得,似乎是叫闻惜?”

  方嘉禾侧过脸,朝闻惜看了一眼,低声说:“是她。”

  “上次你把人家拒绝了,我让你给她买个礼物道歉,你也没跟我提后续。”方母说,“那珍珠发卡,她喜不喜欢?”

  方嘉禾说:“应该喜欢,见她戴过很多次。”

  方母笑了笑:“那就好,你们年轻人现在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只是想着我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发卡。你呀,真是难得从你嘴里听到朋友这两个字,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朋友,还去了人家家里,可千万记得要有礼貌,别动不动就垮着脸一点表情都没有,当心吓着人家。再说你比她大几岁,也该多照顾闻惜才是,听到了没?”

  “听到了。”方嘉禾说,“您早点休息,挂了。”

  ·

  夜雪簌簌而落,好似洁白鹅羽漫天飘飞。结束通话的两个人默契般地同时转身,在昏黄的灯光下精准地触碰到了对方的目光。

  “电话打完了?”闻惜拍着身上的雪,一跳一跳地说,“咱们快上去吧,好冷啊,我耳朵都要冻掉了。”

  “你也和阿姨打电话了?”方嘉禾搓了搓手,把掌心搓出热度,覆盖在了闻惜的耳朵上。

  温暖的热意驱散了冰凉,闻惜耳尖微动,笑了起来:“嗯,她让我以后有机会的话,带你去古巴玩儿。”

  方嘉禾说:“我以前其实去过古巴两次,不过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闻惜猜测道:“是去看拳击比赛吗?古巴那边拳击很厉害的。”

  方嘉禾点头:“是,我爸带我去的,在哈瓦那老城区。”

  “我知道了。”闻惜说,“那里有一个很出名的拳击训练营,每年都有很多拳迷到那里观摩训练对战。”

  “拉斐尔·特雷乔。”方嘉禾说,“你去过?”

  “当然去过。”闻惜说,“是当时的同学带我去的,我家在圣地亚哥,那是我第一次去古巴首都,第二天就去了拉斐尔·特雷乔。因为有个同学一家人都是业余拳手,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那里看看,我也就跟着去凑热闹了。”

  “那还挺巧。”方嘉禾把手收回来,与闻惜并排朝单元楼走去。

  “没想到我去过的地方,你也去过。”闻惜有点小欣喜,“这说明我们两个,是注定要遇见彼此的。”

  方嘉禾“嗯”了一声,说:“缘分妙不可言,也许我们还曾经擦肩而过,只是当时互不相识。”

  她这话让闻惜觉得非常浪漫,兴许就像方嘉禾说的那样,她们可能真的在异国他乡,有过一场无意间的相遇也说不一定。

  赶了几个小时的路,又已是深夜,两人都很有些疲累,好在这一趟未带什么行李,无需收拾整理,省了点力气。

  到了家里,闻惜与方嘉禾简单做了下清洁,这屋子长期没人住,家具都落了灰,闻惜高考前养的几盆绿植都彻底枯死了,只剩一个仙人掌还顽强地存活着。

  相继洗过澡后,闻惜点了外卖,找了部电影,两人便一边看电影,一边将肚子填饱,随后一起站在卫生间刷了牙,又一起去卧室躺下。

  南方没有暖气,闻惜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冬日,却担心方嘉禾怕冷,于是为她开了空调。

  “明天我们得去一趟商场和超市。”闻惜说,“要买的东西还挺多,尤其是你连衣服都没带,得买两套换洗的才行。”

  方嘉禾说:“好,听你安排。”

  闻惜关了顶灯,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夜间灯照明,窗外雪花纷飞,风声仍在不断盘旋,更将室内衬得静谧,仿佛天地间此时此刻,只有她们两个人。

  “你想去哪儿玩?”闻惜侧躺着,面向方嘉禾问道,“旅游景点喜欢吗?喜欢的话就挨个去看看,好些地方我这个本地人都没去过呢。”

  方嘉禾想了想,回答说:“我不太喜欢旅游景点,人多拥挤,还吵闹。”

  “那你平时都喜欢逛什么地方?”闻惜思索着,“需要环境安静一点的话,要么去逛博物馆,要么去山里逛寺庙,江州的道观还是挺出名的。”

  方嘉禾说:“你呢?你想去什么地方?”

  闻惜沉吟片刻,说道:“我还挺想去山里看雪的,我以前每年冬天都会去山里的民宿住几天,很清静,适合散心。”

  “那就去山里。”方嘉禾说,“不用太迁就我,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没有任何意见。”

  闻惜抿嘴笑了笑,说:“怎么能不迁就你?好朋友一起出去玩,当然要互相商量着来,先前我妈妈在电话里,还特别嘱咐我要多照顾你呢。”

  “我妈也让我多照顾你。”方嘉禾说,“无需过问我,一切你看着决定就好。”

  她既这么说了,闻惜也就答应下来。

  “早点睡吧。”方嘉禾望着窗外的雪景,轻声道,“记得把闹钟关了。”

  “已经关了,放心吧,我们小区也不吵的。”闻惜说着,往方嘉禾身边挪了挪,离她近了些,“而且我睡觉也很安分,不会乱动,你可以安安心心睡个好觉。”

  察觉到闻惜的靠近,方嘉禾侧眸朝她看去,闻惜缩在被子里,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亮得像星星。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方嘉禾若有所感,低低地问道。

  闻惜面上闪过几分羞赧,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宿舍有个毛绒绒的小熊玩偶,你对它有印象吗?”

  方嘉禾说:“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得抱着它睡觉,怎么了?”

  “它是我的朋友。”闻惜说,“是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妈妈买给我的生日礼物,已经陪伴我很多年了。”

  方嘉禾记得那个小熊玩偶,黑巧克力一样的颜色,脖子上系着一个红格子围兜,虽说不算破,但看得出来很旧,上了年头。经过这一个学期的相处,方嘉禾很早就发现闻惜喜欢抱着它睡觉,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如此。

  “然后呢?”方嘉禾似懂非懂,推测道,“你想它了?”

  闻惜眨了下眼睛,又点了下头:“今天走得太急了,忘了把它带上。”

  方嘉禾这才明白过来,看了看周围:“家里还有没有别的玩偶?”

  “没有了。”闻惜说,“就它一个。”

  “所以你是不习惯?”方嘉禾说,“不抱着什么的话,会很难睡着?”

  闻惜说:“对,就是这个意思。”她说完,又朝方嘉禾凑近了些许,“不然我老觉得被子外面有人,没安全感。”

  “哪来的人?”方嘉禾说,“不是开着夜灯么,你别自己吓自己。”

  “可我忍不住。”闻惜越说越害怕,脑子里已经开始浮现起了诸多鬼怪画面,“你挨我近一点吧,否则我会想东想西的。何况我已经一个学期没回来过了,总觉得家里很陌生,我又认床,心里毛毛的。”

  方嘉禾沉默须臾,见闻惜那缩头缩脑的样子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便主动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把身子挨上了闻惜。

  “这样?”方嘉禾问询道,“有没有好一点?”

  闻惜左瞧右瞧,把方嘉禾的手臂抱在怀里,说:“还是这样吧。”

  方嘉禾看着她,许是被闻惜戳中了笑点,无奈地摇摇头,很轻地笑了起来。

  她将那只手从闻惜怀里抽出,继而绕过闻惜头顶,征求她的意见道:“要不我抱着你睡,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