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唇相接,传来柔软的触感,方嘉禾是冰凉的,闻惜却是火热的,这个绵长又深沉的吻,使得闻惜本就不清醒的头脑,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就像她第一次发现方嘉禾手腕上缠着绷带的那天。

  那天的两人在步行街有过一场深层次的谈话,那是她们之前从未有过的、可以说是和心灵有关的一些交流,闻惜在那场谈话中意外地发现,原来方嘉禾竟是那么敏感的一个人。

  她看得出闻惜的善意接近,也能感受到闻惜和她在一起有压力,不像和别人共处时那般轻松。她表面对什么都毫不在意,却又于无人知晓的暗中将一切都牢牢掌握在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敏锐,有很强的感知力。

  闻惜深深地觉得,方嘉禾这样的性格,会活得很累。

  家庭方面的压力,出于本能的自我压抑,排斥与外界产生联系,这种种因素,都让方嘉禾显得格外另类,没有人敢去靠近她,也不会有人耐心十足地理解她。

  遭到拒绝之后,闻惜本想尊重方嘉禾,从此不再轻易打扰。可方嘉禾却在那天和她道了歉,还送了礼,这无异于是一种难得的主动破冰,又将闻惜稍稍退缩的心给拉扯了回去。

  尤其是在发现方嘉禾竟然压力大到要靠自残才能排解愁闷时,闻惜就愈加感到了一种责任感。

  她们既然是室友,是相比起其他人更为亲密一些的人,面对这种情况,闻惜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实则这个人如若不是方嘉禾,而是换成别人,闻惜同样会心生同情和怜悯,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给予自己能够给到的关心和友爱,那是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对待身边正在痛苦中深陷挣扎的人,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但方嘉禾自己都承认过她脾气不好,性格也很古怪,闻惜就算想帮助她,也不知应该用怎样的方式才能让她并不抵触,安然接受,那无疑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

  赶回宿舍的路上,闻惜全程都在思考该如何进一步走近方嘉禾,她内心很清楚,方嘉禾是需要帮助的,如果她不需要,其实完全可以将自己割伤手腕的事搪塞过去。

  但她说了,那就代表着求助,或者说是求救,这是一种容易被人忽视的讯号,好在闻惜捕捉到了。

  那天的淮州因为落雨迎来了降温,两人回到宿舍后,方嘉禾先行去卫生间洗漱时,在步行街遇见的几位同学因为放心不下,还专程来宿舍探望了一番,从闻惜口中得知方嘉禾并无不快后,才又纷纷离去。

  闻惜外表瞧着镇定,心里其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脑子也早就坨成了一滩浆糊。

  突然发现自己的室友有自残倾向,这不是件小事,闻惜初次遇到这种状况,很难不乱了阵脚。

  她想过要找老师,但又怕方嘉禾嫌她多管闲事,从而与她更加生分,若是私底下将此事告知她的父母,结果多半也不乐观。

  闻惜推心置腹地想,如果她在未来的某天也有了类似的行为,必然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也会反感其他人打着“我是为你好”的旗号随意插手。

  于是闻惜进退两难,一方面觉得不该把这事瞒下去,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好越过她与方嘉禾之间的那条界线。所以闻惜愁肠百结,为着这事沉闷下来,坐在床上发起了呆。

  等方嘉禾洗漱完毕,闻惜才强装没事人一般问她道:“你手上的伤,有处理过吗?”

  方嘉禾回来后便脱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此时此刻,她也不再遮掩,坦然地展露着自己的伤口,回答说:“处理过了,没再流血。”

  闻惜对她这话有些怀疑,追问道:“能让我看看吗?”说罢又解释道,“我外公是中医大夫,我小时候跟着他学过一点东西,基本的上药和包扎还是会的,你要是愿意的话……”

  方嘉禾没有及时表态,安静了一阵才将手伸到了闻惜眼前。

  闻惜赶紧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拆了绷带,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伤势。

  大部分血迹已经干涸,但伤口处还是血淋淋的,一道深深的刀伤横亘在方嘉禾白皙纤瘦的腕间,闻惜闻到了明显的血腥味。

  “这……”闻惜惊诧无比,不敢相信地道,“你说的处理,就只是用绷带把伤口缠起来而已?”

  方嘉禾说:“不流血就行。”

  闻惜说:“你怎么……怎么能下得去手的?”她说出这句,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带有苛责和质问的语气,只好放缓声音说,“不疼吗?要是不消毒,不上药的话,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方嘉禾说:“就是因为疼,才要这么做。”她看着闻惜渐渐泛红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停顿,“放心,不会感染,我有经验。这一次也不算很深,会慢慢愈合。”

  闻惜简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能淡定地说出这些话,就像她们只是在闲话家常,在聊晚饭吃了什么一样。

  “你这样不行,要去看医生。”闻惜说,“走吧,我陪你去。”

  方嘉禾没动,平静道:“看了医生,就会很快好起来,那不是我想要的。”

  闻惜说:“你想要的是什么?”

  方嘉禾没有回答。

  闻惜不免焦躁起来,但又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刺激到方嘉禾,只得好言相劝道:“不论如何,我已经做不到放任不管了。你……你是有抑郁症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心理疾病或是心理障碍?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往外传,我只是想多了解你,避免往后要是发生什么突发状况,我可以及时采取合理的应对方法。”

  方嘉禾面露茫然,有短暂的失神,尔后说道:“也许是有的,但不值得大惊小怪,这个世界生病的人很多,我只是其中一个,我心里有数。”

  闻惜问道:“你有去医院确诊过吗?”

  方嘉禾摇头。

  她已经开始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满足自己了,这是不用去医院确诊就能知道她心理出了问题的事。

  该怎么办呢?

  闻惜十分苦恼。

  而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方嘉禾已将手收了回去,她从背包里取出新的绷带把手腕缠上,对闻惜说:“我今天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强撑,我想睡觉。”

  闻惜说:“那你的伤……”

  方嘉禾没看她,不等闻惜把话说完,脱了鞋上了床,就此开始进入睡眠。

  几乎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方嘉禾的气息就规律且沉稳了起来,睡得很快。闻惜愣愣地坐在那里,心里怎么也不能平静,在经过一番纠结之后,她还是选择了独自离开宿舍,去了学校外面的诊所,向医生说明情况之后,买了一套用以外伤包扎的药物和工具。

  再回到宿舍时,方嘉禾已经彻底进入熟睡,连姿势都没换过。闻惜提着药箱在她身边坐下,看见方嘉禾紧皱着眉,额上一片冷汗,也不知是不是在梦里感受到了疼痛,她的身体还在轻微地发着抖。

  那天夜里,闻惜把方嘉禾叫醒,替她处理了伤口,喂她喝了药,还给她剥了一颗牛奶糖。

  “吃了糖,嘴里就不苦了。”闻惜说,“我小时候每次生病喝药,妈妈都会给我一颗奶糖,甜甜的,很好吃。”

  方嘉禾躺在床上,黑发散乱,唇无血色。

  她沉默地看着闻惜,全程一句话也没说,眼里的神情异常复杂,像一朵裹了漫空风雨的、摇摇欲坠的云。

  不知过了多久,方嘉禾才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闻惜说:“因为我们是室友,在这个学校里,室友和室友之间,是最亲密的人,我们在一起生活,就像彼此陪伴的家人。”

  方嘉禾说:“我没有陪伴过你。”

  闻惜说:“还是有的,你陪我吃过饭,逛过街,还跟我一起上过课。”

  “那很正常。”方嘉禾说,“别的人也会做一样的事,甚至做的比我们多。”

  “你只是太忙了,我们不像别的人有那么多相处的时间。”闻惜说,“而别的人如果看见你受伤,也不会置之不理,我也只是做了别人也会做的事而已。”

  “不要告诉别人。”方嘉禾微微仰首,咬住了闻惜递来的那颗奶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明白后果,并且愿意承担。”

  闻惜关怀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疼痛感会让我保持清醒,你以后会明白的。”方嘉禾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最好一辈子也不要明白。”

  一语成谶,方嘉禾说的这些话,闻惜在后来的岁月里真的明白了,不过那也都是后话,处在当下的两个人,都对未来要发生什么一无所知,全无概念。

  那之后的好些天,方嘉禾都未再离开学校,开始了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

  而闻惜也要比之前更加注意方嘉禾,替她换药治伤,督促她按时吃饭喝药,留意她的一举一动,随时观察着方嘉禾还有没有要伤害自己的迹象。

  在这个过程之中,闻惜也发现方嘉禾对她的态度有了不小的变化。

  她愿意配合闻惜的安排,从未对她的关心和照顾表露出抵触与不耐烦,通常是闻惜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像个乖乖听话的小孩。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关系日渐往好的方向发展,闻惜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温情,对此深感欣慰与安定。

  而几天后,又发生了一件事,则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更是加深了她们虽未言明但实际存在的友情。

  那天是周三,方嘉禾上午有连堂,早早地就去了教学楼听课。闻惜那一整天都没课,非常悠闲,在宿舍里睡到十一点才起。

  洗了脸,刷了牙,吃了两块小饼干果腹,闻惜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前往方嘉禾所在的教学楼,准备等她下课后一起去外面吃饭。

  路上又碰到那几名在步行街吃火锅的同学,赵晓楠也在其中,一见闻惜便叫她道:“哎!闻惜!上回说好的下次一起吃火锅,今儿不就碰上了?走啊!”

  闻惜看了看时间,有点犹豫地说:“方嘉禾还没下课呢,我要等她,要不你们先去吧,我们下下次再约?”

  “方嘉禾方嘉禾,又是方嘉禾!”赵晓楠听得一肚子气,忍不住冲闻惜抱怨起来,“这周都约你多少次了,每次都说要等方嘉禾,你有了她,就不要我了!”

  闻惜好笑:“怎么就不要你了?她还有二十分钟才能出来,我是不想耽误你们。”

  赵晓楠说:“大不了一起等呗,都是同学嘛,你不能次次都因为要等她,就拒绝我们,让我们先走啊。”

  其实闻惜确实是有私心的,她知道方嘉禾不会愿意跟别人一起行动,她不爱去人多的场合,会更喜欢独处,最多只和闻惜一个人来往。

  闻惜想着,赵晓楠她们也不是只有她一个朋友,而方嘉禾不一样,她应该要对方嘉禾特别一些才是。

  但没想到赵晓楠为此争风吃醋,生气了,闻惜只好安抚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考虑欠妥,那你们要是不急着走的话,就跟我一起等等她?”

  几个同学都表示可以等,大家便在教学楼大厅里的排椅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开起了赵晓楠的玩笑,说她是个醋坛子,气氛十分欢乐。

  二十分钟后,下课铃响起,方嘉禾混在人群之中,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穿着万年不变的运动服套装,帽檐压得低低的,白皙的脖颈像一块质地温润的玉,行走在人流中时,分为显眼。

  “方嘉禾,这里!”闻惜一眼就看见了她,冲方嘉禾招招手,笑道,“你下午有事吗?没别的安排的话,一起出去吃个饭?”

  方嘉禾立在阶梯上看了她一眼,脚步一转,本想迎上去。但见闻惜身后的几名同学,她又身形一顿,继而收回视线,不偏不倚地走向了大门。

  得见这一幕,赵晓楠不禁做了个疑惑的表情,余下几名女同学也都面面相觑。

  闻惜没想到方嘉禾竟会当着别人的面故意不搭理自己,心里顿时也有点无措,赶紧跑到门边拦住了方嘉禾的去路,问道:“喂?你怎么不理我啊。”

  门口人多,不好逗留,方嘉禾伸手将闻惜的肩一扶,推着她站去了一边,回答说:“你们去,我下午要训练。”

  “又开始训练了?”闻惜说,“你打完比赛也没休息多久啊。”

  方嘉禾没多说,只道:“我师姐正在校门口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饭。”

  闻惜应道:“那好吧,我们可以一起出去。”

  方嘉禾说:“不用了,你们先走,我要回宿舍拿点东西。”

  见她一再拒绝自己,闻惜也没办法,只好目睹方嘉禾离去,心情有点微妙。

  “她是看我们不顺眼吗?”一名同学困惑道,“上次在步行街还可以说她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那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是啊,很明显就是不想看见我们。”另一名同学也跟着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她刚开始看见了闻惜,是想过来的,但是一看见我们,二话不说就走了。”

  “她别是真的对我们有意见吧?”赵晓楠也很是不解,搭着闻惜的肩说,“可我们都没有招惹过她,更没有得罪过她,你知道的,我们其实很欢迎她跟我们一起玩的,这人怎么回事啊?”

  闻惜说:“你们千万别误会,她是又要开始训练了,接她的人就在外头等着,时间很紧,急着走,并不是对你们有意见。”

  这番说辞很苍白,连闻惜自己都能感觉得到,再忙再急,点点头,打个招呼,也就几秒钟的事,根本费不了什么时间,只能说是方嘉禾不情愿。

  好在几位同学都已事先领教过方嘉禾的冷漠,虽然心里觉得她目中无人,不懂礼貌,但也不想当着闻惜的面发牢骚,叫她为难,便都打着哈哈说了几句笑话,这段小插曲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令闻惜没料到的是,等一群人吃完了火锅,打道回府后,闻惜推开宿舍的门,却见声称自己要去训练的方嘉禾,居然正躺在床上看书。

  她根本就没走。

  这下便是好脾气如闻惜,也不免有点动气,直言道:“你不是说要去训练?怎么骗人呢?”

  “我不想去。”方嘉禾的反应很平淡,同样直白道,“我不喜欢参与任何形式的集体活动,也对别人没有半点往来的兴趣。”

  闻惜杵在那里,一时无言。

  半晌后,方嘉禾又说:“你生气了?”

  闻惜没有否认,叹了口气说:“有一点……你这样做,会让她们讨厌你的。”

  “那你讨厌我吗?”方嘉禾问。

  闻惜说:“倒是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讨厌你。”

  方嘉禾噤声片刻,说:“我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

  说完这句,她又看向闻惜,低声道:“我只是想与你单独在一起,最好不要有别的人。”

  ·

  宿舍里一阵寂静,两人都没再说话,几乎落针可闻。

  闻惜不得不承认,当她听到方嘉禾最后一句话时,心中顿时涌出了大片的喜悦之情。

  方嘉禾虽然不愿与别人打交道,可她却是愿意和自己相处的。

  这简直叫闻惜对自己的听力一瞬产生了怀疑。

  什么意思?方嘉禾这是……已经把她当成朋友了吗?

  于是闻惜关了门,走到方嘉禾床边,盯着她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方嘉禾看了看她,将闻惜脸上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却没照做,只穿好鞋站了起来,说:“我还没吃饭,去趟食堂。”

  “我陪你!”闻惜立即道,“我们一起。”

  方嘉禾说:“你不是刚吃完饭回来?”

  闻惜有点克制不住的激动,转瞬就把先前那点不快忘得一干二净,说:“我没吃饱,她们点的火锅锅底太辣了,我就只吃了点土豆和米饭,现在胃里火辣辣的,还饿着呢。”

  方嘉禾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打包。”她指了指闻惜身后,“你的电脑没关,有人给你打过好几次语音通话,可能有急事。”

  闻惜扭头一看,她的微信还登在电脑上,语音通话都是妈妈打过来的,还留了条消息,叫她尽快回电话。

  今日因为没课,闻惜想着可以多睡一会儿,所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和赵晓楠一行人出去后,手机又因电量过低自动关了机,还好她中午出门前打开电脑查看了一下邮箱,不然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事。

  “你想吃什么?”方嘉禾在旁边问道。

  闻惜立马给手机充起电来,回答说:“我胃里不舒服,帮我买点清淡的就行,不用太多,我饭量不算大,买多了吃不完很浪费。”

  方嘉禾应了一声,穿上外套出了门,闻惜立即给妈妈回了个视频过去,但对面却很久都没接。

  她发了几条消息,又在电脑前等了许久,十来分钟后,妈妈总算给她回了过来,视讯通话连接成功的那一刹那,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小女孩一模一样的笑脸。

  “姐姐!好久不见啦姐姐!”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哦,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呀?是不是搞忘啦!”

  闻惜一惊,蓦然才想起今天正是妈妈的生日,不由慌乱道:“我……完了,我没想起来!”

  两个妹妹是双胞胎,模样长得极其相像,如同复刻出来的一般,听闻惜承认自己忘了这事,便都在视频那头大呼小叫起来,嚷嚷个没完。

  “你们俩吵死了。”闻惜说,“把电话给妈妈,快点!”

  妹妹们嘻嘻笑着,跟闻惜好一阵玩闹,末了才将手机递给了身边一位穿着针织长裙的女人。

  相比起两个妹妹,闻惜与这女人的长相更为相似。

  “小游,今天学习很忙吗?怎么把妈妈的生日都给忘了?等了你一天,总算晓得回电话了。”

  “妈妈生日快乐!”闻惜立即说出祝福语,满面羞愧地道,“对不起啊,我今天其实一节课都没有,只顾着睡觉和跟同学出去玩了,居然把你的生日都给忘了,妈妈可别生气。”

  “不生气,就等着你一起吹蜡烛呢。”妈妈笑道,“看看,你叔叔今早去买的蛋糕,这么大一个,我们估计都吃不完,你在家就好了。”

  熟悉的客厅茶几上,三层高的蛋糕摆在那里,两个妹妹不住欢呼,眉目和善的叔叔正在插蜡烛,见妈妈将摄像头移向他,便冲闻惜笑眯眯道:“小游出现了,跟妹妹们躲猫猫呢,你们快和姐姐说说话。”

  两个妹妹便又扑上前来,笑容烂漫。

  闻惜看着这一切,脸上挂着微笑,心底却窜出几分难言的失落。

  一家人寒暄完毕,叔叔便拉上窗帘,关了客厅的灯,蜡烛亮了起来。

  妈妈许着愿,说:“希望我的宝贝们健康成长,无忧无虑,每天都很开心。希望爸爸注意身体,公司越办越好,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吹蜡烛喽!”

  “妈妈生日快乐!”

  “祝妈妈永远年轻漂亮,没有烦恼!”

  闻惜在视频这一头,做了个吹气的动作,妈妈和叔叔还有两个妹妹,便都一起吹灭了蜡烛。

  仪式结束,几个人分了蛋糕,妈妈这才拿着手机去了卧室,问闻惜道:“小游,在学校里怎么样,生活费还够用吗?”

  闻惜笑了笑,说:“我很好,平时也花不了什么钱,不用担心我。”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什么也不跟家里说。”妈妈柔声道,“缺衣服了,缺钱了,随时记得跟我提。你太久没回来,叔叔跟妹妹都很想你,过不了多久就要期末考试了吧?”

  闻惜点点头:“快了,还有一个月。”

  “淮州的天气越来越冷,注意增添衣物,别感冒。”妈妈说,“你去了淮大以后,你爸还有没有联系过你?”

  闻惜又将头摇了摇,说:“没有,我看过他的朋友圈,最近正忙着和肖阿姨到处旅游呢,没工夫想起我吧。”

  妈妈叹息道:“那个混账东西,我就知道他不会好好照顾你,当初你就该听我的话,就在古巴这边读书,回了国天高地远的,见一面都难。我每次想起你一个人在那边,就总要担心你。等以后毕了业,还是回古巴跟我们一起生活吧,你又学的西班牙语,过来以后哪怕再找不着工作,也能进你叔叔的公司不是?”

  闻惜眨眨眼睛,笑得含蓄:“以后的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国内挺好的,我在这里过得很舒适,妈妈别操心我,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母女俩聊了一阵,闻惜又和叔叔说了会儿话,对谈内容无非就是关心她的学业和生活,再邀请她放了寒假后去古巴过年,尔后两个妹妹也跟着过来打了招呼,几人对着手机屏幕挥了挥手,便就相互道别,挂了电话。

  欢声笑语一旦远去,宿舍也就安静下来,对比起刚才的热闹,闻惜此刻的独处,就显得尤为冷清。

  她点开爸爸的朋友圈,动态又更新了好几条,俱是他与肖阿姨在外旅游的照片和视频,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正如方才的妈妈和叔叔,还有两个妹妹。

  闻惜不知为何,一瞬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还有点想哭,但想着方嘉禾去了这么久,该是快回来了,只得收拾好心情,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

  宿舍里没有开灯,窗外的天已经快黑了,闻惜朝门口看了一眼,忽然发觉那里的地板上,有道斜斜的影子从门下的缝隙里投了进来。

  有个人站在那里。

  “方嘉禾?”闻惜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是你在外面吗?”

  果然,那影子动了起来。

  下一刻,提着打包盒的方嘉禾推门而进,开了灯。

  “电话打完了?”

  闻惜愣了愣,有点不自然地说:“嗯,打完了。”她想了想,又说,“你可以进来的,在外面站很久了吧?”

  “还好,也没多久。”方嘉禾将饭菜递给她,然后转身坐到了书桌前。

  闻惜心想,她用的是电脑,声音还不小,方嘉禾站在门外一定将整场通话都听到了。

  心里漫开一阵一阵的酸楚,闻惜将打包盒打开,里面装了皮蛋瘦肉粥,还有几个清淡的小菜,一点辣椒都没有。

  她拿起勺子吃了两口,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矫情,看见妈妈过得幸福,她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可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还忍不住偷偷地掉了几滴泪,而碍于方嘉禾的存在,她也不敢发出什么动静,心里就更是憋屈,胃也顷刻间难受了起来。

  闻惜抽出纸巾擦了擦眼睛,这时是饭也吃不下了,她正想问问方嘉禾花了多少钱,方嘉禾却起身朝她走来,说:“差点忘了,我给你买了瓶牛奶,是热的,你……”

  她说着,瞧见闻惜两眼通红,不由得没了声音。

  闻惜顿感尴尬,立马别过脸去,说:“哦……谢谢,放桌上吧,我待会儿把钱转给你。”

  方嘉禾定在原地,将闻惜一番打量,见她不肯面对自己,便把牛奶搁在她手边,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问候,闻惜却被方嘉禾这句话打乱了心海,勉强止住的泪水又一次落了下来。

  “没事,我没事……”闻惜抽抽搭搭地说。

  方嘉禾俯下身,探头看了看闻惜,闻惜与她视线相撞,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想家了?”方嘉禾说。

  闻惜捂着脸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不是……我胃疼。”

  方嘉禾皱了皱眉,看了眼闻惜的电脑屏幕,她妈妈又给她发来了几张照片。

  两个双胞胎妹妹和妈妈不太像,倒是有几分爸爸的影子。

  “走,我送你去医院。”方嘉禾说,“还能站起来吗?”

  闻惜按着肚子,弯着腰站起来,也许是心情不好的缘故,她又因着哭泣呼吸不顺,胃疼的感觉便愈加强烈。

  “我站不直。”闻惜抹着泪,巴巴地看着方嘉禾,“我先躺一会儿吧,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药店买点药?”

  方嘉禾说:“你和她们吃了火锅,太辛辣的食物容易引起急性肠胃炎,这不是闹着玩的,去医院。”

  闻惜仓皇道:“不、我不去医院,你帮我买点药就好,你要是不愿意,我给晓楠打电话……”

  “我没说不愿意。”方嘉禾骤然沉了脸,语气严厉起来,“你都站不直了,要真是肠胃炎,不打点滴好不了,你今晚还想不想睡了?”

  闻惜从未见过方嘉禾发火的样子,当即被吓了一跳,委屈道:“我就是不想去医院,你别凶我啊。”

  方嘉禾看她可怜兮兮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态度有问题,便缓和脸色道:“对不起,是我冲动了,不是故意要凶你。”

  闻惜怔怔的,说:“没、没关系……”

  “过来,我背你下楼。”方嘉禾说,“现在就去医院,不准反抗。”

  闻惜胃里绞痛得厉害,话也说不清了,气喘吁吁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的,你扶着我就行。”

  但方嘉禾根本没理她,一把将闻惜拉到身前,握着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随后利落转身,半蹲下去,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闻惜背了起来。

  闻惜却在此时喊道:“等一等,我好像要拉肚子了……”

  方嘉禾便将闻惜背进卫生间,扶着她站好,闻惜万念俱灰道:“你别在宿舍待着,出去,出去等我……我好了会叫你。”

  知道她是怕尴尬,方嘉禾“嗯”了一声,关了卫生间的门,然后去了外头的走廊,又把宿舍的门给关上了。

  直至过了半个小时,闻惜才喊了她的名字,两人面对面站着的那一刻,闻惜又喉头一抽,扭头吐了起来。

  方嘉禾反应迅速,立即拿下花洒开始冲水,闻惜觉得丢脸极了,推她道:“我自己能收拾,你快出去,很难闻的。”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根本推不动方嘉禾,方嘉禾面不改色地冲掉了闻惜的呕吐物,揽着她的腰,把闻惜稳稳地抱在自己怀里,不让她摔倒。

  “上来。”清理好卫生间,方嘉禾又蹲了下去。

  闻惜也意识到了这次不只是普通的胃疼那么简单,终于乖乖听起了话,趴在了方嘉禾的背上。

  方嘉禾便就这么背着她,揣好了手机和钥匙,还找到了闻惜的医保卡,下楼时走得风风火火,快而稳健,惊动了不少过路的同学,几个宿管也都慌忙跑了出来,直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方嘉禾谁也没理,背着闻惜闷头跑,往校门口冲去。

  途径篮球场时,遇见几个男同学,见了闻惜便都跑过来,问道:“怎么了这是?闻惜,你生病了?”

  这几个男同学都是闻惜的同班同学,还都是些学生干部,平时和闻惜见面次数很多,彼此相熟。

  “班长……”闻惜顾念着方嘉禾已经背着自己跑了这么长一段路,有些过意不去,便冲面前的男同学求助道,“我胃疼,要去医院,你能不能送我去校门口打车?”

  班长一听,立马点头道:“没问题,这位同学,你把闻惜交给我吧,我来背她。”

  他并不认识方嘉禾,只当眼前这同学毕竟是女孩子,体力不如他好,所以想帮帮忙。谁料方嘉禾却是冷脸道:“滚开,你碰她一下试试?”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这么凶干什么?”班长莫名道,“你跑得满头大汗的,我又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一帮你们而已。”

  方嘉禾给了他一个无比嫌恶又冷淡的眼神,边走边说:“不需要你的帮助,赶紧滚远点。”

  “你什么意思啊!”班长无故挨了顿骂,也有点动怒,“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我哪点惹到你了?”

  “我看你不顺眼。”方嘉禾一声冷笑,“叫你滚就快滚,听不懂人话?”

  班长咬牙道:“把话说清楚!你怎么就看我不顺眼?我都不认识你!”

  “是不是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们几个先前在食堂说了什么?”方嘉禾停下步子,目光如炬,“排队的时候我就站在你们后面,听得一清二楚。”

  班长一愣,定睛看了看方嘉禾,随后又表情略显慌张地看了闻惜两眼,显然是回忆起了什么,登时不说话了。

  另外几个男同学也都一瞬眼神躲闪起来,拉着他道:“算了算了,咱们走吧,不管她们……”

  见状,闻惜总算从惊愕当中回过神来,一头雾水道:“方嘉禾,你在说什么呢?”

  “闻惜!”班长突然插话道,“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只是对你有好感,想追你来着!”

  闻惜瞬间脑子短路,说:“啊……?”

  班长还要再说,方嘉禾又是一声冷笑,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堆垃圾。

  “不是叫你滚?还要我重复多少遍。”方嘉禾掂了掂闻惜,直视班长道,“滚得越远越好,别再让我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