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跟我走!”白濑一个箭步飞奔过去,他轻而易举揪起了小男孩的衣襟。

  小男孩吃惊地猛抬起头,对这位不速之客起了瑟缩之意。他靠在墙角里,那双暗淡布满血丝的眼睛,绝望又悲痛的湿漉漉。

  白濑心中一咯噔,吼间动了动:“喂,你——”

  “唔,别、别过来!”小男孩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瘦骨嶙峋的双臂一时间力大无穷,挣脱了白濑的桎梏。他蜷缩着身子,极力想将自己掩埋在地底。

  白濑怔住。

  “你、你不要靠过来!”小男孩猛地摇摇头,眼眶的泪珠大颗大颗的落下。极大的压抑狂暴之后,内心崩溃的犹如决堤。他说:“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了,对不起……呜…呜……”

  一股无名的火从心底猛然蹿了起来,他见到小男孩懦弱无助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绝不要对任何人有期待,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他大步向前走去,恶狠狠扯起小男孩的领子,“什么添麻烦?你该不会以为你活着就是一种麻烦?给别人添麻烦的那种?”

  小男孩被白濑猝不及防的暴力提起,他又惊又怕。他听到白濑讽刺的话语,震惊之余又悲伤。小声的争辩不是,却被白濑全部堵了回去。

  白濑说的很快,不外乎是——既然你觉得你的存在是给人添麻烦,是一种空气污染,何不早早的踏入坟墓?

  小男孩的眸子越睁越大,他咬着唇无声的哭泣摇头,似乎在说,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男孩在这里过的并不好,打着补丁的白色套装破破烂烂。袖口和裤腿不仅毛毛躁躁,而且短了一截。整个四肢瘦骨嶙峋,没有肉。远远看去,小男孩的头颅硕大无比,与身体呈一种畸形的状态。

  他见白濑越说越过分,溢出眼眶的泪珠崩了出来。

  一把挣开白濑,向后退,恼羞成怒道:“你不要随便决定别人的一生!”

  白濑冷冷看了小男孩一眼,带着嫌恶,“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对生活不满而自怨自艾。不去改变自己,而祈祷别人来解救你。”

  小男孩哑口无言,年幼的他还不懂什么叫权威,他只是本能畏惧大人。他呆呆张了张唇,发出几个音节,“我、我……”很快,这些微弱的气息,被黑暗吞噬殆尽了。

  白濑见他似梦似醒,扯着嘴冷笑。遂无力将自己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微不可叹。

  他在做什么?

  当一个英雄?

  一个解救迷途羔羊的英雄?

  时过境迁,英雄这个词太可笑了。

  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有。”

  黑暗中,传来怯生生、颤抖的声音。

  小男孩攥紧了衣襟,他又重复道:“我没有……”

  小男孩察觉灰发少年的目光投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猛然一抖,咬紧了牙关,逼着自己开口。

  “我不想给人添麻烦,我想做一个乖孩子,想让每个人因我的存在而幸福……”

  愚蠢,白濑默默在心底评价。

  小男孩擤了下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继续道:“我不想因为我的存在,给他人带来不幸……我想活着,我想帮助别人……我也想去绿荫树下晒太阳,去踩齐脚踝深的落叶,去湖边划船……”他说这话时,眼睛很亮,带着星光。

  随即,他低垂着头,声音喑哑沉闷:“为什么偏偏我不一样,为什么我会给大家带来不幸?!”

  他就像找到一个宣泄口,发泄自己忐忑、愁闷、害怕、恐惧……

  宛如泻了闸的瀑布一样,哗哗哗而下。

  “你给大家带来什么麻烦了?”白濑冷不丁打断小男孩。

  小男孩怔住,“我、我……”

  每次他被关在禁闭房,他只记得院长暴跳如雷的咒骂。偶尔,他会发觉院长看自己的眼光非常奇怪。仿佛在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种恐惧。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并且对此讳莫如深。

  “我不知道……”小男孩弱弱的开口。

  “哼,老把戏了。”白濑抱胸冷哼一声。

  他瞥了一眼小男孩,“那些肮脏的大人,总是会包装自己。明明是他造成的失误,偏偏做出大吼大叫的样子,说是你做错了。这样你便失去了先机,他们已经气势上赢了。所以,我们总是会被莫名其妙的训斥。”

  小男孩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白濑见小男孩困惑不解,他便正视小男孩的眼睛,“如果你对我说的持怀疑态度,那你说说,你犯了什么错才被关到禁闭室?”还用大锁扣住?

  小男孩一时答不上来,两条眉毛搅在一起。

  “别急,慢慢想。”白濑难得第一次这么温柔。

  小男孩脑子乱糟糟的,脑子里都是院长对自己的咒骂和恶意。

  无非是你没有资格存活在世界上,你的出生对所有人来说是一场灾难,根本没有人期待你的出生……

  字字珠玑,一句一句将小男孩踩到地底,恨不得挫骨扬灰。

  白濑见小男孩脸色惨白,神色痛苦。额头冒出密密的汗珠,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看起来,精神遭到了极大的创伤。

  白濑眼疾手快地抓住小男孩的肩,“够了,想不到就别想了。”

  小男孩哆嗦着,瑟瑟发抖。

  他几乎把重量全部靠在白濑身上,毫无血色的唇轻轻道:“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不小心毁坏了房屋的鸡舍,其他的我不记得了……”

  白濑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孤儿院养殖鸡舍鸭舍的地方,被他毁坏了?

  那个盖着青砖瓦砾的正正方方的房子?

  怎么可能!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一个连比沙包还轻,可以轻轻松松提起来的小男孩。有可以毁灭坚硬房屋的力量?开什么玩笑?!

  白濑一阵一阵冷笑。自始至终,这个孤儿院,还是一如以往的恶心、令人作呕。

  小男孩见白濑的表情,心一下提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可是对方说的话让他难过。

  他像坠入深海的遇难者,抓住浮萍的木板,问白濑:“我、我、我是不是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不知何时,月光跑到云层的前方来了。

  一束微亮的灯光,破开了黑暗的牢笼。从泛着寒光的铁窗里斜射进来,落到了小男孩的额头。

  小男孩细碎的斜刘海因之前挣扎,滑落到耳后。细细看去,他发际线处有一条狰狞的白色蜈蚣疤痕,一直蜿蜒到右眉骨。

  颜色很新,伤疤狰狞可怖。

  “你……”

  白濑刚想开口,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中岛敦。”

  屋外传来沉静的声音。

  这是院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