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家”离京, 对皇帝和皇后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容渊不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能睡个好觉。
只是嘉悦来宫里数次, 表现出了一些不情愿。
但情愿不情愿从来由不得她,她“不得不”同意这个可怕的皇兄跟她一起回江南道。
出发很急,但准备足够充分, 洛云升上了马车最后看了一眼靖安王府。
命运总是无常, 正如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穿越, 如今要离开好不容易待熟了的王府心里也生出一点淡淡的不舍。
一点点。
回头之后就随风而去了。
看了看日头, 容渊最后一个上马车,“这次离家要许久才能回来了,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没带的, 还来得及准备。”
虽说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多, 但他对这里依旧没有太多的留念,甚至没有问过系统成功拯救这个故事世界之后, 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想过这个问题,觉得答案无非两个,要么回去,要么留下。
前者对他来说还更像惩罚。
洛云升是真的担心,系统给一个复活大礼包, 不等吓死秦若海那一群人, 先得吓死他这个宿主。
见洛云升是真没什么留念,容渊心里不由沉了一下, 但这种事, 也急不来。
马车往出城的方向驶去, 在出城的时候与公主府的车驾汇集,一同向江南道去。
大约要在路上花费半月, 时间紧任务重,出城的第二天,容渊与洛云升就换了精心饲养的马,打算先行取道洛水。
只是在带不带洛雅晴一事上略有些犹豫。
长途奔袭很是累人,洛云升如今习武练了九个月也只能说体质增强了不少,应该能顶住奔波,但洛雅晴……
几乎不可能。
容渊手心向外是个拒绝的姿势:“不能带她。”
“她不跟在容细蕊身边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还会拖你我的后腿。”
“再说,她的新身份没有暴露过,容麟不至于在半道上把她截住。”
洛云升还是蹙着眉头,容渊看他两眼,最终妥协:“把景衡、景行留下来保护她,就算打不过,带着她逃也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容渊做了最大程度的退让,洛云升也明白这一路上不好带着洛雅晴,最终答应下来。
二人又仔细检查了随身物品,翻身上马,洛雅晴拉着容细蕊的手从马车下来,走到近前。
又长一岁,十六岁的洛雅晴在善堂打磨了半年,气质上已经和一年前有了很大的变化,沉稳许多,再加上体态刻意训练下的改变,配上□□,倒真是一个能俘获公主芳心的英俊公子。
还有旁人在场,洛雅晴也怕说太多暴露身份,只是摸了摸马脖子,道:“王爷、王妃,还请万事小心。”
“我们……”
不等洛雅晴多一句话,容细蕊立时接道:“我们可没那么快的脚程,”容细蕊小声一哼,看着十分娇俏,“兄长们若是先行一步,记得吩咐我府上的人多准备些吃食,”容细蕊拉了拉洛雅晴的手,仿佛当真与“他”感情甚笃,“ 他在吃上可很有些本事。”
恩,洛雅晴除了职业养花人,其实也可以当大厨,手艺很厉害,是洛云升这个吃惯了现代餐点都会觉得十分好吃的地步。
至此,洛云升也勉强放下心来。
但还是让系统在容细蕊和洛雅晴身上留了定位,若真出事,不至于完全找不到,至少还能指个方向。
* * *
一路有惊无险,只遇到一家惯于杀人夺财黑店,容渊干脆利落地黑吃黑,熟练到洛云升不得不猜测,军队缺钱的时候,这位是不是也这么吃过某些人吞没的官银。
容渊伸手抹掉不小心沾在脸侧的血,动作潇洒,转身对上洛云升探究的眼神,眉尾轻佻:“怎么,见不得的血腥?”
洛云升摇头,瞥了眼瞪着眼死不瞑目的尸体,言语间带着点无奈:“是觉得你太熟练了,感觉像个惯犯。”
容渊略微一怔,随后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笑:“倒也没错,以前军中定期要出去巡逻,那时候我还只是军中一个没什么资历的小队长,手下没几个人,遇上游荡的马贼,少不得要纠缠一番。”
“搜刮嘛,也是常事。”
“倒是挺有意思,像无端发了笔横财。”容渊把搜出来装着银两的钱袋扔给洛云升——完美抛物线精准投掷,这身手,换到现代社会肯定一投一个三分球,不知要羡慕死多少人。
打开钱袋数了数,二十多两银子,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用度了,还只是装在身上的散银。
环视一圈黑店,洛云升和容渊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搜!后面要用钱的地方不知多少,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种黑吃黑的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
两人分开搜索,最终从黑店的地下室里搜出了整两箱白银,比想象中多得多,但他俩轻装上阵是绝带不走了,只能传信出去让侍卫来取走。
黑店小插曲后,再五日便入了洛河流域。
站在高处往下看,能见水流有些湍急,但近几日没有下雨水势仍旧不小,可见融化的雪水不少,往后只要雨下下来,泛滥是逃不掉的。
洛云升抬头看了看尚算晴朗的天,“希望这雨能晚些下来。”
容渊与他同感。
再往前走两三里,便是洛城,下马歇息的间隙,洛云升与容渊打了个商量:“我们俩分头行动效率会高些吧,你去搞定府衙,我去堤坝上看看坝筑得牢不牢,若是真有问题,有依据你才好发作。”
分开?
容渊不大赞同地皱眉,“我们现在不知道洛水什么时候会泛滥,如果忽然下雨河水泛滥,你在堤坝附近转悠就不怕折在那里?”
“还是一起吧,州府之权不必担忧,来之前就找好了把柄不必现抓。”
总之,是不可能放洛云升一个人的。
深感被锁死的洛云升:“……”
“我觉得……”
“觉得什么我都不会放你一个人,”容渊忽然道:“你对我一清二楚,我却连你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若是你这一去便不回来了呢?”
容渊拉住洛云升的手:“一起走。”
鬼神的身份带来了许多便利,但终究还是有不便之处,便如现在,这个身份让容渊觉得他随时都可能不在,定要牢牢绑在身边。
四目相对,洛云升从容渊眼中看到了执着,以及难以言喻的深沉。
似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对这个人变得重要了。
那种重要似乎也不一定是和害惨了容渊的炎寒之症绑在一起,看起来和“洛云升”这个人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让洛云升有些动容——
在很小的年纪,大约初中,班上一个和开朗的女孩子向他表白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很难和人构建正常的情感关系。
他看着那个女孩儿的眼睛,从对方诚挚清澈,满是喜爱的眼神里看到了期盼。
期盼自己会受到很好地对待,期待自己会因为这次选择拥有一份像电视剧里一样美好的爱情。
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爱情。
人是在未来理解过去的,就好像五岁正是最闹腾的年纪,因为被赶出家门回到那个封闭保守的小村子,母亲说要求他少说话多做事,最好安静地像小池塘里的石头鱼,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小朋友能在院子里、大路上到处跑,上树掏鸟蛋、下河抓蚯蚓,独独他哪里都不能去,要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尽管,那时候他还不清楚“死”的意义。
直到二十二岁,他才在心理咨询里知道父母要求孩子安静、不要出声、要做个乖小孩儿,其实是缺乏对生活的掌控力,只能从更柔弱更无力的孩子身上摄取。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了五岁的自己为什么连一丁点自由都不能拥有——因为他有一个看似强大实则柔弱的母亲,因为他们永远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二十二岁的洛云升安抚了五岁的自己,但那颗封死的心已硬如磐石。
他可以对任何人好,可以做慈善,会受到感动,会愤怒,会悲伤,一切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洛云升这个人再不可能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了,因为从小到大,他所经历、所看见的一切与“爱”相关的人事物都纠缠着复杂的利益和私心。
恐惧攥住他全部的心神,不落入爱情的陷阱,就不会受到伤害。
他像一只紧闭的蚌把自己死死锁在黑暗里,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偶然探头看一眼其实也隐藏着很多温情的世界,再钻回他的壳子里与孤独寂寞一起沉沦,除非有人愿意一直守在蚌壳前,在他探头的时候展露自己的温暖爱意。
但那个世界没有。
现代人自我、繁忙,每个人都知道生命短暂,谁也不是谁的附属,该为自己而活,所以曾经那二十六年的时光,他没有窥见过哪怕一丝温暖,更别说爱意。
因此,洛云升无比坚定地认定——没有人会爱我,正如我自己也不爱自己。
直到死亡让他遇见容渊,直到容渊用这种执着、不愿意放手的目光看向他。
这一刻,洛云升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他竟然想——原来有人那么不想我离开。
当然可以。
对洛云升来说,满足容渊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很简单。
他们本也不必分开,只是洛云升不太想和那些或许市侩,习惯了将人命当草芥的官员打交道,那会让他想起上辈子站在高处俯视他、嘲笑他的那些人——偏偏他还武力反抗。
出于某种生存环境带给他的深刻偏见,洛云升对“金字塔顶端”的人有种天然的仇视,虽然他也一路拼命试图跻身于此。
但当他终于挤进那个圈层,才发现那些纸醉金迷的光环套在他身上不过沐猴而冠。他们看他,恭维他也嘲笑他。
有时候洛云升会想,不知道自己是于连还是会变成拉斯蒂涅,前者是阶级的叛徒、正义的英雄和一个冰冷的死人,后者是赢家也是恶徒。
穿越到封建社会,做封建王爷的男妻,境遇只会比从前更糟,而且,这是全然无法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的。
人不能改变时代,让它变得稍好一点已经要拼上所有了。
想到此处,洛云升十分可惜地叹了口气,默默对系统道:“可惜你没有加载超越时代的热武器,否则就能试试一步到位了。”
系统:“……”
啊啊啊!宿主果然好危险好可怕好带感!
“好吧,”容渊还在等洛云升的回答,洛云升笑笑:“不分开就不分开吧,但如果你要去见官场上的人提前告诉我,我回避。”
容渊:“……”
明明没有一点王妃的样子也根本对这个身份嗤之以鼻,那到底为什么还要回避?以言以行叫那些看不顺眼的气到说不出话,才是最解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