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东景明微微抬头, 脸上印了黑色的鞋印,“你是谁?”

  于汶把目光从手机移开,难以置信:“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东景明的口气傲慢又轻蔑, 不着痕迹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有必要知道吗?”

  “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于汶暴跳如雷。因为东门财团的吞并, 于家落败破产, 房子被没收, 他自觉忍辱负重,可对方居然连他是谁也不知道,复仇的快感顿时打了折扣。

  他忽然上前, 又狠狠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踹实了, 力道十足。

  东景明闷哼一声, 微微侧头, 一丝殷红的血线顺着他的鼻子留下来,周正俊美的五官带上一丝戾气, 表情里多了几分凶狠。

  于汶下意识胆颤, 但又立刻想到两人颠倒的处境,声音一大, “等死吧!烂人!”

  见此,站在一旁的中年人终于出声, 抬起一只手拦住了他, 又让另外几个人拉开窗帘,让明亮的光透了进来,语气责怪,“怎么能这么粗鲁呢?东少, 其实是这样的, 我们最近经济上比较紧张, 希望能得到东家的资助金,奈何一直找不到门路,没有办法才叫你请过来帮忙,希望你不要生气,能够多多配合我们,避免吃苦。”

  随后起身,拿来一台正在通话中的手机,“事情就是这样,东女士,也希望你不要误会。东少,可以稍微配合我们一下,在电话里出个声吗?”

  东景明面无表情,脸色狼狈,价格昂贵的衬衫和裤子,因为在地上摩擦沾满了灰尘。然而他傲然地闭了嘴,一言不发。

  电话的对面也始终没有开腔,仿佛两个人在隔着屏幕无声地僵持,过了几秒,电话挂断,手机里只剩一阵嘟嘟声。

  中年人收回手机,口吻十分遗憾,“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我们明天再来,希望你到时候已经改变了主意。”

  于汶还有点不情不愿,似乎想再过来踹几脚泄愤,被中年人拉住了,拉了出去,“来日方长。”

  几人走前将门重新关上,却没有拉窗帘,两扇老式雕花窗户的玻璃上,糊了几层旧报纸。

  光线朦胧,足以让人看清周围是一个空荡荡的仓库。

  沉默中,东景明勉强挣扎起身,慢慢开口,“你别怕,这种事很快就能结束,最多三天解决。”

  即使以他的性格,也知道对方这次是被自己牵连的,完全是无妄之灾。

  他不至于没品到把人拉下水,“在我们被救出去之前,你别开口,尽量把自己当不存在。他们求财,针对的是我。”

  安莱侧躺在地面,墨黑发丝在地面纠缠,随他艰难起身,靠在墙上。鲜艳的口红色因为没补变得浅淡,手背隐隐露出青筋,显得她血色单薄,呈现出一种缺乏色彩的白。

  刚刚被抽去手机时,一瞬间的失态被重新收敛,她缓缓扬起嘴角,声音柔和,“好。”

  好字落下,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安莱发觉自己反应太过平静,于是主动开口询问,“东少被绑架过吗?听起来似乎很有经验。”

  东景明将目光移到地面,“嗯”了一声,“小时候。”

  安莱觉得他看起来,并不像被绑架过的样子,至少脸上看不出一丝阴影。言行举止也十分自若,到现在也毫无惧怕。

  她若有所思,或许是因为沉默让东景明误会了,他蹙起眉头,纠结了一会才开口,“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但不准说出去。我在小学时被绑架过一次,当时差不多七八岁。我母亲常年出差,通常由保姆照顾我,她带了我七年,在我家很受信赖,活动自由。她某天放学偷偷把我带出去,送给了东家的对手,因为对方出了一大笔钱。”

  安莱略略惊讶,第一是他的开口,其次是因为他话里的内容。

  东景明语调漠然,像是在讲述他人的故事,一点也不为常年缺席的母亲,和自小陪伴保姆的背叛伤心,

  她配合地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东景明不舒服地动了一下,“出差提前结束,该报警的报警,走流程的走流程,事情闹大了,东家对手本来还能苟延残喘一阵的公司彻底结束。”

  轻描淡写之下,能窥见那翻天覆地的血腥动静。

  这也是他毫无恐惧的原因。

  敢招惹东家的人,无论是谁,必将招致最凶狠的报复。

  “所以,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安莱近乎诡异地觉得,他似乎在试图安慰她,以为她的平静是掩盖在恐惧下表象,“谢谢东少。”

  东景明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头上还沾着灰和血,毫不客气地接住了这句感谢。

  他不说话了,安莱反而主动开口,“那我们也算共患难了,东少,等出去之后能够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什么?”

  “没什么。”安莱说,“只是能不能请东少之后不要再为难我了呢,好歹我这次也是被牵连的,就要这样抵消了,行吗?”

  “可以。”东景明一口答应,“只要你别再故意挑事。”

  安莱也不反驳,语调温和,在这种难得的平和中,和他慢慢聊起了天,看上去已经完全信任了他。

  几天的聊天让关系缓和,好感度上升,终于摆脱了刺眼的红色,到了正常人的程度。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中年人说的一天就是一天,他狠心将两人关在一起,中间一直没人喂水喂饭,也没有打开门。两人只能通过窗户外光线的转换判断时间。

  第2天中年人又来了,带来了水和食物,扔在地上,耐心询问,“考虑的怎么样了?”

  东景明:“我倒是希望你考虑好了自己的死法。”

  中年人笑了,“嘴硬。”

  第3天,东景明的态度仍然没有改变。

  中年人开始失去耐心了,按照剧情,在这个时间段,他们已经向东家发出警告勒索,但一直没有收到回应,反而得到了报警和大肆搜寻悬赏的消息。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中年人想了想,试探,“既然你不在意自己,那至少应该会在意这位小姐吧,看你女朋友变得脏兮兮的样子,东少会不会伤心?”

  这下,东景明终于有了情绪波动,他阴沉下脸,一字一句,“不要牵扯无关的人!”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事。”中年人仿佛找到了东景明的软肋,丝毫不理他的抵抗,将安莱带走。

  安莱顺从地被拉走,下城区的套路她都懂,她在这里生长,熟悉这里的一切,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点亲切。

  在中年人开口前,主动和他面对面地做了自我介绍,面带笑容。

  “我发誓,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无辜被卷进来的,我也不是他的女朋友,其实我是一个骗子,专门坑害这些有钱无脑的贵族子弟,前两天不说,只是想看看陪他吃苦,能不能在博一点同情分,这下被你拉出来了,不得不坦诚了。”

  安莱说耸了耸肩,了一些下层区的细节作为佐证,言真意切,她的动作也变得懒散,表情搭配上这一身脏兮兮的装饰,居然真的颇有感觉。

  “我也不是他的女朋友,骗财而已,你看他刚才也没多大反应,根本也不在乎我。”

  中年人半信半疑,“不管你是不是,我不需要,只要在他眼里你是就好了。”

  “不。”安莱的声音十分无辜,“我的意思是我会配合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忙、配合,我比你了解他,知道怎么攻破他的心理防线,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保命,毕竟我真的是无辜被卷进来的。我特别能理解你的心情,希望你能让我加入,我早看这些有钱的肥羊不顺眼了。”

  中年人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好,这可是你说的。”

  他一答应,立刻喊上几个人,一起走回仓库,拍了拍手,当众大声说,“今天换一种方法,刚刚这位美丽的女士向我们进行了投诚——给我们出了个好主意!为了庆祝她的加入,我们决定不再拖沓。”

  他挥了挥手,左边被人架起相机。另一只手对着安莱点了点,示意她来拍摄,“证明你的诚意。”

  这也是一种常见的手法,安莱心知肚明。

  不管她是说真话,还是假话,都无所谓。

  他故意这么说,目的是让安莱成为共犯,不敢轻易背叛,并以此作为攻破东景明内心防线的一道工具。

  然而她并没有权利拒绝,而是站在相机后,看着里面清晰的画面里,中年人站在东景明旁边问他,“这是最后一次,真的不愿意配合我吗,东少。”

  东景明给他一个轻蔑的笑。

  视线从安莱身上略过。

  中年人退后一步,在摄像机边挥手,“很遗憾,开始吧。”

  一群流氓在他的指示下,逐渐靠近,最后一拥而上。开始一头一脚地揍人。

  东景明蜷缩起来,感觉自己如同被黑色旋风包围,这样可怕的剧痛和场景,简直重复了一次他小时候遭遇过的光景。

  然而在痛苦之中,他也始终没有闭眼,目光从诧异逐渐变暗,沉郁的眼神直直凝视安莱,表情阴冷到了极致。

  仿佛比起这些,罪不可恕的绑架犯,反而是在这几个人中,显得最无辜的安莱的背叛,令他更为在意,铭刻在心口。他在意对方背叛了他,成了抢劫绑架的匪徒的一员,瞬间完成了受害者和加害者的转变。

  这个转变,简直让他这几天的隐隐约约的担心、缓和下来的关系,这几天的交谈,一下子成了笑话,变成刺向自己的刀。

  【东景明好感-25】

  【东景明好感:0】

  他的注视中,额头上不知是血还是汗的东西流了下来,打湿眼角,视野变得更加模糊,只能看得清一个影子。

  安莱站在摄像机后,背后是扑面而来的光,面目悲悯,垂眸看他,浅淡的唇色微张,苍白美丽,显得狼狈又圣洁,周围笼罩一层淡淡的光晕。

  看着他被殴打,纹丝不动,一句话不说,表情哀婉而悲伤。

  东景明目光逐渐压抑,自始至终都盯着她的脸。

  “叫你平时拽!叫你炫富,让你狂妄!”于汶大声威胁,看着看着,也终于忍耐不住,忍不住加入那4个混混中出手,兴奋终于报仇了。

  安莱仿佛看不下去一般,微微低头。

  她闭上眼睛。

  屏蔽了其他几个感官之后,听觉霎时清晰。她听到棍棒砸打肉..体的声音,沉闷惊悚,听到于汶越来越兴奋的呼吸声,他一边揍人一边骂街——似乎一定要打出惨叫!

  但东景明至始至终都是低低的闷哼,声音低得不仔细听就听不清,浅浅的闷哼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低,又骤然升起。忽然一道压抑到极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之后,没了生息。

  安莱睁开眼,看到东景明面朝下躺在地上,身下是一滩逐渐扩散的血。

  她伸手,关掉了摄像机,结束拍摄。

  一个小弟过来汇报,“老大,他没动静了。”

  “这么脆弱?果然是高傲的公子哥。”

  中年人刚想上前查看,另一个人蹲在东景明身边,伸手探了探,“还有气,就是昏过去了。”

  “你们真是太冒冒失失了,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钱还没打过来呢。”中年人摇头:“真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既然他还不愿意配合,就先扔在那里吧,让他吃点苦头。”

  “现在晚上温度太冷了,他受了伤,体温流失,这样很难挨过去。”

  安莱忽然开口,语调平静建议:“他不能死,他需要毯子。”

  中年人看着她,“毯子?”

  “嗯,最好多一点。”

  “很有道理。”于汶笑嘻嘻地说,不怀好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以前还以为你是和他一样的傻逼,没想到也这么懂得变通——来个人,给他拿个毯子过来,日子还那么长呢,一下子就玩死了,多不好啊。”

  中年人没有反对,于是几个人去拿毯子,嬉笑着到处玩,最后随便在地上扔了两条磨出毛边的旧毯子,然后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准备把他扔上去。

  安莱垂眸,东景明灿烂的金发沾上了灰尘,暗淡无比,额头被汗水打湿,身上凝固着血迹,表情即使在梦中也并不好看,仿佛遭到了极大的折磨。

  双腿无力垂下,一条腿呈现不自然的弯度,耷拉在地上被随意拖动,在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