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迎天拿小瞎子越来越没有办法了。

  她也察觉出了自己在面对莫青溪时,底线一降再降。莫青溪一再得寸进尺,而她却步步紧退。在两人的关系中,现在俨然是莫青溪占了上风。

  秦迎天精神略微恍惚,禁不住陷入沉思:事情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反正就顺理成章,莫名成了如今的模样。

  真要细细深究起来,大概还是从小瞎子第一次光明正大对她表明,她对她的杀意时开始,小羔羊在她心中的地位就完全变了模样。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只是用来增添乐趣的猎物,真正被骄傲的她看进眼中。

  小瞎子缠住她的脖颈,吐气如兰:“姐姐,你叫我的名字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有那么片刻,秦迎天生出自己被一条美人蛇缠住咽喉的错觉。那细细的手臂圈在她脆弱的致命之地,好似小蛇冰凉的身躯逐渐缠紧。

  强大的威胁感如影随形,轻微的肢体接触仿若蛇信舔舐她的肌肤。

  秦迎天侧首看她,明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错觉,可当真有瞬息,产生了轻微的窒息感。

  她本能意识到危险的到来,身体下意识叫嚣着逃避。同时不可避免生出,将威胁扼杀在摇篮里的冲动。

  她微微晃神,看着小瞎子面上揶揄的笑意,一颗心犹如被浸进冰水里。铺天盖地的凉将她整个人都浸透、浇透了。

  她不自觉摸了下自己的脖子,她的体温仍然炙热。滚烫的温度将幻觉焚烧成虚无,连和小瞎子接触的地方,冰冷逐渐被她的体温暖透,以至于莫青溪的肌肤也很快温热起来。

  “那你呢?”秦迎天手顺着自己的脖颈往右滑,稳稳握住莫青溪的手腕。她的声音浅淡,听不出来其内蕴含的意味:“你叫我名字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这话将莫青溪问出了。她怔了怔,仔细回想半天,最后无奈发现,当时只是顺从自己本心的想法。叫便叫了,哪儿有什么因由可想。

  莫青溪搂着她脖颈的胳膊下意识松开了些,她跪坐在秦迎天身旁,身子前倾,手肘搭着她的肩膀,大半的重量还是撑在她的身上。语调茫然,喃喃道:“只是单纯想叫姐姐,想叫就叫了,没有想什么。”

  直白的话重重撞入秦迎天心里,秦迎天眸光复杂,心口翻涌的情绪太多、太剧烈,甚至令她不知所措。她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不知为何稍显喑哑:“......我也是。”

  她叫莫青溪名字的时候,什么也没想。气到极致,脑海里自然而然窜出这个称呼。

  冷冰冰的名字在这一刻,给人的感觉要比小瞎子、小羔羊之类的昵称更加亲密,也更模糊了两人之间本就看不分明的界限。

  秦迎天的心烦意乱来得汹涌猛烈,颠覆了她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所有认知。莫青溪给她的感觉处处都很奇怪,仿佛没有一个真正合适的形容,能够完美定义两人间的关系。

  姐妹?别说莫青溪,就连她自己,对待伏慕她们,可也是与莫青溪完全不同的态度。对于那群野心勃勃的妹妹们,她向来没有多少耐心。

  明明莫青溪与她们并无不同,同样想杀她,同样想攫夺她手中的权柄。甚至莫青溪对她的真心究竟有多少——不,单单谈论真心的存在与否,就已经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了——但就是跳脱出了姐妹这层身份限制。

  她对莫青溪的态度,乃至莫青溪对其他王女的态度,差距宛若鸿沟,根本无需对比。

  “你曾经问过我,你在我心里是什么,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秦迎天手下轻轻用力,轻而易举将莫青溪拉坐下来。失重感尚未袭来,莫青溪已经成功窝进她的怀里。

  莫青溪满脸震惊,惊讶抬眼,尚未来及反应过来,秦迎天的问题便兜头而来:“妹妹,你也总该可怜可怜姐姐,满足一下姐姐的好奇心。”

  她温热的吐息打在莫青溪的额头上,手指轻轻摩挲她的眼眶,一如既往柔情似水:“告诉我,莫青溪,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莫青溪沉默了。

  在这个瞬间,她脑海里其实闪过千百种念头。各式各样的措辞,敷衍的,避重就轻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她有无数种法子,可以暂时打消秦迎天心底的疑虑。

  话涌到喉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今日是她在问秦迎天,反倒几次被秦迎天反问得说不出话来。

  莫青溪有些头痛,她轻轻叹了口气,好似彻底放弃挣扎,脱力般重重将脑袋靠在秦迎天的肩膀上,无奈道:“姐姐,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秦迎天咬了咬牙,手搭在她的脑袋上,重重按了一下:“真话。”

  小瞎子记仇的秉性可见一斑,哪怕她都快要忘了的事情,她也总能意想不到的方式,将她曾经做下的事情,翻旧账似的给她一笔笔还回来。

  莫青溪后脑枕在她肩膀上,仰着脑袋偷偷瞅了她一眼。秦迎天确定自己从一个瞎子的眼睛里,看出某种一言难尽的意味。

  莫青溪踟蹰片刻,好似有点恨铁不成钢,无法理解她做出这个选择的用意。揉了揉自己眉心,头疼道:“姐姐,真话就是,我不知道呀!”

  秦迎天原本漫不经心圈着她脖颈的手臂猛然收紧,箍住怀里这小混账的脖子,神情变幻莫测:“莫青溪,耍我耍上瘾了?”

  小瞎子的脸离她很近,近到秦迎天清晰看清一滴泪水如何生成,再盈满她的眼眶。

  莫青溪委屈巴巴抽噎道:“我倒是想说假话骗你来着,可这不是你要听真话的吗?怎么我对你说了真话,你又反过来说我耍你!”

  哭归哭,她居然还好意思生气,凶巴巴道:“你果然就是看我不顺眼!我怎样说你都要鸡蛋里挑骨头,强行挑我的错!你这个坏女人!”

  秦迎天:???

  秦迎天沉吟,再沉吟:“莫青溪,你的良心当真不会痛吗?”

  莫青溪撇开脸,懒得看她,冷冷道:“我的良心早就被小狗吃了!”

  秦迎天本来就没用多少力道,这会儿便完全松了下来:“......咱们能不提小狗这两个字了吗?”

  莫青溪背着脸兀自流泪,愤恨不平道:“小狗太坏了,小狗贪嘴好吃,小狗最擅长倒打一耙。小狗没有良心,小狗人神共愤,小狗就会无中生有无理取闹无事生非,小狗小狗小狗是个大混蛋!”

  秦迎天默然片刻,缓缓发出灵魂拷问:“你口中的小狗,难道不是在说你自己吗?”

  倒打一耙,丧尽天良,无中生有无理取闹无事生非,人神共愤,这其中的哪一个条件,不是与莫青溪此刻的举动完全吻合?

  莫青溪猛然转向她,狠狠瞪着她,顺便愤怒地给了她一袖子。衣袖破空的厉啸中,她厉声呵斥道:“小狗闭嘴,不要插话!”

  秦迎天:......

  小狗闭嘴了。

  若一切可以重来,秦迎天势要屠尽天下之狗。让小狗这个称呼,自此在世间断绝。

  她真的累了。

  秦迎天大脑放空,近乎麻木地听着小瞎子振振有词,一一数遍她一百零八种过错。每一种都掷地有声,好似她真是什么天理难容的恶人。

  天可怜见,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犯下这么多罪孽!

  好在这时候,从秦迎天出宫之后,从来没有过动静的传讯法器突然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魔气波动瞬间引来两人的注意力,莫青溪嬉闹的心思也停了,面容一肃,从秦迎天怀里坐直身子。

  秦迎天离宫前便已说过,没有处理不了的大事,不许伏慕等人打扰她的清净。这么久以来,几人确实遵循她的意思。哪怕伏慕给她汇报王城的情况时,也是通过东星城城主,直接与她见面。

  这道传讯一出,两人瞬间明白过来,王城必定出了伏慕等人拿捏不定主意的大事儿。

  秦迎天按住莫青溪的肩膀,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声安慰她的情绪后,这才连通传讯。

  那头立刻传来伏慕熟悉的声音,她往常惯来不紧不慢的声音今日语调急促,一口气儿道:“老大,魔宫底下几次传来异动。恐怕地底那个存在,近来有要苏醒的迹象。”

  她一开口就是一道惊天炸雷,莫青溪的视线从传讯法器移到秦迎天身上。她体内的魔气流转短暂停滞一瞬,嗓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因何异动,可有查探清楚情况?”

  伏慕剧烈喘了口气,语气艰涩:“我派了几波人马,连它的巢穴的外围都无法进入。巢穴内的魔力极度混乱,别说进入其内,任何魔族胆敢稍稍靠近外围,整个人都会被瞬间撕裂。光看底下魔气混乱的强度,恐怕情况不妙。”

  秦迎天的嗓音沉了下来,命令道:“你先去族地一趟,请长老们出关,将王城的掌控权让出,听由长老们吩咐。”

  “巢穴不会无故出现异动,既然巢穴进不去,那就严查魔宫,查探清楚,是否有人在其中搞鬼。”

  伏慕先是应了,沉默片刻,又低声道:“魔宫近来的戒备程度远比之前更高,整个魔宫上下,连只鸟儿都飞不进来。内部有人作乱的可能性很小,我觉得基本可以排除魔宫的问题。”

  秦迎天淡淡一笑,答道:“早不来晚不来,巢穴沉寂已有数百年之久,偏偏现在出现异动。结合近来正道在我族疯狂作乱的举动,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伏慕这次沉默了更久,方才缓缓道:“老大,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们姐妹中间有人是叛徒,与正道里通外合,这才能制造出这样的混乱?”

  秦迎天不置可否,只道:“你觉得没有吗?”

  伏慕心绪混乱,脑海中瞬间转换过无数道想法,无力道:“再怎么说,我们都是魔族。自己人怎么窝里斗都行,她们哪怕再疯,也不至于做出损伤魔族根基的事情吧?”

  “巢穴一旦出现异常,别说魔宫,就连整个王城都会遭殃。王城臣民的性命暂且不提,魔宫离的最近,如果巢穴出现什么问题,我们一个都逃不过。”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艰难道:“……损人不利己,何至于此?”

  这也是伏慕一开始没有怀疑到秉机等人身上的原因。巢穴就在魔宫底下,一旦里面的致命存在真的苏醒过来,魔宫必然首当其冲。

  她们身为王城名义上的掌控者,于公于私,都该在此事上冲到最前。可巢穴内的东西,真不是以她们现在的实力可以应对的存在。一个不好,便有性命之忧。

  王女们就是再想争权夺势,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搞不好万荒试炼还没到来,先就这样把自己的小命搞没了。

  秦迎天轻笑一声,轻描淡写道:“这就是你该去查明的事情了。”

  伏慕脑袋隐隐作痛,禁不住叹了口气,无奈道:“老大,你真觉得这种事情,是秉机她们两个家伙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吗?秉机行事阴险,是个再谨慎不过的性子,又怎会如此冒险?你为何如此笃定,这事儿一定是她们做出来的?”

  显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在被秦迎天怀疑的范围内。莫青溪在一旁听着,明知事态紧急,还是不由分出一缕心神,为可怜的伏慕掬了一把同情泪。

  秦迎天没有回答,只是道:“去吧。”

  此事事关重大,涉及整个王城,已经不是单单她们姐妹几人就能解决的。至于搞鬼之人是王女还是旁人,其实都无关紧要。长老们出关接手魔宫,魔宫内的任何异常,都逃不开他们的法眼。

  伏慕明白这其中代表的意思,这种事情还轮不到她来操心。

  她直接应了下来,径直道:“老大,既然万恶之渊的魔气混乱已解除,你也该快点回来坐镇王城了。要不是这几日巢穴的事情转移了秉机两人的注意力,让她们步步紧逼的步伐稍慢下来。恐怕你手底下的势力,都快要被她们蚕食殆尽了。”

  秦迎天放开魔识,往外瞧了一眼。她们刚经过尚武城之后的下一座城池,按照路程估算,距离王城其实已经走了一半距离。

  “我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我会在附近找一座你麾下的城池。届时让城主召你过来,等见面后,我们再进行详谈。”

  传讯相比亲自见面,多少还是有些不便。莫青溪在一旁听了半晌,心知不便的不是三言两语无法说完的王城情况,或许这也是秦迎天试探伏慕的一个环节。

  为何秦迎天笃定伏慕会背叛她?

  莫青溪盯着魔识内传讯法器上黯淡下来的光芒出神,冥冥之中,她心底突然生出一种预感。

  或许这次与伏慕见面后,她便能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伏慕轻轻应了一声,王城那边的情况危及,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传讯法器上的光芒紧跟着彻底消失,秦迎天看了眼莫青溪,发现她有些走神,稀奇道:“在想什么,居然这么出神?”

  莫青溪回过神来,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眉心:“我在想,魔宫底下的巢穴是什么东西?怎么就连姐姐听闻巢穴异动,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秦迎天的语气难得有些凝滞,她似乎也在深思,慢了半拍才答道:“王城底下,住着始祖魔神座下的坐骑。在始祖魔神消散之后,这位便一直陷入沉睡。”

  “失去始祖魔神的管控,这家伙的脾性越来越暴躁。加上睡得时间太久,神智经常混乱,更无法分清敌我。它的每次出世,必然伴随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莫青溪惊讶道:“我们魔族居然还有这么一尊大杀器?”

  秦迎天瞥了她一眼,无奈道:“敌我不分,这不叫杀器,这叫极度危险的不可控因素。”

  她的一缕魔气从身旁掠过,外面的魔寐马随之改变前进方向。在两匹马长长的嘶鸣声中,秦迎天不知为何,声音显得有些怔然。

  “它上次出世,我母亲差点死在它手下。虽留下一条性命,但也因此旧疾缠身。所以我母亲才会在生下我后没多久撒手人寰。于一个魔族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刻,花开至荼蘼,却盛极颓败。”

  这是秦迎天第一次提到自己的母亲,从前莫青溪只知道她的母族强盛,是魔族赫赫有名的大族。几位王女同父异母,背后的母族各不相同。可无论比拼个人的实力还是背后母族势力,她们都不是秦迎天的对手。

  莫青溪是天生地养的魔,从万恶之渊中蹦出来的生命,自然无法理解这种亲人间的羁绊。况且秦迎天提到自己的母亲时,语气并没有太多波澜。

  她记得这个人,也偶尔会为她的离去伤怀。但不代表她真的十分在意她。

  莫青溪想了半晌,才伸手捏住她的衣角,小心翼翼、笨拙安慰道:“姐姐,别难过。她如果看到你如今的成就,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秦迎天刚刚杂乱的情绪,被她这样一记直球冲散地干干净净。

  她轻轻一笑,忍不住揉了揉莫青溪的脑袋:“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何况自由于她而言,是一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她是只胆怯的鸟儿,向往外面的天空,却无力张开翅膀展翅翱翔。”

  “家族,实力,臣民,诞下王嗣,来自各方面的期望沉甸甸压在她肩头。无形的压力化为无法承受的重担,不断逼迫她,挤压着她最后的生存空间,令她无法得到一丝喘息余地。”

  “她的一生都不曾为自己而活。唯有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王城。她走遍两界大江南北,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她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儿,我想,人生的最后时刻,她一定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母亲的遭遇,令秦迎天心里短暂起了波澜。可她之前想的不是这件事。望着莫青溪懵懵懂懂的表情,她想说什么,话到唇边,却咽了下去,只溢出一声清浅的叹息。她的想法,终究无法诉诸于口。

  她的母亲是一只渴望得到自由的鸟儿,如果没有天空的滋润,便会在日复一日的孤寂和压力中,被自己内心的渴望逐渐逼疯。

  而莫青溪呢?见识了外面宽阔的世界后,她真的还愿意留在小小的魔宫里,任那深宫高墙锁住自己短暂的余生,睁眼数着长夜的孤寂,在漫无边际的清冷困苦中,度过自己短暂的光阴吗?

  小羔羊会渴望生出翅膀,离开她身边吗?

  秦迎天眸光晦暗,她一瞬不瞬注视小瞎子湛蓝的眸子,这双眼睛漂亮的仿若灵界天空的倒影。自然万物,无尽生机,全都蕴在其中。

  她看了片刻,终还是垂下眼睛。

  少时母亲伏案哭泣的背影历历在目。她总是侍立在她身后,默不作声为她奉上手帕。哭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混杂在一起,凄厉的尖啸掠过秦迎天冷寂的眉眼。

  她的身影被烛火拉长,漫进屋内无法被照亮的深处。影子与黑暗融为一体,常常一站就是整夜。

  她亲眼见证母亲的孤寂痛苦,见证她在权利中心苦苦挣扎。见证她内心对遥不可及的自由的渴望,如何一步步转为绝望,乃至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生机,最后只能颓然湮灭。

  她无法解决什么,冷眼旁观母亲在深宫中痛苦挣扎。魔族亲缘淡薄不是说说而已,王女们血脉里流着的就是凉薄的血。

  她知道母亲的痛苦源自她的天真,总是对别人怀抱期望。起先是自己的家族亲人,之后是冷心冷情自私自利的魔王。

  她总是将情感寄托在别人身上,永远不明白,在一些人身上,真心不会换来真心。赤诚相待,只会落得个被辜负的下场。

  于是母亲只能枯萎在魔族上下象征荣耀的建筑中,干涸成其上一朵不太漂亮的点缀。

  莫青溪沉默片刻,主动拥住她,小瞎子认真道:“姐姐,我不会离开你的。”

  秦迎天阖上眸子,体内魔气在经脉内冲撞不休,似乎想要挣脱她的束缚,重归天地。魔息趋于混乱,体内难以忍受的剧痛使她眉眼间阴霾更重。

  莫青溪的身躯冰凉,这个拥抱并不温暖,携带了冬日沁凉的寒意。寒意刺骨,秦迎天不但没有推开她,反而沉默着,紧紧回抱住她。

  她不由想起那个疾风骤雨的沉夜,泼瓢大雨从天上一股脑儿倾泻而下。狂风挟着暴雨放肆冲入殿内,浇了她满头满脸的水。

  她一动不动站着,未曾用魔气将凉雨拒开,望着窗边同样浑身湿透、呆呆伫立的母亲,她突然产生出满心厌倦。

  雨越来越大,雷声轰隆,在魔界上空倏然炸响。迅疾的闪电偶尔斩开凄冷的暗夜,寒意凝在秦迎天眉宇间。

  她的嗓音因疲倦略微低哑,面上却平静如常。年少的太女仪态天成,即使浑身湿透,分毫不显狼狈。主动发问道:“母亲,您想离开魔界吗?”

  母亲蓦然回身看她,颓丧涣散的眸子陡然焕放生机,灰败的神情数年来头一次神采奕奕。

  秦迎天于是违逆父王的意愿,亲自将母亲送到王城城门。

  她站在城门之上,身旁是乌压压跪了一地,想要阻拦、却不敢阻拦太女任性举动的魔卫们。太女的威势初具雏形,淡淡一眼扫过,周围魔卫便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

  她一人站立在城楼最高的位置,身旁无人有资格与她并肩而立。风似乎也畏惧她的尊贵,只敢轻柔拂过她身上宛如鲜血浇筑而成的暗红色大氅。

  黯淡的月色照不亮秦迎天的神情,她的面容隐在无尽黑暗里,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母亲。

  而她站在城门之下,身前是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是此生追求的化身。身后是她唯一的血脉、她此生枷锁的具象化。

  她如倦鸟归林,迫不及待没入墨般浓厚的夜色中。外面是近在咫尺的自由,是天高任鸟飞的辽阔。是连呼吸都轻松肆意的畅快,是她毕生的理想和追求。

  她走得毫不犹豫,自始至终,都未曾想起回头瞧上自己的孩子一眼。

  此时再回想起来,秦迎天脑海里的却不是母亲一走了之,留给她兵荒马乱的烂摊子。不是父王盛怒之下毫不留情的责罚,鞭子几乎要抽断她骨骼的痛楚,乃至母族的不理解与隐晦的责备。

  她再度睁开双眼时,眸中逐渐布满血丝。

  “妹妹,你与她不同。”喉间血腥味蔓延,心魔探头探脑,铺天盖地的混乱痛楚一起袭来,她却闷声笑了出来。

  秦迎天轻轻摩挲小瞎子的眼睛,动作与声音,皆极尽温柔:“我也与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