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司宜倒是不慌说:“像阿莲姑娘这样的人,锥子杀人伤及胸口要害,怕是连拔出的劲儿都没有,那这锥子得打到哪里才会留下这么多血渍呢?是头颅还是说,跟我一样,被你抵着脖子?”
顾司宜说完,场面一度安静。她不经意间看向季般般,季般般朝她点点头,现在时间差不多了,转过头之际,她瞥向人群角落,一身黑衣站在角落的那人威严自若,那是杨广。
乔肃站在人群中捏紧了拳头然后离开了,门口聚集围观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车欲弦饶有兴致地看着顾司宜说:“姑娘还真是伶牙俐齿,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手臂伤死不了人,不如就此算了,我送你去瞧大夫如何?”
“不。”顾司宜面带笑意,她转过头看向公堂,“民女说了,这关乎的不是我,是城东四周邻里百姓。”
阿莲不屑,往前跪上几步,高声道:“大人明察,民女父亲是庆州私塾先生,家中世辈都是读书人,执笔研磨的手怎敢沾血污,单凭姑娘猜想便在公堂上不依不饶对其污蔑,民女不服。”
顾司宜轻笑没有说话。
“读书人的手也见不得干净!”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紧接着门口的鸣冤鼓被击打,众人目光望向身后。
王从南摘下黑色斗篷缓缓而来,百姓很有默契的让开一条道,她撇了一眼阿莲,跪在顾司宜旁侧。
“何人鸣冤!”公堂上的知府且是一脸讶异,念今日起时没看黄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王从南不像阿莲这般瞧着娇弱,她抬首望着公堂,大声喊道:“民女控告杨总督杨广义子乔肃同她在七年前杀害杨佑,并栽赃嫁祸给我未来夫婿陈钰,物证便是小侯爷手上的那把锥子。”
阿莲跪直的身子瞬间瘫软下去,堂外一阵哄闹,连拿锥子的车欲弦都诧异将手里的赃物丢到公堂上。
知府愣在上边一时不知如何办才好,这案子是七年前的案子,堂下跪着那人身份不言而知,杨总督新过门的儿媳妇。
阿莲指着王从南,慌张狡辩说:“哪来的疯妇!你凭什么说人是我杀的,杨佑当年分明是被陈钰用匕首刺穿胸口而死。”
顾司宜说:“谁说只有你了,还有乔肃,乔肃杀了杨佑,借着庆州不得翻尸的习俗,让你处理尸身。杨佑是胸口中了一刀,但是大家只记得这一刀,那时的乔肃不会武,只能先从背后偷袭杨佑,再刺上一刀嫁祸。你母亲是嗜赌,输了家中银钱,乔肃自小便学会了自己补鞋。”
“人最可怕的便是习惯,习惯可以成就一个人,也能害了一个人,乔肃习惯了自己补鞋,到现在也不例外,锥子他常带在身上,儿时还因此被杨府上的下人嘲笑过,如果他当时将杨佑脑后的伤一并嫁祸给陈钰,陈钰手上没有趁手的工具,很快就会怀疑到他,所以,他只能找到你让你帮忙清理杨佑的尸身。”
顾司宜说的条条有理,逻辑丝毫不差,知府看向师爷,这案子怎么断还是得先告知杨广。
乔肃当年年纪尚小,第一次杀人手软做事不周全,顾司宜本来想不明白为何乔肃要杀了杨佑嫁祸给陈钰,直到见到镇龙玺,还有那夜乔肃对她用春蚕散。
一切便有了源头,陈钰不过是恰好成了背锅的对象,而他对杨佑是蓄谋已久,因为他要攀上高枝才能入朝廷,这样有一日他才能发挥镇龙玺的作用。
“你说的可是真的?”
声音从堂外传来,杨广站在公堂外,一脸络腮胡黑衣金线,鹰眼似是能洞察一切,知府一见杨广连忙下堂迎接。
场面变得更加热闹,杨广站直了身子,衙役也齐声恭迎,车欲弦板凳像是长了钉子,也坐不住站起身微微弓了一下身子。换做在关卫,不受传唤大摇大摆入公堂,即使是高官也算是扰乱公堂。
杨广看清了顾司宜的样貌,他生了疑,不过在公堂,他和车欲弦一样没有拆穿顾司宜。
他毕竟是朝廷二品官员,最近几年一直在庆州居住不曾上朝,但是百官宴,三年祭也都是入了宫,见过顾司宜。
顾司宜此刻在公堂上议论的是杨广儿子的事情,知晓杨广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广环视一周说:“起来回话。”
顾司宜站起身,知府舔着脸候在旁侧道:“杨大人上座。”
杨广清了清嗓说:“大人这是在办案,我不过是听闻了事关已故之子这才现身,莫要因我扰乱了公堂秩序。”
“是是,下官设想不周。”知府连连点头回了正座,整理一番衣襟后,他手中的惊堂木轻拍在桌上。
顾司宜说:“民女所说句句属实,堂上的锥子在谁的手中,谁便是杀害大人爱子的真凶。”
师爷会意将锥子双手奉上到杨广手里,杨广接过时,手都忍不住抖动几分,顾司宜抬眸见杨广抑着眼眶中的泪水。
阿莲不敢抬头看着杨广,当年安排她入府的是乔肃,未出嫁的丫头帮着清洗尸体,这活儿会接的很少,她虽然也忌讳,但是只要乔肃提了,她便不会拒绝。
杨广手指摩梭着锥头,冷静说:“去祠堂,开棺。”他甩袖,大步从堂内离开。
百姓跟着他的步伐凑上去看热闹,人都散的差不多的时候,季般般往旁侧避了一下。
知府连滚带爬让人备马车,杨广回来时骑的快马已停在了衙门口。顾司宜将王从南扶起来,王从南说:“放心,祠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车欲弦走近顾司宜,双手环胸瞧着她说:“胆子挺大啊,看在景澜的面子上,我不会说出去的。”他轻蔑一笑准备离开。
“你可有景澜的消息?”顾司宜叫住他。
车欲弦看着前方说:“昨儿刚从邢州回来,景澜不知犯了何事,在家被老爷子打的半死,你问他做什么?”
顾司宜手一颤,没有应声,外面备好了马车,能清楚地听到车铃在响。景澜和车欲弦关系甚好,自然不会将这些事情说给车欲弦,衙役给阿莲戴上枷锁,阿莲瞪着顾司宜骂道:“恶妇,你会遭报应的。”
顾司宜一声冷笑丝毫不在意,搀着王从南出了衙门坐上排在最后的那两马车上,临走时她还不忘掀起车幔瞧了一眼季般般。
王从南发现后抿着笑问:“她可会一同去祠堂?”
顾司宜回过神,摇摇头,说:“她不太方便露面。”
王从南透过缝隙看了一眼季般般,然后将车帘掩实了,说:“姑娘长得娇俏可人,这公子可真是好福气。”
顾司宜骤然抬眼道:“姑娘误会了,我并未出阁。”
“哦?那你们是什么关系?”王从南眉头紧锁。
顾司宜想了想回答说:“朋友。”她面带笑意,这个问题有点似曾相识。
王从南观察着顾司宜的神情,掩嘴扑哧一声笑,顾司宜这点心思貌似藏不住,她眼中含笑,没再说别的。
马车一路行驶到城外祠堂,女娲庙今日香火很旺,隔着老远都能看见紫烟徐徐上升。顾司宜和王从南下了马车后,百姓都被衙役拦在五米开外的地方不得靠近。
“混账!说,是不是你做的!”杨广的嗓门很大,连祠堂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顾司宜和王从南刚到朱门前,却见一道乔肃被杨广从灵堂踹到院子中,她赶忙拉着王从南躲到一边。
乔肃还没愈合的伤口崩开,他一个翻身爬着上前抱住杨广的大腿,哭喊说:“不是,义父,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杨广抬腿,一使劲又将人踹出去,这一次乔肃整个人重重砸在灵堂大门上,一口鲜血一涌而出溅在牌位前。
杨广压抑着心底的怒气,他下唇都在微微颤动,他指着乔肃大喊:“若不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还准备这具假尸骨做什么?”杨广将手里的头骨砸向乔肃,头骨砸破了乔肃的脑袋,他靠在门上奄奄一息,靠着最后的意志仍旧嘴硬不认。
阿莲从门口冲进来,跪在乔肃身边,身上的枷锁不方便她查看乔肃的伤势,她流泪满面对着杨广喊道:“大人,人是我杀的,是我,不关哥哥的事儿。”
顾司宜看向王从南,王从南叹息:“可悲。”
她们设计将乔肃引到公堂上,套出凶器锥子后,再故意透露杀人砸头颅的话语,听到此话的乔肃定会赶到灵堂想办法偷出杨佑的尸骨,城外乱葬岗找具尸骨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乔肃不知杨广也在公堂外,等到一切真相出来后,王从南提前在棺盖上上了钉子,做完这些,尸骨还未换完,杨广早已赶到祠堂抓乔肃一个正着,真相不言而喻。
杨广被气得已经没了神,祠堂本不是审问人犯之地,旁侧又是女娲庙更不宜见血。
杨广手中的剑出鞘,他还是收了回去,紧紧攥着锥子不肯松手。
顾司宜说:“杨大人,即然真相大白,不如好好审问一番,他为何要杀杨佑。”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乔肃,知府在一旁不敢大动,他肥胖的体型穿上官衣,更像是祠堂的泥娃娃贡品,知府挪着小步子往后退了退。
乔肃闷声咳出血,阿莲听到声音,转头扶起他,他撑着身子指了指身边的阿莲说:“人是她杀的,她想要我入杨府成为您的义子,于是杀了杨佑,义父,怪我一时不忍没将事情真相告知你。”
顾司宜一闭眼不想再看乔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说出这种话,杨广辨出乔肃的谎言,气的已经没了理智,他上前便是一脚,阿莲见状一把将乔肃护在怀里,替乔肃挡下这致命一脚。
惨叫回荡整个祠堂,顾司宜能清楚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那女子后背像是变了形,随着只出无进的气息,乔肃一脸都是鲜血,阿莲就这样瘫软在他的怀里,没了声息。
乔肃一脸惊讶,微微张开的嘴随着阿莲双眼渐合,他也被拉回了理智,他推开阿莲,往前爬着,到了杨广脚下求饶道:“义父,不是我杀的,你刚刚听到了,是她杀的,是她。”
他貌似是因为阿莲的死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杨广转过身子,外面一阵骚乱,顾司宜往门口看去,一群蒙面人从天而降,他们身着便衣,武艺高强,跨门越墙而入。
知府忙的躲在灵堂后大叫:“抓刺客。”
杨广拔剑冲出门,几个衙役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被拖在门外,顾司宜将灵堂大门关上,还未闭上,便被人一脚踹开,那人来势汹汹,杀气十足。
一道银光晃过她眼前,顾司宜往后退了退,门外数不清的蒙面人,围观的百姓哄闹着应该早已逃命去了。
那人却越过顾司宜直奔乔肃而去,他一把抓住乔肃的臂膀,顾司宜明白来人用意,王从南站在门口慌了神,乔肃临走时拽着王从南一并离开。
顾司宜慌忙追出去,杨广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这些人刀剑过她身边时,刻意地避开了她。
直到乔肃出了祠堂,蒙面人才收工,乔肃骑上事先准备的马,将王从南放在横放在马背上扬鞭而逃,杨广也随即骑上马追了上去。
顾司宜追到门外,一戴着面具的男子骑着高马停在她的面前,神色焦急说道:“我带你去。”他朝顾司宜伸手。
顾司宜没有犹豫,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