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留在浔安的卷宗基本都在这儿,部分是前朝的未做清理。”季般般点上烛台,将烛台拿给顾司宜。
刑部养着几只野狼为了审问时吓唬人犯而用,深夜在卷祠内也能闻得几声嚎叫。
顾司宜将烛台靠近书架,浔安这几年大理寺接手的案子并不多,都是些宫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崔以朗明日一早启程押送应监军回关卫,顾司宜今日若是查出了东西,也不用另想办法和他一起回关卫。
“七年前,是我刚离开泗州的日子,我记得那年天灾不断,偃台水患数万流民夜宿街头,赤地千里孤鸟难觅食,哪怕是这样,仍旧有人炊金馔玉,衣冠齐楚,随着偃台前守备私吞赈灾银两被揭露灾情才步入尾声,我没见过斩人头的场景,我只听说那日断头台前受灾的百姓端着饭碗去接断头血给小孩喝下,应那老神仙说的治百病。”顾司宜食指停在书架上的卷册上。
她拿下卷册继续说:“圣贤帝久居关卫,繁华的关卫雁都城不容有污点存在,灾民只敢流窜浔安,这案子是在浔安结的。”
季般般替她掌灯,轻笑说道:“断头血,无知小儿还真敢喝,漕运总督杨广之前身处户部,游走六部之间,偃台前守备出了事后无人顶替其职,才临场将他调往偃台。你查这卷宗就是为了这桩不起眼的案子?”
“这桩案子是不起眼,你瞧这卷祠,有多少官员是因贪污而卷上留名,数不胜数。”顾司宜细读着手上的宗卷,这事情与顾家毫无关系,但是她不明白,偃台前守备挡不着崔自华的路,他为何要大费周章铲除前守备。
仅仅像是崔以朗说的为钱财,她看不像,一个守备调用士兵护送也好过外聘镖局,这七年间审过的大案,与崔家挂上钩的就这一件,她很确定。崔以朗说过镖局在泗州常见不差生意,但这几年却没有任何生意,如果是受战役影响,那崔自华这么久也没有关掉镖局,反而是让他吃着旧本。
当年挣得押送前守备的银子明明是为了修缮老祠堂,怎会还有钱够吃这么久,这笔银子已经超出当年赈灾的银两。
季般般将烛台拿近了一些,看清了卷上的字问道:“户部和先皇走的近,与顾家交集如何?”
“我常处深宫,受大长公主教导,家中的事情皆由哥哥做主,哥哥虽在关外驻守边关,但一年间总会回来两次,六部同司礼监走的近,我想和我们家交际并不深,杨广降级做这偃台守备,我总觉得,事情不对。”顾司宜认真查看,这卷宗记载的很是清楚。
圣贤十年,偃台守备陈阳私吞赈灾银两百万,将银钱放置庆州商船,勾结船运总督利用官货来往将其洗净。看到这儿,顾司宜转头看向季般般,碰巧季般般也正看到这儿。
季般般说:“既然是脏银为何要用官货来洗,这银子大可不入家账,放置起来使用现银更为稳妥。”
“勾结,这么说来,当年连同前漕运总督一起入狱,故而给了后来杨广调职的机会,两百万的赈灾银,司礼监都不敢这么贪,一个偃台的守备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顾司宜合上卷宗,这事情看着全然像是在给杨广铺路。
杨广在任职没多久后,便有了哥哥送漠原商船出海的记录,赈灾银朝廷不派监理皇子前往,直接放款,这全然不像朝廷的作风。
“我本想回了关卫查大理寺的卷宗,现在看来,若回了关卫查,才是查不出什么名堂。”顾司宜将卷宗给了季般般,接过她手里的烛台陷入沉思,如果崔家没有出事,当她知晓大理寺冤案的事情后,一定会先一步前去关卫查,毕竟当年的重要宗卷都是放在关卫的宗祠,而非浔安,目光落到关卫线索一定会断。
这条路像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她望向书架上其余的卷宗,主犯明明是前守备陈阳,但册封上刻的却是前船运总督的名字。
季般般翻了几页道:“罪己诏书同大理寺记案字迹一致,陈阳没有自述,圣贤十年腊月二十八在牢中服毒自杀未果至哑,二十九一早于案场行刑,一家老小流放外海,这事情的确不对。”她合上宗卷放回原位,牢中服毒只有一种可能,被人所害,即然被害怎会只将人毒哑,反而第二日当众断头。
“刑部行刑的过程记录都搬回了关卫,唯独大理寺将这案子卷宗留在浔安,看来,我得去一趟庆州。”顾司宜如果不去庆州那她定是查不出来,此事得从源头查,得从漕运总督杨广身上查起。
毕竟从那儿查更为简单,季般般问:“走明还是暗?”
明着查,就以公事同孙时鲤一同前去,这样需要在未封线的史册上做手脚,同时一旦被人查出举报,那孙时鲤便会因为此事丢职。
朝廷随时都盯着这个位置,想将史官替换,以达到编撰青史名垂千秋的目的,如果暗着来,顾司宜就需要有合适的理由离开翰林院秘密前往庆州。
顾司宜说:“不走明,我想赌一赌。”顾司宜想到这儿眼神暗了下去,她赢的把握不大,但终是抵不过心中的执拗想试一试。
季般般刚想问什么,门口传来敲门声,允乔压着嗓子道:“公主,丑时到了。”允乔的影子叠在镂空处。
“时辰不早了,走吧。”顾司宜看向季般般,此时已过丑时,宫宴应是早已散去。
“我送你。”季般般拉上顾司宜的手,开门时,允乔将头低了下去,从此处到顾司宜住的地方尚有一段距离,季般般不知道怎么弄来的宗祠的钥匙,门口把手的侍卫也被遣散了。
但季般般带她翻墙走的暗道,季般般将她送到住处门口,便离开同允乔一起消失在了黑夜尽头。
顾司宜刚开院门,院中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月亮朝西,就着月光繁星,顾司宜看清了院子中的人。
景听尘转过身,她像是在此等了许久,顾司宜莫名的慌张,笑着问道:“尘姐姐怎么在这儿。”
“你去哪儿了?”景听尘冷着脸问道,顾司宜打小就怕景听尘黑着脸,儿时在宫里,景听尘见不了她几面,去了泗州两人时常见得多点,每逢过年时,师傅便会带着她前往偃台,同景听尘一起过年。
顾司宜的师傅祖叙言和景家兄妹的师傅曾是同门,自景白烯断了双腿,景家便由景听尘做主,日常黑脸严肃已是家常便饭。
顾司宜结结巴巴说:“四处走走,今夜月亮不错。”她望向天,手紧攥着衣角。
“那你和谁一起看月亮?说说。”景听尘目光落在她攥衣服的手指上,院子没有点灯,月光照耀下顾司宜更紧张。
顾司宜沉默半刻刚想开口,景听尘走近了些垂眸问:“是二公主对吧。”
顾司宜没有答话,景听尘说:“绾绾,你自幼不会说谎,说谎时你总会攥着衣角,你和她在藏书阁说的话我听到了,你给邹家放的那把火,目的是什么?”
院中静的出奇,顾司宜低着头不敢答话,景听尘的质问让她不知所措。
“崔以朗坐上家主,查清崔家的产业,他是我手中的牌,我不能将他放在不高不低的位置。”顾司宜深吸一口气抬眸说完。
崔以朗不坐上家主,那便不能掌控崔家的产业,邹家入宫此事结束后,崔夫人定会铲除他,既然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她没有理由至他于不顾。
景听尘说:“你可知会让朝廷与三族九姓生隙?他做不做家主与你何干,你要查姑父的事情大可找哥哥,找我帮忙,崔家是该死,但你不能这么做,朝廷与文人发生矛盾,不管是文战还是武局,终有无辜牵难其中,我在战场厮杀你以为何时图的功名利禄,父亲临世前都不忘身躯抵住城门放百姓出城,你做的这事儿叫什么!崔寄成是不是季般般放走的?”
顾司宜说不出话,显然景听尘是断定邹家老太太是死于她放的那把火,这些道理她自然是懂,如果死的只是崔夫人,那自然不会有这么多事,罪臣之妻,朝廷可随意安排罪名。
但偏偏季般般将这两人都杀了,好一阵,顾司宜才回答:“是她。”她没办法对景听尘撒谎,景听尘心中有了答案。
“人在哪儿?”景听尘一闭眼忍着怒气。
“我不知,殿下她同崔寄成有婚约,放走他我想有这部分原因。”顾司宜轻声说道,抬眸时小心看了眼景听尘。
景听尘问:“我进城遇到的刺客是崔寄成派来的,季般般她这是想杀我?她放走崔寄成明摆着是在逼他造反,逼三族九姓造反!”
“不。”顾司宜忙的拉住景听尘好让她消气,她解释道:“她没有想杀你,她不会这么做,崔寄成入城她定是不知道。”
景听尘眼神一暗,透着冷气,“绾绾,你为她辩解。”景听尘看着顾司宜拉着自己的手腕,眉头微皱。
顾司宜喉间堵塞说不出话,她也不知为何会相信季般般,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季般般不可能会杀景听尘,看着景听尘的模样,顾司宜有点心虚,说:“我怎会为她辩解,尘姐姐班师回朝,城中多少士兵驻守,她怎会派崔寄成来杀你,岂不是羊入虎口,她不会这么做。”
景听尘一把将顾司宜抱在怀里,顾司宜愣住了,景听尘身上的铠甲硌的她胸口疼。
“我并非想要怪你,我刚刚语气不好,别怪我,我想说的是,往后有事你找我,顾家的事你继续查,泥泞我替你踩,我不想你变的不再像你。”景听尘低声说,她们就像小时候那般,那时大雪天的军营篝火难融寒,而景听尘的怀抱便像是金轮火灭剩下的最后一丝余温,“我处军营不参朝堂尔虞我诈,季般般不是好人,往后离她远点。”
顾司宜没有应声,季般般是不是好人这个问题她在心里问过自己很多次,而她又算不算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