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临世,皇宫常武殿热闹非凡,今日宴请景听尘大胜,景听尘带着顾司宜刚落座,便见着季般般到了,季般般横视一圈最后落座在顾司宜旁侧。
景听尘往这头瞧了眼,正好对上季般般那双冷的可怕的余光,季般般穿着黑衣,领口还能看着内里叠加了红色。
今夜是简单的宴请,回了关卫定是还会大办,这五年的战乱终是结束,大赦天下只是其中一项,当然大赦不包括崔寄成。
安排吃食设席的是阿拉真,总管太监还没筛选只得由她暂时顶替,她站在角落数着今日到场的客,直到太后拉着小皇帝到场,哄闹的席间方才安静下来。
众人起身行礼,这场宴结束,便是回关卫的时候了。
太后拂袖请众臣落座,她道:“今日宴请庆祝景大帅大胜归来,众臣当随心所欲,不要拘谨便好。”
所有人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景听尘,景听尘高声道谢。
流程走完,才入座,顾司宜本是没有资格参加这等宴,但是景听尘带来的人,臣将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席上摆的菜算不得是最好的珍馐,天气热,凉菜比热菜多了几道,浔安特色的醋鱼成了桌上的最体面的东西。
顾司宜吃了两口便没再动筷子,席上多数人都在同景听尘寒暄,拍马屁为多,没见到封沛琛应是一早回了南璟,顾司宜有听宫里人说南璟王夫人,也就是封沛琛的母亲生了重病。
角落的封鹿栩脸色不太好,作为南璟王留着宫内的质子,何时能回到南璟始终是个谜。
像景家已是无位可封,太后赏了些珍宝,同赏封沛琛的东西无二,宴会进行到一半,太后抬首问道:“听尘,此次你立下大功,想要什么尽管提,哀家都满足你。”
席下安静,屏住气息看向景听尘,唯有季般般坐在席间偿着饭菜,喝不了酒,也无人同她说话,季般般在这热闹的场景下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景听尘站起身沉默半分,抬眼时将目光落在太后身侧的阿拉真身上,她笑着问:“太后当真是什么都给?”
太后一笑说:“你还质疑哀家不成,一言九鼎,你尽管提。”
“太后。”景听尘出了席间单膝跪地,高声说:“臣自幼在军营长大,平日身侧将士多为男子,无姑娘相伴,臣见太后身侧女官很是能干,太后能否将她赏赐做臣的侍女。”
太后微微转头看向身后的阿拉真,景听尘的要求并不过分,一个婢女没什么重要的,况且如今景家同她站成一线。
阿拉真一脸茫然,看向景听尘时,不免心里紧张。
众臣哗然,没人对此起疑,阿拉真是崔家献给太后的,崔氏没落了,这人在宫里宫外都没什么大用了。
“太后可是舍不得?”景白烯见太后迟迟不答话,抿着笑问道。
太后脸色尴尬,随即换上笑,说:“一个女官听尘想要没什么舍不得,为大北立下汗马功劳,十个哀家也赐。”
话音一落,席间传来笑,顾司宜看向旁侧的季般般,季般般隔得她不远,两人桌子间留着窄道,季般般倒上茶水喝下悄悄离了席。
顾司宜自然知道景听尘为何让太后将阿拉真赐给她,景听尘怀疑阿拉真是漠原养的探子,这人留在自己身边总比留在宫里的好,一切顺理成章,但她总觉得心里不安。
景白烯瞥见旁侧的封鹿栩一直垂着头未说话,景白烯倒上酒说:“今日这酒不错,侍郎可尝了?”
封鹿栩回过神,去端桌上的酒杯,谁知杯子被长袖拂倒,酒水洒落到桌上,顺着桌沿滴到他衣服上,他往后挪了挪说:“将军见笑了。”
景白烯见罢,从袖中掏出手绢递了过去,道:“看来是这酒倒的不够满,酒没压住杯,我这杯倒满了,侍郎尝尝?”他端起刚倒好的酒。
封鹿栩不好推辞,接过一饮而尽,他皱着双眉,他不胜酒力,在家里他一直都是那个喝不了酒的儿郎,偶尔见顾司宜甚至觉得他和顾司宜身上有相像的地方。
“多谢将军。”封鹿栩恭敬的双手奉上酒杯,这一杯酒下肚心口上的酸楚减少了几分。
景白烯没有多说什么,今日封沛琛出宫时,他正好遇上,碰巧听小太监说起,封沛琛本来是过几日才回去,除了母亲生病以外,听闻封沛琛的姐姐出了家,一生多有苦难事,不入空门无处消。
如今仗打完了,封鹿栩更不会被朝廷放回南璟,景白烯对此司空见惯,乱世谁不无辜。
顾司宜掐准时间趁着景听尘不注意离了席,疾步前往藏书阁,众臣在席上喝的正欢,今夜是个不眠夜。
前往藏书阁的路上她心提到了嗓子眼,景听尘没有喝酒,白日都能掌握她的行踪,何况晚上。
一路没有设灯,还有几日便回关卫,这偏僻的地方宫灯早被撤下,寂静的深宫不知是误听还是心绪紊乱,顾司宜能听到几声女人哭喊,尤其路过枯井她后背传来一阵寒气。
顾司宜摸着黑到了藏书阁,推门时,大门发出刺耳的声响,季般般转过身,道:“你来怎么不提灯。”
顾司宜见到她,悬着的心才放下,她捏紧的拳头也放松了,“走吧。”
季般般瞧她脸色煞白,笑着说:“着什么急,坐着等等。”她拉着顾司宜到小案边上坐下。
藏书阁的窗户半开,清风灌进还能闻到季般般身上的淡香,顾司宜问道:“等什么?”她环顾四周泛起疑惑,“你为何不点灯。”季般般离席很早应是来了许久。
藏书阁晚上阴森的很,窗外透过的月光她勉强能看强季般般的轮廓。
“自然是等恶鬼散去,听说前朝时有位妃嫔,宫中生变被人扔进了外面那枯井内,白日还能看到怨骨,夜间这尸骨就开始四处游荡,尤其是子时。”季般般声音回荡在藏书阁,周围瞬间变得阴冷许多。
季般般手撑在小桌上抵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司宜问:“你来时可有听见哭声?”
顾司宜感到脊梁骨被寒风掐住,发梢都顺着幽幽月光立起来,来时她的确听到了哭声,但这不奇怪,自小在宫里,她便常听宫中嬷嬷说深宫冤魂多,尤其是浔安的行宫。
“听到了,你想说什么?”顾司宜问道,她喉间滑动,不敢四处乱看,安静下来时那哭声更加明显了些许,那年在琼露殿的隧道下看到两具白骨让她做了许久的噩梦。
儿时她在母亲生辰那日回顾家时是深夜,那日关卫下了大雪,马车行到深夜才到顾府,下车时,她在深巷的雪地里见到一头发散乱的孩堤,孩堤在被她发现时便没了身影,她看不清样貌,分不清那是人是鬼,自打那时起她便惧怕鬼怪。
仙师说她见不得这些阴气中的东西,对此她比较排斥见到尸首,也不会参加殡葬。
“你怕不怕?”季般般凑近了些,趁着微光瞧见顾司宜额头上的冷汗,她伸手替顾司宜擦去。
顾司宜强装淡定,说:“浔安行宫是前朝帝王居所,听师傅说,前朝皇帝禅位那日,宫中血流成河,尸首堵住了宫门,大军都难以踏进,龙椅被血水浸透,如今这几只怨鬼算的了什么。”
转头之际,她恰在季般般眼中看到寒意,刚刚季般般眼中的温柔已消散,季般般低头浅笑,“想要天下哪有不死人的,怨鬼是不算什么,就怕这鬼成魔成煞,惹得哀鸿遍野,龙椅坐不踏实。”
顾司宜吓得嘴唇没了颜色,那哭声越来越清晰,她站起身捏紧了手,到嘴边的话却像堵在了喉间说不出来,眼睛失了神色。
季般般搂住她,有些懊悔刚刚吓顾司宜那些话,她轻声道:“师傅找仙师算过我的生辰八字,仙师说我自幼神兽护体,恶鬼见我都得绕道,我藏着你,她们瞧不见。”她身上的斗篷正好盖住了顾司宜。
“季般般,你为什么总是想着法占我便宜?”顾司宜愣在原地看着大门透进的一注月光。
季般般低头看着怀里的顾司宜,说:“我没有,我见你害怕搂着你的。”她手一扬放开顾司宜,顺道连披风也带到了自己身后。
谁知披风往后扬起时,将小桌上的茶杯带到了地上,一瞬间肃静的藏书阁发出的‘哐当’的刺耳声,碎片掉落阵阵回声有序传来。
顾司宜往季般般身侧挪了挪,对于她本就惧怕黑夜,在静夜中忽然传来一声杂音仿佛正好敲在她的心上,让心脏不受控制的抖动。
“杯子掉了。”季般般往后看去,顾司宜面色很是难看,她知道这次玩大了,季般般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安慰,许久顾司宜才缓过来,抖动的呼吸声也逐渐平息。
季般般的余光正好撇到窗后有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二人,季般般垂下眼眸,整理了顾司宜的头发,说:“胆子怎么这么小,杀人的时候你怎么不怕。”
顾司宜抬眼,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说不上来,就好像季般般在的地方就会让她莫名安心。
顾司宜说:“崔自华我若不杀他早晚也会死在别人手下。”
“你说的,没错。你放了邹家老太太那把火,这把火烧出了这么多线索,事实证明,你是对的。”季般般理着顾司宜散乱的头发,顾司宜头上的簪子是新换的,对比下来,黑色的确不适合顾司宜。
“走吧。”季般般微微一笑,她眼色停在顾司宜身上,身后小窗的那双眼睛,在季般般转过头后再次漏了出来。
景听尘望着两人的背影离开藏书阁,她目光平静且生疑,她提步离开了,靴上的铁环碰撞成了藏书阁夜幕最后的声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