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湿冷,给史宏章带来的是渗入骨髓的阴寒。
感受着这悬于头顶的威胁,再看着公主殿下那不及眼底的笑,史宏章只觉得寒意更甚。
向来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咬牙挤出了一抹牵强的笑。
“末将愚钝,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殿下若有需要末将相助之事,还是请您直说便是,末将定会好好配合殿下的。大可不必同末将开这等玩笑吧……”
那言外之意,无非就是公主殿下这般绑他来此,是为了协迫他做点什么事。
李秋白也不恼,待夜无忧为其松了绑,遣散了其余闲杂人等后,她才悠悠站起了身,走到了史宏章跟前,居高临下望着望着他。
“史大人莫不是以为,今夜那些想要夺你性命的刺客,会是本宫安排的吧?”
此时的史宏章已经重新获得了自由,可身心俱疲又许久未曾进食进水的他自是提不起什么力气反抗了,在一旁那夜无忧略带警告的目光注视之下,他只能规规矩矩地跪在公主殿下脚边,俯身否认着。
“殿下误会了,末将万万不敢啊……”
“不敢么?本宫还真想不到,史大人竟只有这点胆量啊。”
李秋白也不多说那些杀手的事情,而是直接从袖笼之中取出了一封信件,当着史宏章的面将其抖了开来,悬于史宏章面前。
“史大人同豫王谈条件的时候,胆子不是还挺大的么?怎么到了本宫跟前,就畏畏缩缩的,变成这也不敢那也害怕了?”
闻言,史宏章猛地抬起了头,看着被公主殿下夹于指尖的那张信笺,渐渐瞪大了眼。
他下意识想要去抢,结果却是又一次挨了夜无忧一脚。
“老实点!”
与此同时,李秋白也已经将那信件收了回去,负手而立,冷笑望着史宏章。
“事成之后,得南部五洲,史大人倒是挺贪的啊,是不是还得给你封个异姓王当当呢?只是不知道史大人这么大的胃口,能不能有命吃得下啊?”
此言一出,顿时震得史宏章心头发麻。
若说之前,史宏章还能认为这位公主殿下留他性命挟持他来此,定是有事要他去办,此行最多不过是场交易,他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的。那如今看到这位手中自己与豫王的来往信件后,他可就不敢再那么想了。
这等信件,若是流入京中,等待他的,只会是诛九族的下场吧……
细思过自己给豫王回信之中的那些言辞后,史宏章如今只能指望这位所知的不多了……
不过是稍稍缓过心口处的疼痛,史宏章便已努力爬起了身,重新跪于李秋白跟前,哭诉道。
“还望殿下明鉴啊,信件之中不过是些玩笑话而已当不了真的!只是您应该也知道,豫州境内,山匪横行,那豫王不过是托我过段时日帮忙调些兵马助他整治那些山匪而已啊,这都是能利民之举,末将也不敢拒绝呀,还望殿下莫要误会……”
“史大人,莫不是觉得本宫是好糊弄的?”
在夜无忧重新搬来的木椅上坐下后,李秋白才继续开口道:“山贼的事情,自有各地官府去处置,哪轮得到豫王与你来操心?各处节度使,虽对当地驻兵有调度权,可如今临境歧国正在大肆招兵买马,蠢蠢欲动。岭南道驻扎的兵马,防的是什么,相信史大人不会不清楚吧?这种时候若是调兵擅离职守,倘若意外发生,岭南道失守,那后果你担待得起么?”
那声声诘问,问的史宏章冷汗渐冒。
岭南道多是高山,歧国若想从岭南道过境,得需翻山越岭,越过虎牢关。但岭南道驻军所占之地多的是天然优势,此地易守难攻,故歧国若想开战,从虎牢关走的话,死伤最为惨重,所以他们走的只能是内陆平地,故内陆边关多的是常备防战将士。
可节度使们手中的兵马却不似那些时常能够上阵杀敌的将士们那般骁勇善战的,除了朝廷拨出来的将士们,更多的驻兵是由当地家世清白之户里头征收的而来的。纵是训练有加,也比不上那些沙场将士们。
岭南道驻军之所以是各地节度使所控人马最多的一处,便是因为此地的关键。虎牢关一旦失守,那就是相当于为敌国在家后门开了一扇小门,关内驻防可不一定能防得住源源不断从此地翻过来的歧国铁骑啊。
数年之前便发生过一次意外,虎牢关被歧国偷袭占领,当年若非周遭江湖人士及时发现,合力抗敌,单靠朝廷的兵马,哪能抵得住歧国兵马啊。
这一回的史宏章已不再像原先那般敷衍了,而是努力俯低身子,额头紧磕着地面,颤着声道:“殿下,末将万万不敢啊,家中妻儿均还在京中,末将怎还敢擅离职守啊。末将所愿,自是为朝廷守好这大好河山,以及妻儿百姓的啊!”
“你这话倒是提醒本宫了,没想到史大人的心还能这么狠,为了一己私欲,竟连妻儿的生死都不顾了。”
各处节度使留在京中的妻儿家眷,便是朝廷为了掌控他们而留的质子,若无事,那些家眷们享受到的,自是朝廷给予的无限风光与荣华富贵。
可一旦出事,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朝廷时时悬于他们脑门上的刀刃。
李秋白轻敲着手底下的木椅扶手,不等史宏章辩驳,便已继续勾着笑问道:“还是说,豫王还允了你什么,比如能将你妻儿等人安然带出京都?”
史宏章神色顿变。
他猜不出这人到底知道多少,如今越是见她笑,他那心头就越是发寒。
“殿下饶命,饶命啊……末将知错了,末将一时鬼迷心窍,所幸还未酿成大祸。末将愿如实招来,还望殿下能给条生路啊……”
与他那惶恐求饶的卑微模样不同,此刻史宏章眼中含着的,正是浓浓的狠戾。
只要……只要这女人能给他一条生路撑过去,等过了这场风波脱险后,定要让这人回不了京都……
史宏章本以为自己都这么主动投诚了,等待自己的应当不会再是这阶下囚的待遇了。
谁料面前这人仍还挂着那云淡风轻似的笑容。
“你觉得,如今的你还有什么资格能同本宫谈条件呢?”
史宏章:“……”
好吧,莫说这人手中捏着的信件是能要他一家老小性命的东西,单是这密不透风的牢房,都不是他能轻易走出去的。
更何况今夜在众人面前劫持走他的,也并非是这人,而是那所谓的“刺客”,若他真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人身上,那可真就亏大了……
史宏章咬了咬牙,只好主动放低姿态,询问道:“末将愚钝,还望殿下明示。”
李秋白不答反问:“史将军认为,今夜本宫若没让人将你带离那里,等你真死在那,谁才是那得益者?”
能从一个小将爬到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位置,史宏章自是不傻的。
仅这一句话,便已让他想通了今夜的关键。
他向来惜命,出行时身边定要备好诸多高手才可放心。
今夜若非是信了豫王那番鬼话,他也自信的认为今夜李秋白才是豫王的目标,怕带的人多护不住公主反而还落了个护驾不力的罪名,又怎敢将剩余的大部分护卫留在外头呢?
原本他还没能想明白,怎么说好的生擒公主,结果那些刀子却是净往自己身上砍了。如今这么一想,那还真不是什么意外啊。
他那营中的副将里头,有着各方势力的人。倘若他真死在那里,到时候还真说不准他们会争成什么样。但不管如何,那军心定乱。
若有心之人想在里头做些手脚,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豫王所图,虽未直言,可他也能猜得到为的是何。
原本他与豫王之间,是利益互换。可若他身死,豫王不需要他相助便能达到想要的目的。事后还不用给出原先许过他的好处……
那这样一看,此事的最大得益者,已是显而易见了。
更何况,一方节度使身死之时,当朝公主驸马还正好在场,这里又是豫王的地盘,他若想给那两人安点莫须有的名头,似乎也不是不行……
这一箭双雕的事情,算盘倒是打得挺响的啊。
思及此,史宏章已是咬牙切齿,总觉得手臂上的伤口好似更疼了些。
在他眼里,豫王与这位殿下,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本着仇人的敌人就是自己朋友的道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好歹这人还愿意给自己留条命,而豫王,却是要赶尽杀绝。
“多谢殿下提醒,只可惜末将所知的确不多。原本今日是要同豫王商议的……可他却是如此狠绝。好在末将还未酿成大祸,愿将功赎罪,还望殿下赐教!”
如此,李秋白才稍稍满意了些。
“本宫也无需你去做些什么,你只需安心回去,继续好好做你的节度使,不要再插手豫王所说之事便是。待天亮之后,本宫自会派人送你回去。”
闻言,史宏章顿喜。
这样居然就够了?女人果然好骗……
只可惜,史宏章还来得及笑出来,口中已经被一旁的夜无忧强行塞进了一颗药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咳……咳咳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变故来得太突然,史宏章被扣着下颌,又被接连点了胸前几处穴道,只能被迫着强行咽下了那颗药丸。
如此,夜无忧才肯松开了手。
史宏章努力干咳着想要将其吐出来,结果却是无济于事。
他瞪大双眼惊恐望着面前的那两个女人,还未问出口,却见公主殿下已经站起来身,幽幽开口了口。
“此乃三日笑,你放心,不会致命。只是每隔三日得要服一次解药而已,超过三日不服,你会浑身奇痒无比,生不如死,偏偏又死不了。只要你回去规规矩矩做事,本宫自会让人定期送上解药。”
闻言,史宏章无比后悔方才那一瞬间的松懈。
亏他还以为殿下是天真好骗,这分明是最毒妇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