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慕容灩坐在床前静静地让侍女为自己梳发,眼角撇到近乎褪色的指尖。

  “本宫昏迷期间你们还帮我染了蔻丹?”她心不在焉地随口一问,身后的女孩动作却一僵。

  “小小小的…小的们确实帮了郡主修甲。”年轻的侍女瞟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姐妹,慌慌张张地回应着,语气还有些颤抖。

  “倒是挺有心。”

  慕容灩只到是女孩太过紧张也没在意,仅仅只是在挽了发后便将屋里的人遣散。

  她依旧不习惯外人的触碰,独自脱下外袍,将右膝上的皮带解下。

  有多久没有经历幻痛了?

  似乎上一次感受到那般磨人的苦痛是许久之前,在自己还不是孤身一人之前。

  虽然幻影般的疼痛已经从腿上消失,但似乎仅仅只是被转移到心口罢了...不然又要如何解释胸前那挥散不去的空荡荡,那随时要窒息的压迫。

  看着那残缺的腿,慕容灩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着截口,丑陋的,惡心的。

  若是以往的自己,连看着都会愤恨难受,即使是穿脱假肢,也总是匆匆地一撇。

  如今,自己却能够直视着曾经无比厌弃的地方,即使细细抚摸着也不感觉讨厌。

  为什么呢?

  她问了问自己,却被心头那再明显不过的答案逗笑。

  也只能是因为阿沁了。

  总是那么温柔地揉着自己被皮带磨地红肿的肌肤,略微粗糙的手掌永远是炙热的,清澈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里头从未有一丝嫌弃。

  慕容灩回忆起两人曾在马车里的旖旎,不由地闭上眼睛。

  那时的她是多么狡猾,利用着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阿沁,让她对自己这般怜爱,这么轻易便将自己送上顶峰。

  与阿沁相触的每一寸肌肤都像被大火燃烧过,滚烫着,每一处的神经都激昂的颤抖叫嚣着想要更多,带给自己无与伦比的畅快。

  难道正是因为那时偷来的美好,才害得上天发怒,将阿沁从我身边夺走吗?

  是否是因为幸福总有定量,若是提前预支了便要用之后无尽的痛苦来偿还呢?

  外头的雪越来越大,地龙和火炉里的银丝炭让房里一暖阳阳,方才吃了只鸡的虎儿匍匐在床下,舒服的打着呼噜,可慕容灩的心头的温度却一点都不比外头高。

  思绪翻腾。

  自责,怀疑,悲伤,愤努,混杂着,令女人辗转反侧。

  一直到太阳升起之前,她才撑不住地陷入沉睡。

  _____

  在携着皇帝诏书踏入刑部这天,慕容灩虽身披雪白狐裘,可里头的罩衫卻是代表喜庆的正红。

  手里撑着绘有艳红牡丹的纸伞,女人和野兽在细雪纷飞的天,与新任的刑部尚书穆衮前往地牢。

  “陛下已经同臣交代,废太子的处置全权由崇文郡主处置,刑部上下皆听郡主的调令。”穆衮低头,恭敬地说道。

  “废太子在牢里如何?”握紧手中的纸伞,慕容灩看着地牢的门口问道。

  “…这,废太子打从被送来刑部之后便完全不开口。”

  略略停顿,穆衮继续说道,“臣当时接获的命令是要臣待废太子如其他寻常囚犯一般,不必特别优待,仅仅只要保着他伤口不恶化直到郡主前来。”

  “伤口?”慕容灩开口,神情有些疑惑,“是在被抓捕的时候受的伤?”

  “这个臣便不清楚了,废太子是由暗卫营捕获,前些日子才送来的。”穆衮示意着手下的人打开铁门,想到什么血腥的画面般抖了抖,“兴许是暗卫营拷问得重了些,伤口有些瘆人,郡主等等小心些,莫被吓着了。”

  对穆衮的忧心毫无反应,慕容灩收起纸伞,以伞骨为杖,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半地下的牢房。

  几个囚犯看到来的人居然是个女人,不禁饥渴地贴上栏杆,伸出手扒拉着,嘴里更是发出污言秽语不断嚷嚷了。

  还未等穆衮和其他守卫出声制止,跟在女人后头的老虎猛地跳向前,朝着趴在栏杆上几个脏兮兮的男人张开雪盆大口威吓着。

  老虎的咆哮在狭小幽暗的地牢显得尤为骇人,方才还嚣张的囚犯害怕地缩手退后,不敢再出声。

  奖励般地揉了揉野兽软乎乎的脑袋,慕容灩示意着穆衮继续带路,木杖点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十分地突出。

  被虎儿的凶猛吓到的不只有囚犯,穆衮脸色发白悄悄地掏出帕子抹汗,而后领着队伍到了地牢的深处。

  示意其中一个守卫将前头的牢房打开,“郡主,前面就是关着废太子铁牢了。”穆衮有些心惊地看了一眼东闻西嗅的虎儿,努力平复心神,“需要派人一同进去吗?”

  “不必了。”慕容灩拍了拍身旁老虎柔软的皮毛,“让他跟着本宮就行。”

  “那…我留几个人在牢房外,郡主有事吩咐他们便是。”看着比人类威猛数倍的野兽护卫,穆衮点点头安排道。

  生锈的铁门打开时发出『嘎』的一声,守卫将手上提着的油灯挂在壁上,黄色的光照亮了原本黑暗牢房。

  『哒』

  『哒』

  撑着竹伞的慕容灩走了进去,虎而机敏地跟在女人身后,抬头对着阴湿寒冷的空气嗅了嗅。

  角落里,一个脏兮兮的毛毯之下,伴随着镣铐的撞击声,一个男人的身影蠕动着。

  长发散落,许久没有清洗看着油腻腻的,身上粗麻制的囚服连膀子都盖不住,当然更是无法抵御寒冬。

  慕容晓双眼紧闭,仿佛不管来人是谁都与他无关。

  他原本挺拔的鼻梁似乎是被打断,有些歪扭,两边的脸不太对称,又青又紫。

  右腿裤管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渗着血水,双手的指甲全都被拔落,露出里头的红肉。

  手背上似乎还有数个被长钉打穿,典型被审问过而导致的窟窿。

  看着这般狼狈的男人,慕容灩内心无动于衷,甚至不禁自嘲。

  将自己的一生尽数摧毁的人就缩在那里,凄惨,弱小,这般样子不是更显当初被他击倒的自己万般可笑。

  掏出诏书,女人毫无起伏地说,“崇文郡主慕容灔奉陛下之命,前来对废太子定罪。”

  当来人出声的瞬间,慕容晓突然睁眼,一脸的不敢置信,而后匍匐着向前。

  他伸出手想上前抓住眼前朝思暮想的女人,却被锁链限制着,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只大老虎,露着牙低吼着,锐利的抓欲将他扑倒在地。

  “虎儿,别吃他。”

  慕容灩淡淡地开口,“脏。”

  慕容晓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出现在眼前,不禁露出癫狂的笑容,“姐姐,姐姐!你活下来了,你来找孤了。太好了,太好了!你是要跟孤一起共度余生了吗?”

  无视着男子的胡言妄语,慕容灩默然地问道,“在本宫最终决定你的刑罚之前,你可以告诉本宮你想如何被处刑。”

  “本宫会酌情考量。”

  “姐姐,姐姐,孤就知道你会回来,孤就知道你是爱着孤的。”丝毫没有理会女人到底说了什么,慕容晓只是像一个疯子般呢喃。

  “只有孤才能跟你再一起,只有孤!”

  紧紧蹙眉头,太阳穴突突的发痛,慕容灩现在只想唤人将男人拖出去斩了,好止住他的恶口和妄语。

  神色阴狠,“那个卑贱的女人还如此嚣张,明明姐姐最终还是选择了孤。”慕容晓突然咯咯地狂笑不止,“而那个贱人,不论生前或是死后她只会是独自一人。而孤,孤有姐姐。”

  眼前趴在地上的男人实在是令慕容灩反胃,可她却鬼使神差地对他的话有些在意,忍耐着不快问道,“谁?你说谁会独自一人?”

  “当然是那个该死的,敢觊觎姐姐的暗卫。”

  慕容晓咬牙切齿,右腿的断肢隐隐做痛,却又突然惺惺作态,“不过,她竟敢牺牲自己为姐姐续命,孤承认,她实在是对姐姐珍实意…如狗一般愚蠢又可怜。”

  “暗卫?你是说阿沁?”在破碎的言语中,慕容灩好似抓到一根随时会断裂,布满荆棘的救命稻草。

  她颤抖着手抓住慕容晓的领口。

  “难道你,见过阿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