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下。常宁宫院里的梅树花朵初绽放。

  寒冷的风吹过夹着怡人的梅花香,预示着混乱的一年即将结束,让人不禁感叹时光的流逝。

  在院子里,身披雪白狐裘的纤弱身影仰望着枝上一丛丛的粉色,已经足一岁的大老虎站在一旁,亲昵地蹭了蹭女人的手,眼神却机警地护卫着四周。

  经过小半个月的恢复,慕容灩肌肉已经不再僵硬,能在无人搀扶的情况短暂的行走一段时间,可惜,身上消失的几两肉依旧养不回来,整个人看着仍如柳枝般易折易碎。

  她低头温柔地挠了挠手边毛茸茸的大脑袋,看着地上渐渐堆起的雪,不由地悲从中来。

  冬天总会勾出自己最好也最坏的回忆。

  和阿沁两人独自于白雪中驾马旅行,在外头是漫天飞雪的马车中旖旎,以及在雪地里相互拥抱于耳鬓间低语。

  可失去阿沁,同样也是在一个飘着雪的一天。

  帽兜滑落,慕容灩也不在意,只是垂首看着几枚被吹落的花瓣,娇艳的粉混着雪被踩踏在泥地里,脏兮兮的,渐渐腐烂着。

  “月儿,月儿。”

  思绪被打断,女人转身,看到疼爱自己的兄长下了朝,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月儿,你好些了吗?”

  入京之后,身为常胜将句的慕容澯代替年纪大了的豫亲王,与几个年轻热血的将领,逐渐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可即便是如此繁忙,慕容澯依旧会带着已成定律的关心,每日来探望自己的妹妹。

  他一边提问一边端详着慕容灩,眼神冲满着焦心,生怕得到有些不好的回答。

  为眼前人摘落他肩上的花瓣,慕容灩垂眉平淡地答道,“我一切都好,兄长莫担心。”

  即使听到这番话,慕容澯依旧促着眉,围绕着自己的妹妹转悠,像是要亲眼确认女人确实无碍。

  停顿一阵,他开口,“月儿,在过一月便是到了年节,你…是要回到亲王府还是要继续待在常宁宫?”

  看着眼前紧张地哥哥,慕容灩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抬头,“说到豫亲王府,确实是要回去一趟。”眼神一沉。

  “真的?你要回来了?”

  没料到自己的妹妹会这般回答,慕容澯有些兴奋地说,“那我等等回去便让人打理你的院子,你几日后回来就可以…”

  “倒是可以现在就走,不用等到几日后了。”话音还未说完,便被慕容灩抬手打断,“院子也不必打理,我动作很快的。”

  慕容澯对自己妹妹的话有些困惑,但仍然顺从地搀扶着仍旧虚弱的慕容灩,坐上了马车往豫亲王府去了。

  身体不便的慕容灩并没有让马伕停在离自己或着哥哥院子比较近的偏殿角门,而是在亲王府的大门口下了车,领着虎儿缓缓地朝着主厅走去。

  在里头赋闲在家的慕容汶和自己的母亲柳姨娘儿子慕容缚在喝茶闲聊着。慕容灩也不先遣人通知,只是突然进门,直径地走到空了的上首沉默地落座,虎儿踏着步子乖巧地趴在女人脚边。

  作为唯一的亲王嫡女和被先帝亲封的郡主,于礼,她确实比在场的人都高贵些。

  何况新登基的慕容晼也曾经亲口下令要所有人将慕容灩当作他的亲姐姐,尊她,敬她。

  “妹妹…”

  看到自己的嫡妹面无表情,身旁匍匐着长开了的凶猛的野兽,慕容汶咽了下口水,内心紧张,“回来家里了怎么没事说一声呢。”

  微微偏头,慕容灩语气淡淡地,“本宫回自己家,还需要得到阿汶兄的准允?”

  “不不不,怎么可能。”慕容汶额头冒汗,慌忙地地摆摆手,“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慕容灩微微地扬起嘴角,眼里却是除了讥讽毫无他意,“本宫痊愈回府,阿汶兄怎么看着好像不怎么开心?”

  不等吱呜的男人回答,她又道,“皇帝陛下见本宫康复,可是高兴地将对于废太子的惩处全权交由本宫处置呢。”

  听到这番话,慕容汶蹙眉,结结巴巴地问到,“这样… 那妹妹打算如何和处置太…废太子…呢?”

  “本宮怎么处理好呢…?”

  手指轻轻叩着红木桌,慕容灩假装沉思一边观察着眼前男人的反应,“废太子谋逆篡位,犯下如此滔天之罪,自然是给予死刑。”

  “不不不,不可。太子殿下怎能被处死呢?”慕容汶瞪大眼睛神色惊慌,“妹妹务必在好好想想。”

  将手边的茶壶注水烧热,慕容灩冷笑,阴沉着脸开口,“废太子做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将本宫的命都差点夺去,阿汶兄还要选择为他求情?”

  房里的温度好似冷了几分。

  “太子殿下是皇后所,生乃是正统,即便是手段激进了些可这皇位本就属于他。”男人紧张地站了起来,希望能自己漠然的嫡妹口中得到回应,但慕容灩没有抬眸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

  良久,她仰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哧一笑,“原来这就是阿汶兄帮助废太子的原因啊?”

  女人脸上戏谑的神情一览无遗,“因为是正统所以做什么事都能可以?可笑,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庶,阿汶兄的迂腐还真是让本宫长见识了。”

  “这…我…”

  “那日废太子是怎么说服你,让你心甘情愿透露本宫的行踪撤掉藏月楼的守卫的?”

  慕容灩语气蛮不在意地说,可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局促不安的男人,“废太子和你说他想和你妹妹谈谈?还是,废太子直接告诉你他想杀死本宫?”

  慕容汶想要狡辩,趴在地上的老虎却突然抬头。

  一直不喜欢慕容汶父子的虎儿死死地望着他,像是盯上可口的猎物般,露出白森森的俐齿。

  胆小的男人寒毛倒立,双腿颤抖,不禁松口说道,“我…我,我那时确实没想到他会想杀你…”

  “什么!”

  靠在门框的慕容澯听到自己庶兄这变向承认自己所作所为的话,一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原来是你!你怎么敢…”

  在慕容灩昏迷的那几日,他日日夜夜思索,反覆排查,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成功让废太子接近自己的妹妹。

  今天这么一听,罪魁祸首竟然不是军中的奸细,也不是残存的逆党,而是这个整日叨叨着腐文,在家中游手好闲的庶兄。

  慕容澯气急攻心,毫无往日的温和,上前一把抓过直打颤慕容汶,揪着他的衣领,“你疯了不成…你怎么敢?你凭什么?谁给你的胆子…你怎么敢对月儿如此?”

  “兄长别激动。”

  冷眼地看着,慕容灩一边缓缓为自己倒茶,一边讥讽地说道,“阿汶兄总是不愿意在我们面前表现的低人一等,可谁知?在这王府里,最在乎嫡庶之别的人也是他。”

  明明从小到大总是摆着哥哥的谱,不甘心承认自己庶子的身份。

  长大后被骁勇善战赐名为常胜将军的弟弟压了不只一头,便为了维护那脆弱的自尊开始以文人自居,称呼那些马革裹尸的护国武将为蛮武莽夫。

  如今却因为废太子乃皇后所生便愚蠢地忠诚于他,以为自己是正道妄想从龙之功,却也没有那般决断,半上不下的。

  酸儒老学都没他臭,想想还真是可笑,

  抿了口,慕容灩却觉得难喝得紧,皱着眉头随手撒在地上。

  淡淡地扫过面色发白至始至终都安静如鸡的柳姨娘和慕容缚,慕容灩缓缓地站了起来,再经过自己的庶兄时开口,“阿汶兄,本宫看不起你仅仅是因为你无能又愚昧,倒是与庶不庶的无关。”

  目不斜视,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被揪着领子脸色发青的男人,她携着巨大的老虎,头也不回的离去。

  身后传来几声拳拳到肉的打击声,和慕容汶痛苦的哀嚎,女人一点都不为所动,唤了马伕欲回常宁宫。

  颓下了直挺挺的背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慕容灩坐在马车里厌厌地靠着门板。

  她清楚自己的哥哥着次绝对不会再忍让下去,对于跨过底线差点间接害死自己的庶兄,那点仅剩的情意,那些所谓兄友弟恭,可以说是被消磨殆尽了。

  护短的哥哥是不会让慕容汶兄好过的。

  如过不能在家暴打一顿,哥哥和那几个脾气火爆的同僚看着也不像是少做过小巷里盖麻布袋这种事情。

  况且凭着慕容汶这次的愚蠢行径,赶出王府,除名祖谱,甚至是以废太子同伙的身分被处刑,都是可行的。

  而豫亲王即使在偏袒,只要扯上了谋逆之罪他也不能说些什么。

  可即便如此慕容灩却没有抓到府中内贼的喜悦,表情仍是没什么波澜,心底依旧是空荡荡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女人的失落,缩在马车里的虎儿撑起前腿,安慰似地舔了舔慕容灩的手掌。

  布满倒刺的舌头刮的柔软的皮肤有些疼,慕容灩却毫不在意,只是轻轻抚上他的脑袋。

  “你说,你的主人会在哪里呢?”看着眼前不通人语却忠诚的野兽,女人开口问道。

  “我可真的,太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