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复燃>第57章 番外一:雀翎

  巫钟越第一次见温如玉是在一家音乐餐厅。门口写着开业大吉,老板招揽客人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刚下课的巫钟越背着书包路过,稀里糊涂也被邀请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下课时间早,这会儿餐厅人不多,服务员把他带到了离乐队近一些的位置。巫钟越坐下来把书包抱在怀里,等服务员上饮料。这是他来嵊州的第一个月。在暑假结束以后,正式告别初中生涯的巫钟越,16岁的巫钟越,跟着父母北上,进入了嵊州的高中。

  仗着他文化成绩不错,特长又实在优异,直接从高二读起。巫钟越看到母亲给他发的确认从高二开始学习的短信,松了口气——不枉从前假期没日没夜的补习。

  再一抬头,舞台上的灯光已经暗了。远处或许看不到台上的情况,但他离得近,能看清五六分。从台下走上来一个青年,他抱着一把吉走到最前面。紧接着是鼓手、贝斯手,居然还有管弦乐器。

  然后灯光大亮,光束灯打着转。炫彩夺目的各色光线绕场一周,最后白光汇聚在最前面的人身上。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青年。

  穿着一件袖上挂满流苏的衣服,张开双臂时像一只鹤。巫钟越不自觉多看他几眼,视线向他身后一扫,心底暗说确实是鹤立鸡群的。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很出众。

  盘靓条顺,好看到不像是会站在这里的人。巫钟越一时间有些怔忪,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玻璃杯。那个人居高临下,环视一周,居然和他对上了视线。

  原本摩挲杯子的手一瞬间攥紧,用力得指尖有些白。主人的脸倒是红得像猴屁股,湿漉漉的眼睛和那个人对上,愣是没挪开。光线变成浅蓝色,那个人收回视线,扶着话筒,慢条斯理拨弄几下吉他,垂着眼帘开口。

  那把吉他是走过场的装饰品啊……巫钟越心说,他一边吃服务员端过来的吃食,一边盯着人看,毫不顾忌。反正这么多人都盯着台上看,他多看几眼怎么了。

  黑色的地砖倒映着男人的朦胧身影,巫钟越喝了点水,嘴巴微微鼓着,他视线在对方的下颌上滑过,停在脖颈上。从他这边其实看得并不清晰,有点暗,但隐隐约约,随着男人的歌声,他的喉结微动时,似乎有什么也在跟着动。

  巫钟越看不清楚,他没忍住揉了一下眼睛。再抬头时,对方已经进入间奏,似笑非笑看他了。

  他知道自己在看他。

  这个结果让巫钟越有些燥热,面上火烧似的烫起来。那个人用指尖轻轻敲击话筒,笑得有几分促狭:“我们是老板请来的临时驻唱乐队,只卖艺,太火热的目光实在是让人不好意思。”

  说完若有似无往这边瞥了一眼。

  巫钟越连忙低头,死盯面前被灯光照得五彩斑斓的水。他后背都隐隐约约有些发烫:谁看他了!谁说要他这样那样了!他只是……

  只是什么?这么一想他好像确实盯着人家看了很久,还盯着人家的喉结。很没礼貌。

  正想着音乐滑入第二段,他听见那个人开口,是一首英文歌,他从前没听过。男人的声音温润,像一块儿漂亮又温暖的羊脂玉,轻轻慢慢的,裹着伤痕累累的心等待愈合。

  他有做主唱的实力。

  巫钟越想着,魂不守舍把眼前的水喝完了。等他退场,也跟着背起书包回家。他鲜少来这些地方,一是课业繁重,二是他本身不太喜欢嘈杂。偏偏这回以后,每每经过这儿,都会脚下一拐,不由自主走进来。

  一来二去,老板都对他有几分熟悉。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时还会主动告诉他那个人什么时候来。

  温如玉。

  他叫温如玉。

  温其如玉。

  巫钟越心底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有时候没人,也会偷偷出声叫上几次。然后做贼心虚似的环视一周,飞快离开。

  今天和从前几回一样,出了舞蹈房的巫钟越直奔这儿来,老板远远见着他,挥手打招呼:“小朋友,你今天可来巧了,前几天你没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前几天课比较多,”巫钟越喘了口气,“他今天来吗?”

  老板点点头表示理解:“就是要和你说这个事儿,还好你来了。今天是他最后一场了,你也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大学生组的临时乐队,我这边找到常驻的,恰好他们也要毕业了。这一场就算告别了。哦对,今天你来,我给你八五折。”

  巫钟越闻言抿了下嘴,也不多问,捏着书包带往从前坐惯的位置去。他第一次来坐的就是那个位置,来的次数多了,这儿简直成了他的专属卡座,有时候老板还会特地给他留着。

  温如玉走到最前面来了,他今天穿了一件雾蓝的法式衬衫,手上还戴着戒指。喉结处的蝴蝶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几欲振翅——巫钟越来了好几回,观察很久才看清楚,那是蝴蝶纹身。那只蝴蝶很暗,在光下闪着些许幽蓝的色彩,此刻和他的服装相得益彰。

  很漂亮,漂亮到绞尽脑汁去思考合适的形容最后还是只有一句漂亮。用漂亮来形容温如玉一点也不为过。巫钟越这么想着,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直勾勾盯着人家看了多久。

  一直到温如玉鞠躬下台,他的眼睛还跟着人走。

  “小朋友,”老板手里拿着菜单过来,见他还呆愣愣的,没忍住笑了下,他用菜单轻轻敲了一下巫钟越的头,“走吧,温如玉想见你呢!”

  他想见自己?

  巫钟越摸了一下被敲的地方,抓起书包,讷讷应了一声。他跟着老板一块儿过去,走到一间门半掩的房间外,里面是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太乱了,闹哄哄的什么也听不清。巫钟越站在门外,光束落在他小半张脸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更显水润。他没推开门,老板也没催。正犹豫着,耳边传来一声口哨。

  没什么调笑的意思,大概只是为了吸引少年的注意力,确实也做到了。巫钟越有些木讷地对上那个人,从对方脖颈处细致漂亮的蝴蝶慢慢上移,最后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温如玉上下扫他一眼,眉头一皱:“老唐你哪儿找来的童工?”

  “哎哟什么乱七八糟的,”老板挥挥手,把事情原委给他说了一遍。巫钟越这才明白,不是温如玉想见他,是老唐看他来了这么多回,有心做个好人让两人交朋友。他说着房间里那几个换衣服的也探过来瞧,瞎起哄叫唤:“哎哟喂真不容易啊温如玉的小粉丝!”

  “弟弟你知道这家伙是黑心眼儿吗你就来?”

  “小朋友还是得有戒心知道吗,别什么人喊你都跟着走。”

  “你别看他人模狗样他在宿舍可是搞重金属摇滚黑嗓的,人不要太相信自己看到的啊!”

  温如玉也不拦着,等他们说差不多了,才走近几步:“他们说的是对的,不要听见别人说什么就跟着走,小心被卖了。”

  “不是别人说什么我都会跟着走路的,”巫钟越没忍住又瞄一眼那只似乎在扇动的蝴蝶,声音小了一些,“是因为能见你,我才来的。”

  空气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出更加响亮的起哄声。巫钟越本来觉得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此刻突然也有些歧义。他慌忙摇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唱歌很好听,而且你很漂亮,还有你脖子上的蝴蝶也很好看,所以我想认识你。”

  好像越解释越奇怪了。他不禁低头,有些懊恼。

  那个人就站在他对面,好像走近了,能闻到一点很轻浅的香水味,似乎是薰衣草。巫钟越没敢抬头,却听对方笑出声:“行了,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对对对,让老温送你回去。”已经换好衣服的人背着包接话,“人家是人民教师,该有的操守还是有的!”

  人民教师?

  人民教师还敢纹身吗?

  巫钟越心思活泛起来,视线再次跟上对方。似乎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温如玉想不注意都难,他走到门口时指了指自己的喉结:“这个?纹身贴。”

  还真是纹身贴,男生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脖子上干干净净,只微微泛红,穿着也极为中规中矩,鼻梁上有一副黑色的粗眼镜框,一看就是家长放心的样子。唐老板也确实很放心,挥挥手就让两人回去。巫钟越跟在温如玉身后,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温如玉倒是主动捡起了话头:“运气好,让你碰上一群大学生,要是运气不好,这会儿你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看你也不小了,怎么没点防备意识。”

  被父母以外的人说教说到底还是有些让人不好意思的,巫钟越抿嘴,红着脸没接话。温如玉也不恼,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小同学成绩不错,就是作文差了点。”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巫钟越抬头看他,疑惑几乎写在脸上。

  “有几回看到你在写作文,议论文的论据写得差点意思。”温如玉想着,眉毛高挑——何止差点意思,几乎是不知所云。

  巫钟越自知理亏,不敢争辩,扯开了话题:“我以后还能见你吗?”

  温如玉颔首:“应该可以,如果你妈妈愿意给你找一个家教的话,你可以优先考虑一下我。大环境不景气,毕业就要失业了。”他说到后面还自嘲笑了声。

  “你真的要做老师吗?你看起来很喜欢舞台和唱歌。”巫钟越不假思索。

  太直接的提问让温如玉都有一瞬间的怔愣,他苦笑道:“不是喜欢就可以做的,我首先得吃饭。”

  两人说着加了联系方式,巫钟越输入备注,盯着名字看了一会儿:“你的名字是因为温其如玉?”

  温如玉难得有几分错愕,随即莞尔:“不是。”

  是历冰霜、不变好风姿,温如玉。

  不过这话他没有和巫钟越说,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就默不作声走在路灯下,然后书包被拎起来,发出一阵窸窣,霓虹灯的光影里他们不辞而别。

  温如玉后来见到巫钟越,是在子禾的海选里。少年穿着浅青的舞蹈服,头上插着几根羽毛。他的衣服领口有些大,左边的锁骨上露出一块苍翠的翎羽印记。和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几乎只要看一眼,就会烙印在记忆深处。温如玉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发现了自己,几步跑过来:“温老师你也在这里?”

  “嗯,前几天听到你说来参加海选,索性也来试一试,”温如玉说着,视线在那片羽毛上停留片刻,半是打趣道,“你这是纹身?”

  “是纹身贴,”少年笑得有些腼腆,“说起来还是您教的。”

  伶牙俐齿,还会反击了。

  原本还想着要是他没来,这小子指不定被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折腾得多惨。

  现在看来这份担心倒是多余了。

  他站在人群里,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见过他,路过时也会和他打招呼。巫钟越听着一声声的温老师,捻了一下指尖:“温老师。”

  “怎么了?”温如玉侧目看他。

  巫钟越脸上扬起大大的笑来:“大家都叫你温老师,我可以叫你温温吗?这样你一听就知道是我了。”

  这话其实有些冒昧,可偏偏是一个瞧着不谙世事的少年说的。他看起来单纯又无辜,温如玉眉眼温柔:“可以。”

  他视线扫过巫钟越锁骨上的雀翎,眸色微动,很快移开视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