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钟越攥紧拳头，凝视齐徐。齐徐挑着眉仔细打量他，他的眸子里有很多情绪，警惕、不安、愤怒，甚至还有些怨怼。偏偏没有令人熟悉的恐惧。
“啧。”这让齐徐心底有些不满，他站的位置镜头拍不到，他也早把麦关了。至于巫钟越，他比齐徐更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在见到齐徐站在那里的一刻，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
这次他没有逃跑，也没有畏惧，犹如绷紧的弦，极其戒备，却笔直走向他。齐徐单边眉毛高挑，饶有兴味等他走近，吹了声口哨：“长大了啊。”
“你想干什么？”巫钟越没什么表情，嘴唇紧抿。
齐徐被他的话逗笑：“我想干什么……我能干什么啊，你现在可是大明星，当红的名人。我哪儿能跟你比，要是进门你拉个脸，没准儿明天我就被骂上热搜了。谁敢惹你啊，这么好命跟了好东家。”一通话夹枪带棒的，说得巫钟越眉头紧皱。
“齐徐，”他呵道，“现在不是以前了，你别想再……”
“我想什么？”齐徐似乎一点都不怕，他毫不在意地耸肩，“我只是找老同学叙叙旧而已。”
巫钟越敛眸，不欲再同他说下去，绕过他想要离开。还没踏出半步，男人的手掌抵在他肩头，攥得很紧，叫人吃痛。巫钟越终于用凌厉的目光睨他：“你到底要怎么样？”
“带我一起，”齐徐微笑，“没道理只有你们一片叫好声。”他顿一顿，像是想到什么，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看起来很是苦恼：“真是糟糕，以前和你拍的合照，好像丢了，不知道去哪儿了，万一落到有心之人手里可怎么办呀？你说说，瞧我这个记性。”
巫钟越瞳孔微颤，耳边是刺耳又虚幻的，只有他能听见的鸣声，哭喊声远远传来——那是他的。十六岁的巫钟越的哭喊声。
齐徐能忘的一切与他而言通通早已凿入骨中。
十四岁的男孩子只穿着最后的遮羞布，畏畏缩缩被拽到镜头前，视频一阵晃动，掐着他胳膊的男生脸上戴着时下流行的卡通面具，把他往镜头前面推：“看看！看看咱们的‘校花’，舞蹈社的骄傲，啧，怎么白斩鸡一样啊，这小胳膊小腿，确实是喜欢男人的种啊，哈哈哈哈哈……”
说话的是拍视频的人，戴面具的人对他上下其手，要不是他死死拽着最后的尊严，估计这些人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巫钟越始终没有直视镜头，就算相机顶到他脸上，有人捏着他的下巴，他也不愿意看黑漆漆的镜头，仿佛那里会把他的魂魄都给吸走。那些人的嘲笑和恶意调侃，怎么可能忘记，怎么会忘记。
那是纠缠了他整整四年的噩梦，直到前不久才终于摆脱的梦魇，就算现在也杀伤力巨大的过往。
巫钟越脸色有些白，没有说话。
齐徐扳回一局，肆无忌惮拍拍他肩膀：“你这么聪明，懂我的意思吧，我跳舞也不差，你们这个团就算……”
“砰！”
巫钟越忍无可忍揪起齐徐的衣领，狠狠把人撞到墙上，他两眼猩红目眦欲裂，像是终于学会反抗的猛禽幼兽，咬牙切齿：“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不怕你！”刻意压低的声音如同野兽嗓底的呼噜声，满含警告。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同一句，像是宣誓，情绪在激烈的言语里推至顶峰。
齐徐吃痛，还没说话，巫钟越抓着他衣领又把他往上提了一下。对方的指关节压在他喉咙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这才发现，记忆里那个任人摆布，可以随意揉圆搓扁的人，居然可以单手把他提起来了。
他好面子，忍着作呕的生理反应，用力呼吸，就是不和巫钟越低头。
两人僵持不下时，门从里面打开了。秦落景环抱双手，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毫无波澜地转身：“私事以后再解决，人快到了。”
话到这里，巫钟越只好松开手。他深呼吸，视线落到低声笑着的齐徐身上，刚平稳的心绪又躁动起来，像是血液在身体里沸腾。
“你甩不掉我，”齐徐声音有些嘶哑，边笑边说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你甩不掉我的，巫钟越，你只能、只能被我……”
“什么甩不掉？”这次探出上半身的是花欲燃，他笑盈盈走出来，“不好意思，听到了一点东西。你先进去。”后一句是和巫钟越说的，确认人进去了，花欲燃才敛起轻松的神色，垂着眼帘看正在咳嗽的齐徐。
他深吸口气：“陈程给的压力很大？”
“嗯？”齐徐以为他会兴师问罪，再不济也会指责几句，没想到问这个。他脸上少见茫然，愣愣点头，随后摇头，“还好，还能承受。谢谢燃哥关心。”
“不是关心你，只是有些感慨，造化弄人。”花欲燃上前拍他衣领，替他整理的模样很是自然，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齐徐一时间忘了闪躲，任由他动作。他本想说些什么，却听花欲燃气定神闲道：“像我们家小巫，就从不去夜店。”
齐徐一怔，猛地抬起头，震惊的目光难以掩饰。花欲燃没看见似的，把褶皱抚平：“什么酒吧，什么夜会，从不去，也不会故意欺负人。更不会……蠢得什么都交给别人。”
像齐徐这样以欺辱别人获得成就感与快感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花欲燃从没想过就这么轻飘飘揭过去，眼见齐徐脸色大变，脸上又挂起春风和煦的笑：“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偷懒的小猫。”
他说着侧开身子，不远处，是刚刚抵达的新嘉宾。镜头和收音不早不晚，刚刚好将花欲燃这一句录进去。齐徐知道是直播，连忙解释：“不是的，刚才……”
“刚才什么？”花欲燃眯起眸子，笑意颇深。那双总是笑盈盈的桃花眼，此刻叫人无端想起狐狸。就算隔着镜片，依旧让齐徐心都吊了起来。
他茫然低头看看早已被抚平，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衣领。再看看花欲燃已经打开的麦，深知自己吃了哑巴亏。
齐徐只得摇头认命：“没什么。”
那边陈程下车还没赶过来，就见齐徐低下脑袋一副认错的模样。他咬牙，对着镜头勉强挤出个笑：“小齐最近训练量有些大，还在长身体。”
心底早把花欲燃问候千百遍——净挑他不在的时候，心真黑。
和他一辆车一直没说话的温如玉，下车以后同他客气打了个招呼，随后脚步匆匆往花欲燃身边去。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什么，紧接着男人就进屋了。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陈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他可真期待花欲燃一会儿的反应。
那边温如玉进门时，巫钟越和晋葳蕤一块儿坐在沙发上。见他进门，原本坐着的巫钟越蹭得站起来，他有些窘迫，僵硬站在原地等温如玉走近，声音小得像只蚊子：“你、你回来啦。”
明明是沉默多年的受害者，这会儿却像犯了大错一般，看起来手足无措。温如玉悄悄捏他指尖，安抚他的情绪：“路上有些堵，晚了点。这些装饰是你们弄的吗？”
“都是晋老师在出力，我就是帮帮忙，打下手。”巫钟越跟着他的动作缓缓坐下，肩膀无意识贴着他的肩膀，仿佛希望借此汲取一些力量和温度。
另一侧的晋葳蕤微笑道：“小巫做了很多，我只是动动嘴。”
“谦虚什么呢？”一道声音打过来，来人肆无忌惮坐到晋葳蕤身边，手展开搭在后者的靠背处。是秦落景。她架起二郎腿，气场全开，语气随意：“我都知道了，小弟弟，你做得很好。”
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显然是一语双关。温如玉的目光和她相迎，男人微眯起眼，须臾莞尔：“秦老师客气。”
巫钟越这事儿说秘密也算是，不过他刚刚和齐徐在门口发出那么大的动静，想不注意都难。大家只不过是在镜头下装作没听到罢了——真正有权插手这事儿的主都在厨房哼着歌切菜，更别提其他人。
一直到花欲燃放下菜刀，拍拍手里的灰，慢悠悠往门口走，这才叫人敢光明正大看几眼热闹。秦落景也是胆子大的，比花欲燃还先一步探头出去，随后眉头挑得老高进门。
花欲燃出去之后，几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就等最后结果。没成想还没等到瓜，先等来了嘉宾。
花欲燃和齐徐先进门，身后跟着脸色不太好的陈程。三个人进来以后，秦落景对着花欲燃吹了个流里流气的口哨，被晋葳蕤剜了一眼才笑嘻嘻环抱着靠回沙发上。云垂野脸色算不上多好，尤其是秦落景那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哨，刺激得他脸色黑沉。
为了制造玄念，嘉宾还没有下车。室内的直播已经关闭，除了几个固定机位以外，只有扛着机器的工作人员在室内调试。齐徐跟着陈程在一边坐下，目光锁在巫钟越身上，咧开嘴露出个带点阴狠的笑。
他动了动嘴，用口型对巫钟越无声说了句话。
巫钟越神色一凛，目光陡然锐利。
齐徐说的是：“你等着。”
这句话他从前也听过，听过无数次。他比谁都熟悉，完整的一句话是：你等着看我怎么玩儿死你。
巫钟越深呼吸，也死死盯回去。倏尔他也笑起来，与齐徐不同的是，他的笑更为大胆，几乎是明目张胆把挑衅写在脸上。
他也无声回答：“来啊。”
门外传来嘈杂声，大家几乎是一同站起来，对新嘉宾翘首以盼。
巫钟越跟着站起来，忽然说：“我、我去卫生间。”
很突然的行径，但他的脸上满是稚嫩，叫人难以责怪。
他行色匆匆往卫生间去，脚步有些慌乱，不等人仔细看，已经猛地关上门。少年双手撑在舆洗池两边，脸色苍白，呼吸有些发抖。身后的门被人无声无息打开，又轻轻带上。
来人动作缓慢，不容拒绝地从后方抱住他。苍白着脸的少年侧头，对上熟悉的眉眼，突然哽咽：“我、我真的做到了。”他喘了口气，像是刚从巨大的牢笼里拼力挣脱，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温如玉圈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说：“嗯，你做得很好，你在好好长大了。不要害怕。”
巫钟越在他臂弯里转过身，缓慢抬手，轻轻捧起他的脸。额头相抵，他抿了抿唇道：“我没有怕，一想到大家，还有你，我就不怕了。”
温如玉闻言弯起眼睛，手掌轻拍他的脊背，带着安抚的意味：“嗯，我知道，要出去吗，新嘉宾已经在门口和节目组互动了。”
原本要进来的嘉宾被节目组设置的互动关卡拦在门外，温如玉这才能够趁机进来找他。不过待在这里面太久也不像话，巫钟越尽快放松下来，点点头。两人刚到大厅，大门恰好打开。来人就站在门外，腿边立着个行李箱。他身后还站着一位，被挡住了，不太看得清。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了。
门外的青年已经走进来。他极其熟稔走到花欲燃面前，张开双臂故技重施：“好久不见，要抱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