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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斯年直起身子，叉着腰休息，身上厚重的护具已经给他捂出了一身汗。
最近这两个月钢锤不止一次说他鬼迷心窍了，被拐去做什么亏本生意。他想给钢锤描述在乔伊实验室里看到的一切，但乔伊却说，两人在做的事风险很高，还是别太张扬的好。
“所以那些人是在找你？”
向斯年指的自然是近期频繁到访的缉查艇。
“嗯。”乔伊正沉迷于修改图纸，回应得漫不经心。
“可你说这是几代人的心血，怎么早不来抓？”
“那自然是因为最初支持AI的那一派没把我放在眼里，现在才后知后觉我有威胁。”
“那被抓到会怎么样？遣散出城？”向斯年想知道在城外生存的计划进展到哪一步了，这样万一出了差错，他们还有退路。
“真要是那样倒好了，只恐怕是要用作升级AI的耗材。”乔伊伸了个拦腰，“来看看我的新想法，我打算在这里改进一下，这样负重会降低许多，也有更多的空间装配弹药。”
“什么叫……‘耗材’？”向斯年显然更关心前半句话。
“你先看图纸，不要让闲聊耽搁了重要进度。”
向斯年只好掀起电焊帽，脱掉厚重手套，耐着性子读起图纸，很快发现了端倪：“你确定这么改承重足够吗？”
“我预留出来这么多，受损容错也考虑进去了。”乔伊从一大堆公式数据中圈出结果，又给他看电脑上的模拟预演。
“可是这里很关键唉，出什么差错就半身瘫痪了。”
“那再加些额外的外部保护呢？”
“可本身不还是很脆弱？”
乔伊疑问道：“会有什么情况是在材料相同的情况下，能越过外部保护，直接摧毁内部结构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向斯年在这方面格外老成，“在保留改进的基础上上把锁怎么样？跟密钥关联起来，除此之外的其它重要结构也是。这样只要保管好密钥，就能解决很多隐患。”
闻言，乔伊思考了片刻，很快意识到向斯年说的情况，进而表示赞同：“不错，就按你说的来。”
“现在你可以说‘耗材’是什么意思了。”
“等我改完。”
向斯年翻了个白眼，把电焊帽扣上，继续焊零件。
直到后半夜从井道里爬出来，他都没能弄清楚“耗材”到底指什么，乔伊钻了一天牛角尖，改得没完没了。
向斯年不耐烦地将路边石子踢飞。他总觉得乔伊矛盾得很，一面说着时间要用到刀刃上，一面又各种返工调整，好像时间很多一般。
也怪不得一开始没被人当成威胁。
“哟！今天难得早了半个小时回来嘿！”他一进门，就听见钢锤这么调侃他，“你猜谁回来了？”
根本不用猜，向斯年抬头就看见了德里克。兄弟俩久别重逢，正在那里无声而热烈地交流着。
向斯年没吱声，收回视线，径直回屋休息。
可刚走到半路却被德里克叫住，语气多有不快：“我听说你跟尼禄打起来了？”
“是啊，”向斯年大大方方地认了，“尼禄打劫我的客户，那不就是挡我财路？是他不识好歹，而且三个人打不过我一个。”
“我是不是说过要你减少跟周边党派的冲突？”德里克直言向斯年的做法不明智，“你明明答应我会保证伊蒙的安全，谁敢说他不会被你的所作所为波及？”
要知道，向斯年是才这里的老大，质疑他也是在折其他弟兄的面子
果然，德里克此话一出，火药味立刻重了。
随着向斯年在原地站定，都不用什么暗示，包括钢锤在内的几个弟兄立即停下了手里的闲活，朝德里克的方向瞪了过来。
虽然听不见，伊蒙靠唇语和其他人的反应猜出了大概，伸手拉德里克的衣角，试图劝架。
“你的宝贝弟弟在据点待得好好的，安全得不得了。”向斯年慢条斯理地掏出烟点上，“别忘了当初是你求我收留他的。如果你们现在有了更好的去处随时可以走，我不会挽留。”
记得是两年前的事了，兄弟俩的具体来头不详，只知道家族中的其他人都因为某种原因被害，仅剩的他俩也处于通缉状态，身份敏感。
贫民窟鱼龙混杂、掩人耳目，只能在这里求得一线生机，于是德里克便带着弟弟找上了向斯年。
兄弟俩在此之前能成功东躲西藏自然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向斯年看中了伊蒙的才能，借着他伪造通行证的本事，得以更便捷地出入贫民窟。
德里克不常在据点逗留，也不愿透露关于兄弟俩的更多信息，像是时刻提防着向斯年，态度不算好，这让钢锤和其他弟兄尤其不快。
向斯年念着伊蒙功劳不小，一直以来对德里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伊蒙拉着德里克，用手势比划说这里很好，不打算走。
可德里克仍不愿示弱：“我弟弟并非寄人篱下，没有他你们根本离不开贫民窟半步，放尊重点。”
暴脾气的钢锤听见这话立马不忍了，撸起袖子就要干架：“你小子——”
向斯年胳膊一挡将他拦住，打断道：“对啊，我们可以是好兄弟，只是前提要互相信任。你这样三天两头的怀疑我对你弟弟不好，我也很难办。”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难道不知道——”
伊蒙突然站起来，一个劲地将德里克往自己的房间推，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跟向斯年继续吵下去。
贫民窟动荡的环境对伊蒙这样一个聋哑人来说确实危险，德里克心理不难理解。
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向斯年无意进一步纠缠，叼着烟往自己屋里走。
他坐在屋里默默抽完了烟，正打算睡下时，伊蒙敲门找他。
他是来替德里克给向斯年道歉的。
向斯年懒得计较，便说自己不生气，反正德里克待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他俩见不上几次面、吵不了几句话。
伊蒙还是深感抱歉，觉得自己给双方都带去了困扰。
“别这么说。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跟你定居在一个地方。”
伊蒙说，是为了保护他的行踪不被人查出来，德里克外在做诱饵掩人耳目。
他也时常担心哥哥的安危。
“你俩到底惹上谁了？”
伊蒙伸出右手，把袖子拉了上去，只见大半个手臂上都是些繁琐的刺青纹样，虽然不知其具体意义，但能看出彼此间并不相同。
贫民窟有头有脸的混混们为了造势，大多都会选择给自己的皮肤上扎点唬人的图案。向斯年算是个例外，身上什么也没有，真正有本事的人不需要虚张声势。
伊蒙表面看着白白净净，衣衫之下却隐藏着一条这样“厉害”的手臂，向斯年忍不住调侃：“应该让你当我们的门面。”
伊蒙害羞地笑了笑，解释说，他的家族很古板，有一些老派的传统，比如要将过世族人的名字用一种几乎失传的文字纹在身上，寓意着灵魂不散，这样来世还能继续做家人。也正因为是守旧派，对一切听从AI的荒唐现状多有不满，曾计划掀起变革，失败之后就落得了如此凄惨的地步。
向斯年垂下目光，若有所思——
变革。
这也是乔伊在做的事。
数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向斯年承认乔伊的确非常有头脑。但他还从未听乔伊提起过团队中的其他人，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个在兢兢业业一般。一个古老家族有其相关人脉的加持最后尚且失败，两个人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伊蒙的手在向斯年眼前晃了晃，打断他的思绪。
他只好抬头看对方要表达什么。
只见伊蒙放下袖子说，他相信向斯年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他会努力做好自己擅长的事，不给大伙拖后腿。
“你才没有拖后腿呢。”向斯年笑道，“你的名字用那种文字怎么写？让我见识一下呗。”
伊蒙找了张纸，用流畅的线条写了一个单词，紧接着又在下方写了第二个、第三个。
他依次指着解释，分别是他的名字、德里克的，和向斯年的。
第二天一早，德里克就不告而别了。
向斯年带着满肚子问题找去找乔伊，决定要问个明白。
“这里只有我当然是因为其他人在不同地方是各司其职，”乔伊解释说，“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是光杆司令？”
“那其他人都是什么身份啊？也跟我一样，是你跟踪半年物色好的吗？”向斯年自说自话地吐槽，“你可真闲。”
“最开始还有几个我一手带大的学生，现在就只剩我学生的学生了。”
向斯年把这短短一句话在脑海里重复了数十次，怔愣好一会儿。
期间，乔伊就那么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沉默地观察他。
忽然，向斯年迅速起身，收拾东西走人，边走还边说：“行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从某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乔伊无可奈何地笑：“你别跑啊，都说了是几代人的心血了。”
“不不不，这根本说不通，你看起来大不了我几岁。”向斯年觉得自己头快炸了，“就算你只是看起来年轻，而且天赋异禀，一岁会跑，四岁就拿得动焊枪……不，钢锤说得没错，我就是鬼迷心窍了。”
这么一会儿，他已经走到了金属门边，逃似的往外走。
果然，什么变革，什么新纪元，这么重大的转机怎么可能砸进贫民窟里。
陪着一个精神病折腾了两个多月，向斯年快要被自己不加考究的一厢情愿气笑了。
乔伊依旧稳稳坐在椅子上，似乎全然不怕向斯年跑没影了：“或许，我不是普通人，是一例特殊的人工生命，寿命很长，远超过几代人，而且恰好衰老速度格外缓慢？”
向斯年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最荒诞的事。
“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不老不死的机器人？这样可信度还高点。”
“可我有心跳、需要呼吸，是毋庸置疑的血肉之躯。”乔伊竟然还一本正经地反驳起来，紧接着语出惊人，“你猜我为什么如此了解AI？因为那就是我做出来的东西。”
什么？
大脑如同卡壳。
反应过来后，向斯年的情绪开始从难以置信转变为愤怒。
他认为自己所经历的全部苦难都能归根结底于AI，而创造AI的人无疑是罪魁祸首。
现在他听得清晰，乔伊说自己就是那个人。
拳头不由自主地紧握起来，骨节发白。
“你最好没在开玩笑，”向斯年咬着后槽牙说，“你清楚我有多痛恨AI。”
乔伊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此时看上去更像是饱含歉疚的苦笑。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缓缓道：“我很抱歉。我那时候还很年轻，有太多欠考虑的地方。我本以为它能汇集所有的智慧，为人类带来无数绝对真理，百利而无一害。只可惜，当我发现事态变得不受控制时，一切都晚了。”
向斯年无法想象中心城区最顶尖的科技水平已经发展到了何种地步。
他好像只蚂蚁，对正在发展的任何事都无法主宰，甚至不可理解。别人多么微小的灵感、决定，对他来说都可以是洪水猛兽。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都是我的错，所以我才要努力挽回、尝试赎罪。”
现在向斯年倒宁愿是自己疯了，在跟一个精神病人侃侃而谈。
他嗫嚅道：“你和AI……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别在门口站着了，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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