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貌!岸!然!”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声尖锐却动听的、明显是女孩子的声音。
随着那声音,一道银光射出,直直冲着爨莫扬的后心飞来。
纪佳木本和爨莫扬过招,见到变故陡生,竟不乘胜追击,而是猱身帮他将银光挑开了。
爨莫扬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探手将那被挡开的暗器接住。摘下白绸,看清了偷袭自己的武器。
是一柄长剑。被他两指夹住了剑尖儿的位置,剑柄兀自颤巍巍地晃动。
与此同时,从二层阁楼飘下个鹅黄的影子。蜻蜓点水般在众人头顶一晃,便落在擂台上。远看身材高挑而曲线玲珑。近看鬓发如乌云,大眼含秋波。
一旁站立的景丰傻了:“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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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掷剑偷袭、痛骂道貌安然的,正是济南灵苍门大千金景飒。景丰的大姐。
纪佳木挡住了她:“景大小姐,我同爨少庄主未分胜负,你为何阻挠?”
景飒看住她,笑意里浮起一丝同病相怜:“胜负未分?你不是要打败他吗?!为何不让我一剑刺死他算了?却还护着他!”
纪佳木沉声道:“这是我的场子,请景大小姐稍事休息。”
“你的场子?你是怕他受伤吧!”
纪佳木对她此言并不做任何反应,只向景丰一看:“景少侠,不扶令姐去休息?!”
景丰在济南曾随大姐一起去勾栏兴师问罪过,还和爨莫扬动过手,早认出他了。
但碍于今日形势实在复杂,让初出茅庐的少年应接不暇。现在景丰脑袋里还是那一大堆亮荧荧的珠子呢。
他又见爨莫扬戴手套、蒙眼睛,也不对纪佳木下狠手,一时间觉得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大姐夫的人,似乎也是不错的。
现在他见到大姐突然上了台,又见那爱让人舔脚趾的妖女居然来和自己说话,颇有些慌乱。但又觉得,扶大姐一把也是对的,便直愣愣地来扶景飒。
景飒在家自小娇纵,没人敢惹。见到弟弟竟然敢听别人的,娇呵一声:“你敢动?!”
景丰果然马上立住,心想幸好二姐在济南没来,不然俩姐一起发疯,自己更扛不住啊。
却不明白大姐为何如此。不由看看她,看看爨莫扬,再偷瞄一眼魔宗妖女纪佳木。
景飒冲纪佳木道:“你以为他真心尊重你怜惜你?!”
纪佳木顿觉自己不在讲武试艺坛,而回到那天天聊八卦的华阳小斋了。
景爨两家的婚事,她也多少听过,便微微一笑:“佳木不才,男人倒见过不少。景大小姐有何委屈,不如散场过后,我们两姐妹细细说来?”
景飒愤恨:“有什么好细细说的?!事无不可对人言!”
这番神奇场景,爨莫扬万万没想到。
前未婚妻上台来骂战,前小舅子束手无策,倒让对手挺身而出护着自己了。
他自知理亏,决心扛下一切。便向前一步,冲景飒行礼道:“景大小姐。”而后双手捧剑,要物归原主。
景飒一看他居然站出来了。身姿如此英挺,面容如此英俊,神色如此严肃,和济南相见时大大的不同。
她不禁笑了,也不接剑,伸手指着他,却对台下众人说:“你们以为他真的这么一本正经吗?!真的爱姊如深海吗?!真的怜香惜玉吗?!”
这位爨少庄主又惹了什么风流债?
围观众人纷纷发出鼓励的问询,示意景大小姐讲述详细。
爨莫扬垂着眼眸,捧着剑,打算让她骂个痛快。
骂过之后,出了气,就该下去了吧?
实在不解气,刺上几剑也可以。
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欠的债,走遍天下也要自己偿。
想到此,他嘴角向上,颇有些无奈之意。在外人看来,却是一股子纵容宠溺的笑,真的怜香惜玉了。
景飒见他又露出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泪花儿都快要涌出来了。一把夺过剑指住他,对台下说:“你们可知?这位爨少庄主家姐刚殁,身带重孝,却在勾栏流连月余!”
人群中开始有些哄笑。
看不出来啊,这年轻人刚才信誓旦旦的样子,原来还是个花花肠子的。
也有人不以为然。
唉,虽然是有些过了,可人不风流枉少年。你看爨少庄主血气方刚的,找人泻泻火怎么啦?又没逼了谁迫了谁,去的也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嘛。
景飒见爨莫扬依然不为所动,高声又道:“不如我们也比试一轮如何?”
“莫扬认输。”
“你真的认输?我还没说赌注呢!”
霍然之间,景飒目中放出奇异的光:“若我输了,我自然下去。若我赢了——请爨少庄主把你那一生挚爱,当着天下人的面请出来认识认识啊!”
爨莫扬眸光倏然一闪,眼中竟然难得露出惊诧,与一闪即过的慌张。
景飒见终于触动他了,反而更加愤恨,连珠炮似地说:“对!爨少庄主的小情人!你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护着他、等他长大的一生挚爱!宁可戴孝也要流连勾栏给他做幌子的!”
“景大小姐!”爨莫扬厉声喝止。
“怕啦?!”景飒剑尖斜指,遥遥点着人群之外的一个方向。
“你我二人之事,与他人无关!”
爨莫扬朗声激荡会场,意图将众人心思转到台上来。
却不敌景飒中气不足的控诉——
“他不是乖乖地随你来了吗!你的一生挚爱,你等要他长大!南海魔杰铸手金家的少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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爨莫扬济南提亲,有个小少年横插一刀,与他摸脸互相说一生挚爱。
“他在等我长大”“幸好你在”——这事素有流传。
只是,这消息被景家封得严,未大肆流出济南。爨莫扬又少年英雄,江湖中颇具美名,谣言有些不攻自破的意思。
而今景飒亲口道出,众人发现,谣言竟然是真的!
连那小少年是谁都落定了,原来是南海金家的儿子!
人群突然诡异地沉寂了。
似中了邪一般,成百上千双眼,带着钩子钉子刀枪剑戟,带着戏谑嘲弄惊悚和色情,带着世间最阴私的窥探之意,齐刷刷顺着景飒所指,看向了后方。
看向了金不戮。
金不戮陡然抬起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台上。正好被众人看个清楚。
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自己无声无息坐于台下,远远避开那恩仇纷争,竟然也有战火烧来。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正因为他的惊诧。那略有惶恐的神情,那精致的五官,那将要长成却还未及的稚嫩面孔,那因震惊而有些脆弱的表情……
置身于凡人当中,分明就是漫天雾霭中最亮的星星。
肆意的目光将他看透剥光之后,那诡异的沉寂终于断了。人群沸腾到达今日顶峰——
他是爨莫扬的那个?!
难怪爨少庄主对纪佳木没意思。他爱的是男人啊!还为此被景大小姐退婚啦!
那金少堡主还是个小孩吧?
小不小有什么关系!爨莫扬不觉得小,他就不小!
听说了,去年爨莫扬从杭州到济南一路上都跟他一块儿的!还为了他去小五台山打了一架!
跟谁打?跟赵廷宴?!大魔宗左护法的首徒?和这个金不戮也有一腿?!难怪方才爨莫扬说要找他单挑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金不戮吃惊的眸色在一众围观中,生生地冷下去,硬下去。
他双臂一展,如骤遇风暴的幼鹰,将欲上前做点什么的虎伯和阿鹰拦住了。而后便流出那股特有的决绝和倔强。
双目复又垂下。分明是生生地全扛了。
爨莫扬站在台上,只觉有个重重的耳光打在自己脸上。大声辩驳:“我和阿……和他,并非你们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