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大家的心理作用,还是流感真的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自从周一广播站宣传过后,学生们纷纷开始感冒咳嗽,淌鼻涕水。
余岁当天回去就被压着喝了包感冒冲剂,之后几天又泡维生素泡腾片,在黎荀的监督下,病毒似乎没有大驾光临。
周五,雨。
十月的天气跟他妈秋女士的情绪变化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
昨天还见了太阳,今天就下起了雨,让人措手不及。
“天气预报写的明明是多云,有风。”曹方看着窗外的天气说,“这是多云的样?闹呢。”
“我感觉我穿一件外套都有点少,裤腿空荡荡的,应该穿件秋裤。”
寝室里温度高,余岁没法感知室外的温度,但看着滴滴答答的雨珠飞过阳台栏杆,打着窗台的时候,他问:“这么冷吗?”
“不是一班的冷,而是二班的冷。”曹方牙齿打颤,从缝隙里挤出这句话。
“黎荀怎么还没起?”
平时应该第一个起床洗漱的黎荀,今天却迟迟没有动静,曹方能醒过来完全是因为闹钟响了。
所以他问了一嘴。
“嗯?”余岁从上铺探出一个脑袋。
下铺的人睡得似乎有些沉,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黎荀恍若不觉,平躺着,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微乱。
不是夏季的炎热,额角碎发却被汗淹湿。
察觉到不对劲,余岁吊着脖子,轻声问:“你醒着吗?”
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他看到黎荀嘴唇动了动。
“醒了。”
声音粗粝得像是有砂砾摩擦着嗓子。
余岁皱了皱眉,踩着梯子从床上爬下去,还没等他发问,曹方就先咋咋呼呼地过来:“我去,学神你嗓子咋变电音了,你说声宝娟看看?”
黎荀:“……”
默了默,他没搭腔曹方的话,只想问句几点了。
但是话音到嘴边,一只带着稍许凉意的爪子就已经“啪”地贴上自己脑门。
余岁几乎是三步并两步跳着从木质楼梯上下来的,还好有个楼梯在,不然他极有可能直接抓着栏杆从上面翻下去。
黎荀看着他蹙眉,表情严峻得像个老中医似的,手心贴着摸摸,手背贴着探探。
到最后说了句:“嗯……摸不出来,是我手不够冰,没有对比?”
曹方跃跃欲试:“我来我来,我刚从阳台收了衣服进来,这会儿绝对够冰!”
黎荀:“……”
他还是自己起来量体温吧。
余岁看到他准备掀被子的动作,快速将人压了回去,给他把被子盖了个严实。
一脸严肃道:“你干嘛?我还没测完呢。”
“拿体温计。”黎荀无奈了。
一群人用最原始的办法在这里瞎捉摸。
“我去拿,”余岁刚直起身,“在哪来着?”
“左边抽屉。”
直到余岁翻箱倒柜,掏出一个细长的玻璃管子。
曹方震惊:“水银体温计啊?为什么不用电子的,那玩意滴一下就行。”
余岁看他像看傻子:“学校发的,能用就不错了。”
用前洗一洗甩一甩,余岁这点该有的常识还是有的,然而他一套作法般魔性地东甩西甩,操作完却顿住了。
黎荀偏头咳了两下,问他:“怎么了?”
“应该测哪儿?口腔?腋下?还是……”
“……”
要不是看余岁现在的表情认真、坚定得像是要入党,黎荀大概率会怀疑他在跟自己开玩笑。
“口腔就行。”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不是被高烧折腾死就是被这个笨蛋蠢死。
“哦。”
温度测上,余岁就开始赶人:“快四十分了,你还不走?”
“我走什么?咱们这会儿有难同当啊!”曹方义正言辞。
余岁一眼看穿他:“……你想逃早自习吧。”
曹方反问:“你不想吗?”
余岁心道他就算想也不可能直接说出来。
余岁:“有难同当是吧,你先去给我俩请个假,我就当你是真兄弟。”
曹方噎了一下。
余岁又说:“洛蕊今天当值。”
曹方不噎了,准备对镜梳妆了。
等曹方走之后,余岁拿出体温计细细观摩。
然后发出一声赞叹:“哇哦。”
“哥,这回你有点神了。”
余岁把体温计转了个面。
“39度。”
黎荀半睁开眼,眼前雾蒙蒙,眼睛都有些酸涩,他迟疑了一瞬,在想39度这个数字的准确性。
余岁:“要不要现在做套题,看看知识被烧干净了没?”
黎荀:“……高于41度才会有可能变成傻子。”
余岁:“哇哦——”
黎荀撑着手坐起来:“别哇哦了,去把口罩戴上,阳台门打开,然后去上课。”
“要传染的话早就传染上了,现在戴也没用了吧,”余岁说,“你这样还能去上课?”
“……是你去。”而且他哪样了?
“你先别管我了,躺下!”余岁找了块毛巾,浸透冷水后拧了下,“我是不是应该先去医务室拿药?”
作为病患家属,眼下余岁有点无从下手。
要知道,平时绝大多数时间生病的都是他自己,然后心安理得地在家接受父母的嘘寒、在学校接受朋友们的问暖。
现在让他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高中生照顾另一个高中生……不得不说,是具有挑战性的。
“你敷着,我马上回来!”
“……”
人跑得飞快,压根拦不住。
一早上的医务室格外热闹。
他跟前还有三个人排着队,听着症状描述都是因为流感引起的感冒咳嗽。
对于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余岁格外认真严谨。
在校医务室把女老师问烦了后,他这才揣着两个小袋子走人。
药的计量大概是按照一周,每一天分次装好的,他掂量着估计一个袋子里两三颗,看不出是品名,但他记得黎荀没有过敏史,所以没事。
等拐到宿舍楼的时候,余岁又突地想起他们两个都还没吃早饭,于是绕回到食堂,但只打包了一份清淡的粥。
自己倒是拿了不少,花卷、豆浆、茶叶蛋……
可以用丰盛两个字来形容。
以至于回到寝室,黎荀忍不住发问:“这么多?”
余岁拿出两份打包盒,张罗着几乎摆了一整张桌子。
“老师说要清淡点,”余岁腼腆道,“这些是我的。”
说完,他打开其中一盒的盖子,即将满溢的汤汤水水让他放慢了步调,手上端着打包盒,他用脚勾着椅子腿拖过来当桌子使。
“给,勺。”
“……纯白粥。”默了几秒,黎荀哑着嗓子,疑问都变成了肯定。
余岁摇头回答:“啊不是。”
紧接着黎荀看着他从小袋里掏出一小碟“小料”。
“我特意问阿姨要了白砂糖,这样起码不是单纯的白粥,而是甜粥了。”余岁说。
大概意思是,跟吃火锅蘸酱一个道理。
“哦对了,还有这个。”余岁放下筷子,翻翻左边口袋,“当当!降温贴!食堂阿姨说这样退烧快。”
直觉告诉他不是单纯的降温贴。
果然,黎荀定睛一看。
宝宝专用物理降温。
还带蓝色的花纹。
难免不让人怀疑是在报复。
黎荀:“……”
是很记仇,他头疼地想。
……
余岁只请了一节早自习,等广播响起大课间音乐的时候,他就回去上课了。
临走前又是给人贴降温贴,又是把他上铺的被子一块拖下来,捂得严严实实。
不知道到底是要降温还是升温。
中午,余岁收到来自他妈妈秋女士的消息,问他俩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两人住宿以来的第一个周末,但看眼下的情况,挪窝有点困难。
索性余岁就跟他妈说这周作业多,下周再回。
即将到饭点,他干脆问问某位病患。
余岁:[中午吃什么?]
余岁:【】
上高中前,余岁聊天里不会出现这种猫猫狗狗的表情包,那会儿还处于中二时期,整天喊打喊杀的。
真上了高中,才发现这群重点中学的学生们是真强,经常5g冲浪就算了,考试还能做到回回不掉名次。
表情包都是班里女生自制,截的之前校庆他的照片。
黎荀回得并不快,可能是药效正发挥着作用,在睡觉。
等余岁走到食堂,黎荀才回。
一般情况下,余岁猜他可能会说“随便”“都行”,然而他拿出手机看,黎荀说的是:[不要白粥]
莫名能想到黎荀身残志坚地边咳嗽边打字……
好搞笑。
“同学吃什么?同学?”
阿姨戴着透明口罩,在窗口里笑得和蔼可亲。
乔明洋见他低着脑袋,提醒余岁说:“小鱼,到你了。”
推了他两下没推动,他歪着脑袋凑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曹方接上:“笑得像朵花一样。”
“……”
手机息屏,余岁敛了笑,收了表情,严肃道:“我笑了吗?”
“你笑了。”曹方一根手指戳着他面颊凹陷的那块软肉,说。
余岁眉头拧起,撇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瞎了。”
“我给人带个饭,一会儿午休不回去了。”
“哦。”
等余岁走了,曹方盯着他的背影嘟囔:“就带个饭这么乐呵?”
乔明洋:“你不懂。”
曹方两掌一拍:“他逃了早自习还想逃午自习?!”
乔明洋:“……”
-
周五整体放学早,曹方一到放学时间就顺走速写本,回家过周末。
一伙人都朝着校外跑,只有余岁朝着反方向行进。
宿舍楼道里上上下下不断有人走过,吵吵闹闹的,但510挺安静。
请假一天的日子说无聊倒也不是特别无聊,主要是有人间隔不断地骚扰。
像是怕他在宿舍里突然噶了……
午觉睡了有四个多小时,醒来太阳已经落山,黎荀又测了一次体温,已经降到37.7,不出意外晚上就能完全退下去。
“叩叩。”
敲门声响。
黎荀:“进。”
又是一声“叩叩”。
黎荀摘了耳机,走到门边,压下门把手。
门口没人。
他正要转身时,旁边跳出一个人影。
“先生您好,这是您点的试卷大礼包,另外附赠两套预习题。”
脚下残余的夕阳逐渐消散,余岁站在门口,朝黎荀眨眨眼:“记得给我五星好评哦~”
黎荀垂眼看着他手里的试卷,眼神没落实在他身上一秒:“嗯,你可以走了。”
“诶,你这样过河拆桥不好吧。”余岁挤开门缝进去。
黎荀没想阻止他,平淡地问:“谁家外卖员能进屋子?”
余岁理不直气也壮:“你家。”
“晚上有炒饭,但鉴于你刚才的行为,我决定——”
作为病人,黎荀真的非常没有自觉,偷摸下床就算了,发着烧还不忘刷单词。
很显然,余岁并不反思自己。
“我道歉。”黎荀马上道,“屋子您想进就进。”
嘴上这么说,表情却丝毫没有半分愧疚的样子。
余岁楞了下,噗嗤笑出声。
他是真没想到黎荀会认错,而且认错那么快。
“好吧,我勉为其难分你一点。”
余岁满意地冲他绽放一个标准的微笑,眼角弯弯,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没什么攻击性。
黎荀和他对视半晌。
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两口。
……
夕阳正式没入地平线。
夜幕降临。
原本按照余岁的放假准则来说,周五晚上是他放松享乐的时间,但在黎荀病着还要刷试卷的渲染下……
余岁坦然且舒心地在他面前打开了播客,开始陶冶情操。
黎荀:“……”
灵异恐怖主题的播客。
“小美打开那间,突地,灯灭了。屋里一片漆黑……”
主持人是个男生,嗓音缓而低沉,时不时在剧情转折的地方停顿下来,制造悬念,挺有代入感。
余岁背靠床沿边的楼梯坐着,吃着零食,正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当手机里的主持人说完这句话,寝室里灯也“啪”得一下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猝不及防的转变,眼睛还没适应黑暗。
余岁将剩下的豆干塞进嘴里,心大地问:“今天这么早就熄灯了吗?”
黎荀叹了口气:“是停电。”
余岁脑袋里蹦出来第一句就是:“还好我已经洗完澡了。”
黎荀难得觉得他胆子大:“……”
“我看看外哎——”
余岁本身是想过去阳台把窗帘拉开,看一下对面的寝室灯是不是亮着,还是就他们这栋楼断了电。
结果忘了自己另类的坐姿,让椅子腿给绊了一脚。
“啪嗒——”
手机掉落在地。
人没掉。
……
长久缄默无言。
两人的姿势很奇妙。
余岁这会儿坐在楼梯的第四个台阶上,曲着一条腿,膝盖抵在黎荀腰侧,另一条腿卡在对方双腿之间。
有点像在玩摔跤,你锁我、我锁你的动作。
唯一不对的是黎荀的手在他腰际。
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
脑子有点钝,余岁慢慢吞吞地开口:“你捏到我痒痒肉了。”
“……”
静了好几秒,黎荀松开手:“站稳。”
余岁含糊地应了一声。
刚想捡起手机打光,但在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中,打手电的念头就这么被他掐了。
宿舍里只有充电不足而微微闪烁的台灯光。
暖黄的颜色,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偌大的空间里没人说话,以至于他们能听见楼道里学生们匆匆的脚步声。
余岁在这个时候也在自我怀疑。
黎荀是不是也能听到自己那没办法掌控的躁动。
宿管阿姨拿着大喇叭在喊:“停电了!大家不要惊慌!注意上下楼梯安全!不要跑跳!”
停电抢修的时间有点长,并且他从曹方口中得知,周五、周六两天晚上是自由的,不会熄灯。
折腾一番,已经近十点半。
黎荀刚退烧,没有冲澡,只是擦了一下身子,避免复烧。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仍旧没来电。
原本坐在椅子上听鬼故事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窝上了床。
呼吸异常安稳平静。
旁边的手机还亮着光,音频的进度条还在持续前进,大概刚睡着不久。
放轻脚步声过去,黎荀将他的手指松了松,关了声音,息了屏。
“晚安。”
-
凌晨两点。
睡在上铺的余岁翻来覆去,他被一场逼真又烧心的梦境所侵蚀,逃不开避不掉,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薄被被他踹至一旁,单薄的夏季睡衣遮挡不住疯长的悸动。
沉重的呼吸在浸湿的汗水中发狂。
他猛地惊醒。
意识到不对劲后,余岁脑袋里轰得一下起了火,躁得人面红耳赤,连呼吸都在发颤。
卧……槽?
……
黑夜中“咔哒”一声,卫生间门被关上。
极其细微的响动。
黎荀缓缓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