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秋天。

  林雪手里抱着纸箱从写字楼里走出来。

  秋风瑟瑟,一股冷气钻进她的衣领里,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半年前她大学毕业,托老师的关系,找到了一家小公司的实习。但就在三分钟前,人事把她叫去办公室谈话,对她工作几个月的成果一顿痛批,附赠一份离职合同;三分钟后她已经办完了离职手续,上交工牌,收拾东西滚蛋。

  一切顺利得像预谋已久。

  兜里的手机从早上就开始震动,林雪叹了口气,一手抱着纸箱,一手从掏出手机。

  通知栏已经被无数条陌生号码占满,短信的红点也积累了几十个,她随便点开几条。

  “娘们,看清楚了,这可是你亲哥。再不还钱,你亲哥的腿就不保了!”

  “雪儿,在吗?哥有事找你,看到回电话哈。”

  “小雪,爸爸药吃完了,你什么时候陪我去趟医院,最近肚子又有点胀胀的不舒服。”

  “小雪……”

  “小雪……”

  别再叫了!林雪的手指颤抖了两下,锁上了手机,扔到纸箱里。

  一阵秋风吹过,空气里弥漫着面包的香气。她的肚子咕噜了两声提醒她今天还没有吃过饭。顺着香味看去,一家咖啡店就在几步远的路口。

  林雪向来对这类精致的面包店有一种恐惧感,像老鼠习惯住在下水道一样,她怕菜单上有绕口的英文,也怕自己的局促暴露在灯光下。

  但她今天没了工作,说不定明天就要滚回老家了,茫茫的人海里,谁会记得一只小老鼠呢?

  她咬了咬牙朝路口走去。

  馨黄的灯光笼罩下的咖啡店比她想象中还要温暖。

  她在菜单上一通乱扫,最终锁定在最便宜的“原味贝果”的上。

  “您好,25.9,现金还是扫码?”

  林雪打开付款码,在黑色的机子上扫了一下。

  “对不起,支付失败。”机器发出冷漠的电子音。

  “啊?”林雪慌了,她忙乱地想打开息屏手机看看怎么回事,可越是着急面部解锁就越解不开,等她急急忙忙输好密码,打开支付软件一看——数字20.00静静地躺在余额里。

  “额……”林雪的手心满是冷汗,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店员不耐烦表情。

  她眯起眼尴尬地笑笑,装作自然地挤出几个字,鞠了一躬说道:“对不起,我再看看。”

  说完,她逃跑似的,躲到了一个角落里的空位。

  “你混蛋!”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后桌响起。

  “哗——”接着就是液体泼溅的声音,周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估计又是什么渣男被抓了。但林雪没心情去看热闹,她打开了几张银行卡的存款页面,刚交完房租,几张卡再怎么拼拼凑凑也只有几块钱,她居然真的连一个面包都吃不起。

  这时一个陌生的号码又打进她的手机。

  林雪咬着嘴唇点了接通。

  听筒里,带着口音的男声重复着熟悉的威胁话术。

  “限你在月底把钱打到卡上!”

  钱钱钱!又是钱!

  林雪越听越气,握着手机的手疯狂颤抖,脸色通红,她朝着听筒就吼道:“滚蛋啊!我没钱!你有种就把林阳杀了!再把我也一起杀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咖啡店里的人都在看她。

  天哪,这下完了,丢死人了。

  不想再面对了,她学着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手臂里,巨大的羞耻混着心酸钻着她的心脏,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狂掉。

  过了一会,有人轻轻地敲了敲她的桌子。

  林雪泪眼朦胧地抬起眼看向眼前的陌生人。

  男人长着一副精致的五官,像是从哪部电影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一张纸巾递在林雪面前。

  “别难过了。”男人凸出的喉结上下滚了两滚,富有磁性的声音传过空气直直地击中林雪脆弱的心。

  那一刻,林雪怔住了,她眨了眨眼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幻觉。

  “我能坐这吗?”男人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

  林雪呆呆地点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等对方落座,她才注意到男人身上纯白的衬衫明明晃晃染了一片咖啡污渍,淋湿的碎发有些狼狈地垂在前额。

  “你……”原来刚才被泼咖啡的人就是他。

  “啊。”男人低头一看,腼腆地笑笑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刚刚在相亲。”

  “纸还是给你擦擦吧。”林雪把纸巾往前推。

  男人摇摇头,把纸推回来,修长的手指一不小心蹭到了林雪的手背。

  皮肤触碰的瞬间像有股电流穿过,酥酥麻麻的,林雪的脸唰地红了,猛地抽回了手。

  “不好意思。”

  林雪也吓了一跳,竟结巴起来:“没,没没事……”

  而后的聊天,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眼前仪表堂堂的男人会被泼咖啡了。

  “我想和您建立婚姻关系。”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口。

  “我?可是,我们才第一天见面。”

  “嗯,您有困难不是吗?我需要婚姻,而您需要人帮忙解决困难。”

  “但是……”

  “这是我的资料,请您考虑一下。”一叠厚厚的文件被摆到林雪桌前。

  季顷贺,30岁,N大教授,主攻心理语言学和神经语言学方向……年薪,家庭关系,最后一页甚至附上了无犯罪证明。

  公正的字体和规范的格式,林雪恍惚一下还以为自己在看什么工作简历。

  “你很好,但是这一切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我知道这很唐突,您也不用立马给我答复。”叫季顷贺的男人微笑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

  林雪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店员突然端着餐盘走到他们的位置上,说道:“您点的餐齐了。”

  “谢谢。”季顷贺拿走了一杯美式,把盘子上剩下面包和咖啡递给林雪,温柔地说道,“先吃东西吧,我有些饿了。”

  林雪低头一看,桌板上俨然就是刚刚她没付上钱的原味贝果。

  难道自己一进门的一举一动都被他观察到了,因为自己的愚蠢才被人戏弄?林雪有些恼怒,她盯着眼前神情自若的男人忿忿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不太饿,我还是先走了。”

  季顷贺点了点头,并不意外的样子,“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改变心意,请联系我。”

  然而,故事并没有在那家咖啡店结束。

  林雪渐渐发现她脆弱的自尊心根本无法填上债务日渐增大的窟窿。终于在林阳给她打了一个晚上电话后,她从垃圾桶里捡起折皱的名片,打了过去。

  季顷贺是一个效率很高的人,第二天便请了搬家公司把林雪出租屋里的东西全都搬到了他所在的房子里,隔天便带林雪见了父母。

  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他们结了婚。

  她深知这不是一段正常的关系,但却在婚礼准备过程中一点点沦陷。季顷贺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结婚人选,长相帅气、家庭富裕、父母和谐,只要是自己提出的要求,他都会满足。

  她放任自己怀抱着侥幸心理,编织出了她幻想中的完美婚姻。

  “我们一开始是在医院认识的,我姐姐在医院工作嘛,我去找她的时候,正巧顷贺在那边工作。”

  每当有人问起他们的初遇时,林雪脸上总会洋溢起幸福的笑容,即使她根本没有姐姐,也不是医学专业,但谎话说多了,自己便也信了。

  林雪还会增加很多细节让故事更加真实,比如两人第一次牵手时原本下雨的天空突然放弃,季顷贺不论工作到多晚回家时都会带一束玫瑰,登记结婚的时候遇到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新婚夫妇……

  每次她编这些谎话时,季顷贺也不拆穿,就默默地看着她。

  那些瞬间,林雪真的产生了这样的幻觉,或许季顷贺是因为爱她才跟她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