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医院门口的巨大草坪上薄薄的积雪早已经化成水,旁边光秃秃的杏树瑟瑟地在寒风里抖动。一辆私家车转了一圈停在露天车场。

  “爸今天怎么样?”季顷贺从后备箱搬出了早早买好的护理用品和水果篮。

  林雪摇摇头,带着几分苦涩开口:“不太好。”

  林雪的父亲两年前查出胃癌中晚期,靠胃全切保住了命又经历了几次化疗好不容易控制住病情,几次下来复查结果都不错。但十月初的复查却带来噩耗,检查结果显示癌细胞不仅是原处复发,并且迅速向肝脏多发转移。短短两个月,原本的精神矍铄的老头直接暴瘦到了八十多斤,瘫痪在床。

  病情过重辗转了几家医院都不收,季顷贺联系了一个高中的老同学才勉强要到一个病房。

  复发后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再多的治疗也只是延长受罪的时间。林雪和季顷贺都有工作,每天守在医院不现实。季顷贺出钱请了一个护工帮忙照顾,周末夫妻两人则和林雪的哥哥林阳交替值夜。

  “我昨晚去了一趟学校,想给你送些晚饭。但是会议室都是空的,你同事说晚上没有会议?”林雪从兜里伸出指尖,试探地想握住季顷贺空荡荡的右手。

  季顷贺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努力,将左手提的水果篮无声地换到了右手,“哦,是我和研究生的组会,正好圣诞节,我请他们出去吃了顿饭。”

  “在哪吃的?”林雪不小心脱口而出。

  季顷贺低头看她一眼,没回答。但林雪从他紧绷的嘴角知道他对自己的问题感到不悦。她不想惹他不高兴,赶紧解释道:“我只是想关心你。昨天熬了鸡汤想让你补补,找不到人,都倒掉了。”

  “以后不用麻烦了,你已经很辛苦了。”语气礼貌又疏远。

  林雪还想说些什么,但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

  明明是宽阔的单人病房,但因为窗帘只拉开了一小个缝,房间看上去阴沉又孤寂。护工阿姨刘婶坐在床边小憩,一听到动静便一下惊醒腾地站起来,季顷贺朝她挥挥手,让她放松休息。

  “爸,我是小雪。我和顷贺来看你了。”林雪走到床头,弯下腰贴在病人耳旁说道。

  “滴——滴——滴——”

  回应她的只有呼吸机规律的声音。

  林雪凝视着床上的人,心里一阵酸涩。老人脸颊凹陷,颧骨高高的凸起,没有一点血色。双眼紧闭,嘴巴微张,胸口不正常地起伏,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在拼命呼吸。

  “爸。”林雪哽咽了一下,她伸手想握住老人的人,却发现对方枯瘦如柴的手臂上连接着各种仪器,巨大的针头如血管一样在青紫的皮肤上凸出。

  季顷贺往前迈一步,伸出臂膀从背后扶住快晕倒的林雪。

  “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他问护工刘婶。

  “可不是嘛,一周前你们来的时候还能认人的,白天还能跟我聊聊天呢,说自己你们多好多好,不嫌他老骨头给他治病,还买几万块按摩椅给他。前几天就有点说不出话了,昨天起就一直睡,醒不过来了,医生下了病危,我就赶紧给你们打电话了。”

  刘婶用棉签沾了些水往林父干裂的嘴唇上抹,她一张口就有些停不下来,一张嘴絮絮叨叨地往外蹦道:“他平时人可乐呵了,每天就给我念叨你们俩的事,说等着抱孙子,我听着也开心。你们俩也别难过,你们过好日子,他才能心安……”

  “你们来了啊。”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趿拉着人字鞋走进门。脖子上挂着染色的毛巾,裤脚挽到膝盖上,看样子应该是刚洗漱完,下巴上的胡茬还滴着水珠。

  “哥。”林雪张嘴喊了一声,冲上去抱住男人。

  林阳拍拍妹妹的头,朝季顷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回去休息吧,我和小雪在这边盯着。”季顷贺说道。

  林阳摇摇头,指了指门边的折垫床,“得了,我那睡会得了。回趟家够我睡两觉了。”

  既然林阳这么说,季顷贺也没理由再劝下去。

  林雪搬来了两张椅子,两人就坐在病床旁。

  “你,最近还好吧?”季顷贺转向林阳问道。

  “好,还了钱就好了,伤都合起来了。”林阳停下挖耳朵的手,撸开袖子展示给季顷贺看,手臂涂着紫药水的伤口已经结痂。“只要还了钱,那群人就没理由来骚扰。”

  “那就好。”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雪儿,刀给我,我给你俩削两个梨吃吃。”

  季顷贺想拒绝,林雪按下他的手一双含泪的眼睛盯着他,点点头,说:“应该的。”

  林阳两年前和朋友合伙办场,结果没几个月场不仅倒闭了,朋友还卷着剩下的款跑了。林阳作为担保人为了不坐牢,起了借高利贷的念头,哪晓得高利贷利滚利,到最后他连裤兜子都卖了也还不上。黑社会直接扛着砍刀到场里找他,人家刀开没拿起,林阳已经吓得屁滚尿流,闷着头逃跑,一不小心跌下楼梯,自己摔得浑身是伤。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林阳趴在水泥地上嗷嗷大叫,几个花臂壮汉站在一米远的地方目瞪口呆。

  欠款最后还是由季顷贺还上的,起诉黑社会的律师费也是从结婚的彩礼里挪用的。

  季顷贺之于林家就是沙漠里的绿洲之于徒步的旅人,林父癌症治疗和林阳的欠款本来足以压垮一个家庭,但他的出现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林家的燃眉之急。

  又在病房里坐了一个小时,林父始终没有醒来的意思,和主治医生交流了一会,夫妻俩准备先回家。

  “爸这边我来看就好了,你们年轻人该忙还是忙去。”林阳把两人送到电梯口嘱咐道。

  林雪又拥抱了一下哥哥,恋恋不舍地离开。

  电梯缓缓合上,林雪攥了攥手里的纸巾,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一家真的麻烦你了。”

  “这些是我作为丈夫该做的。”

  “我知道,但是还是谢谢你。”

  “这是我们结婚前就已经形成的共识不是吗?”季顷贺神色平静地看了一眼她,“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你不需要有负担。”

  林雪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咬着牙问道:“那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些机会让我履行做妻子的义务呢?”

  “你不需要这样。”季顷贺不动声色地拨开了她的手

  “那你总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选择我吧!”

  “叮”的一声,一楼到了。

  季顷贺走出电梯门,她还呆呆地愣在原地。

  “林雪。”

  见季顷贺放慢脚步转过身来,女人眼底闪过一丝希望的光。

  “什么?”

  “回家吧。”男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季顷贺的背影,林雪的肩膀瞬间垂了下来,喉咙里咕咕囔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