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对着我说道：“我们要回家了。”】
我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却无法做出回应。我可以听到我哥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可以感受到我哥替我擦着身子，还可以感觉到我哥冰冷的唇，以及药物流进身体的冰凉。
沈言每天会抽出好多时间和我说话，大都数都是在讲小时候后的事。偶尔会讲讲他的十年，没有像我这样的激烈，但总归还是过得苦的。那个章怀明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我哥的这几年他帮了不少，他的角色好比我身边的吴言。
有时候我哥讲着讲着就会哭，一个大男人哭得哑了嗓子，哭着求我醒来，然后哭着说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之后又会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用颤抖的嗓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所有的一切我都听在耳里。
我也好想醒来。
特别想。
……
不知道今天是几号，病房里突然吵闹起来，乒乒乓乓地乱成一团。
哦，是了，我昏迷至今还没醒来，董事会和一些亲戚应该坐不住了。
“沈董到现在还没醒来，公司没有一个做主的人。前段时间的房产项目还没定，之前的国外药物合作也没谈下来……”
“秋寒的事我们身为叔叔伯伯都很痛心，但是公司还要运作，底下还有那么多人要吃饭，如今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
“他表哥就不错，海外留学归来，在国外也有自己的小公司，要不先暂时让他管理，等沈董醒来……”
“还有秋寒的股份，他现在也没办法……”
你一言我一语的，沈言没有经历过这些，他根本不懂，他没办法回应，他只能一遍一遍说：“秋寒需要休息，等他醒来再说，请你们出去，这里是医院。”
他们怎么会管沈言，沈言在他们眼里什么也不是，也许还会以为是请来的护工。
“你谁啊？沈家的事要你外人来管？”
即便是单人病房，动静也太大了，很快引来了护士。护士一来好歹安静了下来。
“你谁啊？”
很长久地寂静，随后我便听到沈言他说。
“我是他男朋友。”语气很认真。
我的手指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我们秋寒的男朋友叫吴言，我们都见过，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沈家的事你少管？”
两边僵持着，沈言再也没开口。我很想从床上爬起来，很想开口说话，但是除了刚才如同幻觉般的抽动，再也做不了其他。
我全身仿佛灌满了铁水，身上好似压着腐朽的棺木，我困在里面，无法挣脱。
忽然传来开门声，打破了这个僵局，紧接着吴言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语调格外冷静：“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之后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太累了，意识有些模糊，头脑昏沉，每天持续的清醒时间不是很长。
等我再次听到声音，却不是我哥的。
吴言不知道在旁边干什么，像是在削什么东西。
我想问问他，我哥呢？原本每次只要清醒过来，我都可以感受到我哥的存在，他的呼吸，他的味道，他轻轻踩地的声音我都感受到，可这一次什么也没有，他的存在消失了。
“秋寒，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的话。”吴言削东西的声音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到咬东西的声音，“你哥被董事会叫走了，他们知道了沈言是谁，但是毕竟是沈家的事我不好插手。”
他把东西吞了下去，继续说道：“不过像沈言这样子的小白兔，估计要被董事会的人吃干抹尽了，还有你家那帮子难缠的亲戚，估计骨头也没了。我劝你，早点醒来。别到时候又把人吓得缩了回去，医生都说了，醒不醒来，看你自己想不想醒。”
然后我听到椅子向后移动的声音，吴言声音靠近了几分：“秋寒，你是不敢醒吗？怕醒了你哥又走了。你真该睁开眼睛看看，你哥为了你成了一副什么模样。”
这是吴言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了。
我哥一直没回来，我实在撑不住，又睡了过去，等我醒来病房里依旧安静，吴言似乎睡了，我能听到他很平稳的呼吸声。
我哥……为什么还没回来？
他又走了吗？
我……
吴言的话反反复复在我脑海里出现。
这人，太了解我了，把我的拿捏的死死的。这几句话，比我哥这几天求我醒来有用多了。昏迷的日子里，我卑劣地享受着我哥呆在我身边的感觉，他的每一次哭，都是在用事实告诉我，他有多在乎我。
我纠结的像是有两个人格在不断较量，一边不想醒，怕我哥见我没大碍了就走了，一边又想醒来，我实在太想抱抱他了。
可是吴言说的没错，沈言无法去承受他从来没接触过的世界。商业上的事很脏，我哥太干净了，他不适合跳下去。
我是该醒来了，再不醒……我哥可能真的要被吓到了。
我挣扎着想让自己从黑暗中爬出来，可哪有那么容易，弄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自己仿佛被放在了柔软的土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找不到着力点，土地像水一样流动，像波浪般的此起彼伏。
醒来！沈秋寒！
醒来！
快醒来！
我一遍一遍地爬起来，一遍遍被拖回去，监控着我的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门被撞开，然后听到吴言吼着喊医生。
我能感受到有人在我身上做些什么，有着强烈的电击感，贯穿着我的四肢百骸。
耳边声音的越来越模糊，是一些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隐隐约约我还听到了我哥的哭声，是我哥回来了吗？还是我的错觉……意识逐渐涣散，直到变成茫茫然的白点，然后彻底消失。
等我再次清醒，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我没有概念，只知道好像睡了蛮久的。有什么东西温暖地洒在了我身上，很舒服，眼里红彤彤的一片，全身上下有些酸痛又有些僵硬，但是……眼皮似乎不那么重了。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动了动，眼皮有些发颤，紧接着有一点点的光漏了进来。我可以隐约看到自己的睫毛簌簌地抖着，一团白茫茫的东西出现在了眼前，很窄小，有模糊的轮廓。我奋力把眼睛睁到最大，可这眼睛非要和我作对，用极慢的速度，短短一秒可以睁开的眼睛，我仿佛用了几个小时。
紧接着我眼前模糊晕染的景象，一点点清晰起来，那巨大的光斑也逐渐散去，然后我看到我哥，拿着东西一动不动地站着。
我哥瘦了好多，脸色也很差，不是苍白，而是蜡黄的，眼睛凹陷在眼眶里，周围是很重的黑眼圈，胡子什么都没刮，青青的一圈。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凝望了好久，沈言像被按了暂定键，什么动作都没有。
我有些吃力地动了动身子，然后从嗓子眼里，残破地扯出一个漏风的声音：“……哥……”
沈言闻言一抖，手里的东西“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眼睛瞬间一红，下一秒没有形象地冲了出去。
“医生！他醒了！医生！他醒来了！”
没过多久，一帮人挤进来了病房，对着我又是询问又是查看。持续时间太久了，我又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了，沈言似乎一直没有睡，守着我一看到我醒来，就立马凑了上来。
“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疼吗？难受吗？想不想吃东西，不对医生说刚想来还……”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红了眼睛，两瓣唇紧紧地贴着。他无言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哥……我……我没事了。就是……”刚醒来说话还不利索，明明没说几个字，却要喘上好几口，我缓了缓，“就是……可能……你……你不能如愿……如愿自由了。我可能会发浑的……又把……把你困起来。”几个字，我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了全部的力气。
沈言红着的眼眶兜不住他的眼泪，还不敢有多大的动作，生怕弄疼了我，他小心地捏住我的手指，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这一次不会再骗你了。”
......
我在医院休养了好久才出院，后来问了吴言，沈言根本没有去董事会，那天只是他看不下去了，强行让我哥回去休息了一天。
至于董事会哪里，吴言把我的股份卖给了萧落，萧落暂时帮我管了一下公司。我不知道我昏迷期间吴言和他发生了什么，但是从他们两个一同来接我出院可以看出，这两个人应该和之前有所不同了。
当然我依旧没有给这个伤害过吴言的人好脸色，
上了车他就把股份转让合同丢给了我，然后冷冷地说道：“麻烦以后离吴言远一点，这种有资格替别人卖掉股权的亲密身份，我看还是不必了。”
沈言还坐在我身边，听到这话看了我一眼，我握住了他的手，拿过合同细细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名，刚想开口，就听到萧落不友好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不用谢我，我只是替吴言感谢你这几年对他的庇护，之后就两清了。”
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自信给逗笑了：“呵，我只是想警告你，如果你们家里的人再去伤害吴言，我发誓，我不会放过你们。”
坐在副驾驶的吴言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我不满地问道：“你笑什么？”
吴言转过来摆了摆手：“没什么，刚刚你们两个人好像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不小心戳中了我的笑点。”
“没良心的，到时候别哭着来找我。”我说道。
萧落：“我不会给他哭的机会。”
坐在一边的沈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车里的气氛在这前后的笑声中愉悦起来。
我低头望着坐在我身侧的沈言，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仰起头看着我。这一次，他把自己的手主动地和我相扣在了一起。
沈言对着我说道：“我们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