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以病爱为名>第十三章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天下课,沈言没来。我就知道会如此。

  回到家后,等了半天也不见沈言回来,阿姨就把每样菜挑了出来放在一边,让我先吃,打算沈言回来的时候给他热一热。

  我坐在饭桌前,看着眼前的一桌子菜,头顶的灯照射在上面,透着冰冷的光,透明的玻璃配着冷色调的盘子,有种说不出落寞,明明每一碗都是热的,甚至还冒着热气,可入嘴的那一刻,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凉。我抬头看了看还在厨房忙碌的阿姨,说道:“阿姨,要不一起来吃吧。”

  阿姨没有回头,声音却传出来了:“不用了,不用了,我要回家陪我闺女吃饭呢。”

  我没再说话,一个人低着头继续吃起饭来,每一口菜都是鲜美的,可吞下去有些艰难,像是卡在了喉咙里,等咽下去才知道这是苦的。

  原来我还是没有习惯一个人吃饭。

  沈言一直没有回来,我看时间太晚了,就让阿姨先走了。等沈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或许沈言没有想到我会在楼下,开门的时候,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明显的愣了一下,我看了他一眼,他有些狼狈,头发湿了,衣服也湿了,在我的注视下,不自在地换了鞋,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没有过多的逗留,连饭也没吃就上楼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楼下等他,也许是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也许是想他回来的时候再欺负他一下,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一言不发地绕过我,连招呼都不打,饭都不吃,直径走到楼上,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我盯着空无一人的楼道,缓缓收回视线,站起身。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刷刷的声响,在这个巨大的房子里空旷而又响亮。我来到厨房看了一眼不知道被我热了几次的菜,然后端起盘子一股脑的全部丢扔在了垃圾桶里。

  随后几天沈言一直这样,很晚回家,一回家就上楼。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第七天,这一次沈言稍微早了点。他回来的时候本能的朝沙发出看了看,看到我没在似乎还松了一口气。我冷冷地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换好鞋子,看着他低着头跨上楼梯,看着他抬头看到我的那一刻露出的吃惊表情。

  “秋……秋寒?”他缩着脖子,看着我,怯怯的模样。

  这是他第一次没叫我沈秋寒。

  沈言紧张地扣着自己的书包带,手有点脏,指甲盖里镶嵌着泥土。我皱着眉看了一眼他的衣服,也很脏。

  这人到底去干嘛了?

  “我先去洗澡。”他受不了我的打量,留下这样一句话落荒而逃。我站在楼梯口,耳边是他经过时刮起来的风。直到他关上浴室门的那一刻,我才记起来今天浴室的喷头坏了。

  他的反常让我疑惑,我来到厕所门口,没有敲门直接转动了一下把手,我没想到他没有锁门,门自然而然地开了,沈言正好在脱上衣,听到门开的声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望了过来,看到我站在门口,眼神一遍,慌忙地把衣服重新放了下去,但依旧让我捕捉到了他身上的淤青。我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喷头坏了,你去楼下洗吧。”

  这是这七天来,我第一次理他,他明显有点受宠若惊,然后开心地点了点头,抱着换洗的衣服雀跃地从我身边经过,这几天缠绕在他身上的阴霾,因为这句话彻底消失不见了。

  到了晚上我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沈言身上的伤,他很白所以那一处处淤青格外明显,张牙舞爪地攀附在一块洁白的美玉上,刺眼夺目,一块漂亮的绸缎就这样被弄脏了。我努力回忆最近几天沈言的异样,每天回来很晚,每一次都很狼狈,看到我后又躲躲闪闪。

  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到了第二天放学,我没有回家,而是一直在楼下观望着三楼的动静。等学校最后一阵铃声响起,就看到高二的人陆陆续续地从教室里出来,我眼睛死死地盯着高二(三)班的教室,过了很久沈言才出来,同他出来的还有另外三个人,其中一个人的手搭在沈言的脖子上,我看不清沈言的表情,只知道他低着头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在楼下等了很久,也不见沈言下来,许是兄弟之间的感应,我的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想也没想直接往楼上跑去,快到三楼的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钱带了吗?”

  “带了。”

  是沈言的声音。随后就是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

  “很好,只要你每天给我们钱,我就让亮哥不去找沈秋寒麻烦。”

  我皱了皱眉,他们提到了我的没名字。

  沈言没有回话。

  “对了,你和沈秋寒什么关系?你干嘛这样护着他?”

  然后是一片寂静。过了一会沈言才说话:“他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我抬头寻着声音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我愣怔在了原地,后面他们说些什么我都没听清楚,耳畔无限循环的只有那八个字。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这句话百转回旋,兜兜转转,带着雨季清淡的泥土芬芳,穿过耳朵,不轻不重地落在心上,却发出振聋发聩的声响,一点点融到了我的心脏。

  我突然有些害怕,退后了几步,刚想转身下楼,就听到上面传来倒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沈言的闷哼声,虽然这些声音很轻,但是我还是捕捉到了,我的脚被迫停了下来,再也动不了了。

  我挣扎的着想要离开,沈言的话让我无所适从。

  可下一瞬间,本能战胜了一切,仿佛整个人被操控了一般,想也没想立刻回身向楼上跑去,在楼梯口的狭小空间,摄像头的死角处,我看到沈言缩在地上,头发盖住了他的眼睛,身上不知道被浇了什么,其中一个正好一脚踹在了沈言身上。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朵传来一阵耳鸣,眼前景象开始诡异般的拉长,所有的动作都无限放慢了,变成了一帧又一帧。

  他们在打沈言,在打我哥。

  我控制不住发起抖来,随手抄起身边的东西,也没看清是什么,直接冲了过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清楚为什么看到沈言被打,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只是当下满脑子都是——他们动了沈言,我要杀了他们。

  ……

  杀了他们。

  杀死!

  杀死!杀死!

  “秋寒!”

  “秋寒!”

  我手一下一下地砸下去,没有留手,用尽全身的力气。

  “秋寒!”

  “沈秋寒!”

  身子被人一推,我向后仰去,本能地朝来人挥去。紧接着就听到了沈言吃痛的声音,我这才反应过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视线逐渐地清明起来,昏胀的大脑慢慢地发归于平静,我喘着气转过头,茫然地看向捂着手,跪在地上的沈言。

  “还不叫救护车!”沈言吼道。

  我抹了一把溅在我脸上的液体,看了看周边的场景,最后定格在我的身下。

  我的身下躺着一个人,那人满脸都是血,已经看不出样子了,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叹了一口气,又把视线放在了另外两个人身上,那两个人脸色煞白地看着我,不敢动,听到沈言的吼声他们才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打了电话。

  我收回视线,扔掉了手上的木棍,把手上的血擦在了自己的衣服上,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子把沈言扶起来,问道:“他们两个有打你吗?”

  沈言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没有往常的怯懦和拘谨,那是沈言从来没有露出来的表情,直到往后很多年,我都没能明白这个眼神到底是什么,他推开我,一言不发。

  最后那个人自然是被拉到了医院,一帮人去派出所录了一下笔录。两个班的班主任甚至校长都出面了。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暴力事件。又因为都是未成年,需要监护人一起来处理这件事。所以不得不等沈君泽赶回来。

  警察局里闹得不可开交,首先是受伤那个人的母亲,哭天喊地的要讨个说法,而那个父亲想要动手,当然他也这样做了,一巴掌呼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除了沈言,他把我拉到身后,整个人护住了我,那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他的脸上,打得沈言偏过了头,一下子红了。

  “你怎么能打人呢!”班主任曹任翔激动地冲了过来,站在我和沈言面前质问道。

  “为什么不能,我儿子还躺在医院里!我打他怎么了!”那位父亲怒吼道,还想上前,被警察拦了下来,骂骂咧咧说着难听的话,类似于有娘生没娘教。

  这人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有人生,没人教。

  我撇过头,看着一边低着头的沈言,盯着他脸上的红色手印以及微微肿起来的脸颊,然后转过身拿起身后桌上的剪刀。那位父亲还不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或许他并没有在他儿子那副模样面前了解到,我是怎么样的人。

  我向前走了一步……

  “秋寒。”沈言很轻的喊了我一声。

  我停了下来,接着沈言拉住了我的手,对我说道:“我们回家吧。”他的声音带着旁人察觉不到的恳求,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缓缓握紧了我的手,在我的注视下,从我手中抽出了那把剪刀,重新放在桌上。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我望着他,他眼睛又开始变成了小鹿的模样。

  我说:“好。”

  因为沈君泽要隔天才能回来,就派了人过来,拿钱把我们保释了出去。

  等我们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其间沈君泽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没有问原因就是一顿教训,语气努力压着怒气,我回应了几句就把电话递给了沈言。我听不到他电话里的内容,但是沈言的表情很严肃。

  整个房间在沈言挂下电话的那一刻,寂静了。我们谁也没开口。一直持续很了久。这个他一定比不过我,毕竟我从小一直都是一个人,不开口说话对我来说非常简单。时钟一点一点走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无限放大,在我和他之间穿梭,拉着我们无限往后。

  最终还是沈言开口了。

  他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愣了一下,虽然是他先说的话,却把问题抛给了我。

  我上前了几步,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像往常一样用着并不友好的语气说:“为什么这么做?你以为这样子我会喜欢你?会接受的你存在,在我眼里你这样随意被人欺负看起来很好笑知道吗?我根本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那些想来找我的人,我自己会清理干净。”

  “你怎么清理?像今天一样?我这样做只因为你是我弟弟,并不是你需要,而是我想。”沈言认真地说道。

  我凝视着沈言,他神情认真无比,没有一点虚假,仿佛刚才的那几个字,是非常神圣的字眼。明明从他到家的那一刻开始,我从来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甚至故意刁难他,欺负他,用冷漠的语气,无视的眼神,把他推离自己,用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告诉他,我有多讨厌他的出现。

  可这个人仿佛一点也不怕,一点也不在乎。一次又一次站起来跑向我,没有一次是停下来的。每一次把他推到泥潭里,他总是一抹脸,然后笑着对着我说沈秋寒。

  我收回视线,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说道:“我不正常,你看到了。你不怕吗?”我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哪怕是当下我都不愿意把信任给他,不愿把想要的爱投射到他身上。我在父亲身上失败过一次,不想要再失败第二次了。

  我不正常,我一直都知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有太强的占有欲,我敏感又容易多想,我甚至不担心后果,可以义无反顾地做些恐怖的事,而且我从来不后悔甚至不会害怕。

  他沈言听到之后,只是笑了笑,眼神又开始柔软起来。这人好奇怪,一会胆小得像一只随时会逃跑的鹿,一会儿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狗,现在又像一只柔软乖巧的绵羊。

  沈言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是小鹿是小狗是绵羊,还是……只是我的哥哥。

  “怕。”他说道,一个字坚定有力。

  我心口即将翻涌而出的情绪,死死地卡住了,然后缓缓凉了下去。

  紧接着我听到他不紧不慢说道:“怕,我怕你出事,我怕你像今天一样失控。我怕的是你毁了自己。”他上前了一步,本来我们就很近,这一步,让我们两个人更加近了,“秋寒,从今往后有什么事,都有哥担着。哥会一直都在,不要伤害自己,今天这样的事也不要再发生,哥……哥害怕。”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几乎接近恳求。

  我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心脏很突然的抽搐了一下,我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睁了开来。

  这人……

  这人真的无可救药了。

  心中涌动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像是突然苏醒的富士山,带着飘然的樱花,裹着炽热的岩浆,千军万马般前赴后继。

  沈言说完这些话,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安静。他踌躇了一会抬起手似乎想揉揉我的头发,可最终只是抬了起来,然后缓缓地从空中滑落,在即将落在身侧的那一刻,我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他浑身一僵。

  “哥,我答应你。”我说

  万籁寂静。

  我看到沈言错愕的表情,那本就微红的眼睛,直接红了一片,眼眶周围从上眼睑红到眼尾,我亲眼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落下了眼泪,砸在了我的手臂上,滚烫地灼伤了我的手。

  沈言哭了。

  我哥哭了。

  哪怕之前我再怎么恶言相向,再怎么让他难堪,哪怕被滚烫的白粥烫伤,他都没有哭。然而此时当下,因为我那一句话,我哥哭了。

  他似乎因为我的话,有了巨大的勇气,抬起手把我抱在了怀里,我整个人僵硬的被他抱着。我比他高,他刚好靠在我的肩膀上,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数了一下刚好五遍,没有任何意义的数字。

  我哥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哥缺席了我十五年的岁月,却在我十六岁的二月十号染着风雪来到我身边。在今晚他告诉我,他来晚了,而当下他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