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劫降临的时候, 桂凤楼还陷在梦境中,同柳怀梦缠绵。
他本来同众人围坐在篝火旁,闲聊饮酒, 守了一整夜。到晨曦初露时,他其实也不曾困倦,只因一个晃神,就被拽进了梦里。
柳怀梦盈盈含笑地缠住他, 不放他走,软声问他想不想念自己。
当然是想的。
在湖上的那座轩榭,他们亲吻,相拥着坠入水里。倒也没有沉下去,在水面悠悠起伏。桂凤楼的黑色发丝、与轻软衣袂,都在水中散开。
像乘风的仙子, 将要飘飞而去。
柳怀梦不许他飞走, 修长双腿, 勾住了他的腿;水红薄衫下的小臂, 锁住了他的臂。
明澈湖水中漂着片片桃花瓣,柳怀梦就像是桃花的精魂。清丽,芳香, 柔软。
侵入的时候却很强硬。
和着清凉的湖水,一齐挤了进来, 然后满满地占据。炽热得像在水里着了火。
“你入梦的时候, 倚靠在了夏珏的身上,现在他正将你抱住,垂眸看你。”
柳怀梦忽道,水波中传来的嗓音缥缈空灵,藏着笑意。
从他颊畔披落的一缕发丝漂在水里, 恰在桂凤楼湿润的唇瓣上摩挲,被桂凤楼衔住。
带着桃花的淡淡香气。
“你是说,我们在他眼皮底下……”桂凤楼衔着发丝,含糊地问。
“嗯。”柳怀梦微笑,动人的容色映彻了水波,“一想到这里,我就很愉快。”
不止愉快,还更有兴致。
他闹得桂凤楼承受不住地,溢出惊喘。
情浓时,柳怀梦忽退了出来,湖水一下子灌入。
陡然一阵空虚,桂凤楼含恨地睨他。
“幽劫……”柳怀梦柔声哄他,“我在替你留意外界,似乎就要来了。”
桂凤楼清醒过来。
刹那间,湖波、桃花瓣、他的秘密情人,都化为了虚影消散。桂凤楼睁开了眼睛。
他果然半躺在夏珏的怀里。
自己的身子还在发烫,从夏珏的胸膛上渡来舒适的凉意。
“你刚才在梦中惊叫,”夏珏问,“梦到了什么?”
桂凤楼双颊浮起薄红。该不会被众人都听见了?
他刚要找一句话来搪塞夏珏,心头便生感应,坐起身,朝临仙城的方向望去。
乌云压城,宛若天崩。
浓稠的漆黑雨水,从浓云间泼洒而下,不是滋润万物的甘霖,反而挟带着疯狂与死亡的气息。
黑雨所至,临仙城内的苍翠树木尽皆焦枯,还不知道撤离的雀鸟,在半空尖声鸣叫,振翅盘旋,又一只只身躯沾满黑水,坠落在地面。
身形一闪,桂凤楼已飞到临仙城的上空。圆弧形的光晕,笼住了他的身体,他向光晕外探出手,接住了一滴劫雨。
他还是初次直面幽劫。
劫雨一落到他掌心,即沁入了肌肤,消失不见。这不是实质的雨水,而是某种邪恶力量的显化。奇怪的是,这种力量杀死了千万人,唯独伤不了他。
桂凤楼凝神感知。
是怨恨,蕴在黑雨中的是无穷无尽的怨恨……这场幽劫,仿佛天的哀哭。
是谁在哭,为了谁而哭?
他忽然撤销了守御的结界,圆弧光晕消失,黑色的雨水,瞬间将他身子浇透。
冰冷的怨念,无比清晰地侵入他的心神里。
恍惚间,他瞥见了一个身影。那人看不清面容,注视着他,双唇开合,仿佛在念某个人的名字。
不是“桂凤楼”。
不是在唤他,可他的心也揪紧了,开始一刀刀凌迟般,绵密的痛楚。
他合上眸子,悬停于半空的身体微微颤抖。
猛然腰间一紧,有什么抓住了他,环抱着他。狂猛风声里,将他飞快带离了劫雨的范围。
低沉的嘶吼声在耳畔响起,桂凤楼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头硕大的白狼,尾巴还卷在自己腰上。
巨狼转过头来,看向背脊上的他。狼瞳已变为赤红,它的气息被劫气染污,几近入魔癫狂的边缘。
“李兄。”桂凤楼唤道。
报以回答的是一声低吼。
猝然间,他身子往后摔倒,被巨狼按在了地面。
赤红的瞳孔瞪视着他,巨狼对着他低下头去。森白的利齿,历历可见。
桂凤楼心中暗叹,扶在白狼覆满长毛的胸脯上的一只手,凝聚出明亮的光华,将净化之力渡了过去。
巨狼咬住了他的咽喉。御体气劲自发地浮现于体表,没有让狼牙刺穿。
净化之光,持续地散发着。
渐渐地,桂凤楼察觉巨狼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狼瞳中的红光,也开始消隐。
当众人围拢过来的时候,他们看到桂凤楼倒在地面,伏在他身上的巨狼,忽而变为了李绪的模样。
李绪脸色迷茫,似乎还有些神智混沌。望着身下人霜雪般的颈项上残留的齿痕,他又低头,咬了上去。
这次不是杀意森然的狩猎,而是抚慰意味的细碎啃咬,最后转为舔舐。
你们狼族是这样哄人的么?
桂凤楼的身子都被他弄得酥软,心里不禁想道。
也不知道等李绪彻底清醒过来,脸上会是何等表情。
片刻后,在旁人的一片寂静中,李绪才停了下来。
他怔了怔,伸手拉住桂凤楼,两个人搀扶着站起身来。
一只木质的护符悬挂在李绪的颈项间,色泽已转为深黑,此物为他拖延了些许入魔的时间,但也无济于事。
桂凤楼心知,先前他是远远望见自己神色有异,才赶过来解救自己的。
自己连守御的术法都不用,就直面幽劫,难免叫人担心。
他有些不忍看李绪面上的神色,尽管他知道李绪现在面无表情——
仍牵在一起的手,暴露了李绪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