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明微走出警局，已经是夜里十点四十。他跟着做了一天的笔录和调查，没见到梁宇，也没见到江怀鹤。下午的时候江临风的工作助理来了市局，他才将将松了半口气，另半口气仍吊着，迟迟放松不下来。
“走吧，还坐着干嘛？你不饿啊？”陈助理拿上谢明微的外套，招呼椅子上呆坐的谢明微。
谢明微吐出一口气，又看了眼一边站着的干警，再次确认了一遍后，才浑身无力地站起身，跟着走了。
“快十一点了，吃点夜宵吧。”陈助坐上驾驶座，看了眼时间，“你想吃什么？小龙虾可以么？”
“江怀鹤呢？”谢明微的嗓音嘶哑。他下午说了太多话，嗓子痛得冒火。
“小鹤也在局里，你没见到而已。”陈助很冷静，“他比你到的还要早。”
谢明微不敢相信：“那你怎么来我这儿了……那谁在帮他？”
“我不过来，你一个人应付的了吗？小鹤和你不一样，他早就做好准备了，而且江总也在，你就别担心了。最晚明天上午就能回来。今晚咱俩住，明天一块来市局接人。”
听到江临风也在，谢明微彻底放下心来，浑身卸力，一下瘫在副驾驶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陈助忙了一下午倒是丝毫不慌，似乎是早有准备。他作为社畜打拼多年，心大的很，打着方向盘闲聊道：“你还是等小鹤和你说清楚吧。我刚跟女朋友分手，这两天都住公司，今晚你看是咱俩一起住酒店呢，还是我去你那里住？”
“又分了啊。”谢明微小声嘀咕。
“唉，好男人抢手啊。”陈助之前就经常带这群小屁孩，相互之间都很熟悉了，之前还帮谢明微在翡翠市场砍价，十分的接地气。
“梁宇他爸呢？不管他了？”
“肯定要管吧，但是现在也没说要来捞人，再看看吧。”陈助说，“没准儿之前父子断绝关系是真的呢。他也是自作自受，算了不说了，先吃饭吧。”
谢明微没有胃口，陈助就努力往他碗里夹菜，开了三罐啤酒，谢明微一人喝了两罐。两个人找了附近的酒店开房，一个直男，一个泡了对方老板弟弟的同，最后只开了一个房间，两个床，一人一个。
“睡吧弟弟。没事儿的。”陈助打了个哈欠，“别想了啊，我先睡了我太困了。”
“嗯。”谢明微埋在被子里低低应了一声。
他下午的时候基本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心里一直在琢磨，琢磨江怀鹤和他说过的那些，计划，圈套，都和江怀鹤本人脱不了关系。
那时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到了现在仔细一想，江怀鹤真是傻透了。
梁宇值得他这样铤而走险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梁宇分明没有什么恩怨。
谢明微心里始终有一个答案。他睁着眼，在一片黑暗里，想起昨天江怀鹤唇上的那个伤口。
还有他生日那天打来的电话，发来的短信。
他几乎可以确定，江怀鹤就是为他而来的。
除了这两通电话，还有么？还有别的么？这么多年，打不通的电话到底有多少个？
谢明微猛地坐起身。他眼神明亮，看了眼熟睡的陈助，小心翼翼下了床，打开门便飞奔出酒店。
他沿街找到一家网吧，随便选了个机位开机上网，开始一个一个找自己曾经的社交帐号。有的记得账号密码就可以登陆，有的还要用到那个不用的手机号，还需要几天时间申诉。谢明微很着急，输入密码的手都在颤抖，校园邮箱的密码很简单，xmw123456，他输了四遍。
来自-江怀鹤-的未读邮件79封。
漂流瓶。35个。
留言板。57条。
还有需要申诉的社交网络账号一时间登录不上去，谢明微都来不及看那些未读消息，两只手撑着额头，努力回想他和江怀鹤曾经还有哪些联系。
还有……还有……
他尝试点进网页，输入游戏的账号密码。那是一个网页游戏，卡牌战斗类，那时候在学生之间很流行。他和江怀鹤开局选了同一属性的战斗宠物，可以建立一个友谊家园。
这不可能，这太奇怪了，谁还会想起这个小游戏，谁还会把这个游戏账号当作联系方式呢？
-家园未读小纸条 187 条。
谢明微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点开一看，系统消息89条，98条来自你的亲密伙伴jhh0826。
*
-谢明微，对不起，如果你不生气了，可以给我打一个电话么？电话号：……
-谢明微，对不起，我很想听听你的声音，如果你不再生气了，可以给我打一个电话么？
……
-谢明微，你还会看这里的消息么？
……
-早上好，如果你看到留言了，可以给我打一个电话么？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
-谢明微，圣诞节快乐。
……
-祝你生日快乐。
……
-我知道你放弃了所有曾经的联系方式，但我猜你再次玩游戏的可能性要比找回其他社交账号的可能性要大，所以如果你看到了，请给我打个电话吧，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
-我好像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了。
……
深夜催化情绪，网吧老板见了太多半夜分手的少男少女，所以见到有人对着电脑压抑地哭出声，也只是叹了口气，拿了瓶冰镇的可口可乐，当作安慰送到那个机位。七一零五=八八*五九零
那人打开了很多窗口，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文字。现在人分手都写小作文，这位分手的说不定是个文豪。
邮箱，留言板等上的内容和游戏里的都差不多。谢明微一条一条看完，天已经大亮。手机疯狂震响，是陈助理打来的。
谢明微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心口一阵阵抽痛，还冷得要命，身体不自觉发抖。他不知道原来人可以伤心到这种地步。他付了钱，慢吞吞走出网吧，给陈助理回了消息，便往酒店的方向走。
清晨，路边的精品店已经打开了门。谢明微走着走着，看到那家全国连锁的小商品零售店摆出了“五折清仓”的牌子。经历过昨晚，他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停下来看了几秒，谢明微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陈列柜里的戒指。他正想取出来仔细看看，身后却传来陈助的声音：“谢明微！”
谢明微扭头，陈助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膝盖，喘着粗气，远远道：“你干嘛呢！”
谢明微低头又看了眼戒指，还是没买，决定等一会儿再回来仔细挑一挑。
“没，咳咳！”谢明微嗓子彻底哑了，他不得不清清嗓子，“没什么……就看看。”
“你昨晚干嘛去了？！”见到他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陈助理吓了一跳，“你你你……”
“打游戏去了。”谢明微笑得很难看，“没事。”
陈助怀疑地看着他：“你这不像打游戏……你不会哭了一晚上吧？”
谢明微揉了揉眼睛，勉强道：“真的打游戏去了，小时候玩的游戏，怀念一下。”
陈助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我说真的，又不是真的进去了，今天就能见到了……先去吃饭吧，吃点东西睡一会儿，你一晚上没睡吧？”
谢明微摇摇头。陈助带他去喝馄饨，谢明微失神地咬着馄饨汤里的虾皮，一块小虾皮他嚼了半天。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吃完饭他被陈助摁在床上睡觉。谢明微想出门买戒指都买不了，只好先睡一会儿。等到陈助推他起床，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陈助一边穿外套一边说：“起吧，我们去接江总他们。”
谢明微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他眼睛还肿着，嗓子倒是好了很多。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洗了把脸就出了门。路过那家零售店的时候，他让陈助停一下：“等我十分钟。”
陈助不知道他买什么，以为他要买很重要的东西，“啊”了一声说：“快去快回啊。”
谢明微仓促地点点头。再次进到零售店里，陈列柜里的戒指因为促销已经卖的差不多了。一开始看中的那个被买走，谢明微失落极了，又看了一圈，意外发现剩下的戒指里，有一款比之前的还要好看。
这款带了一两颗碎钻。谢明微试戴一下，大小出人意料的合适。
可是这并不是一开始就选择的那一个。谢明微犹豫地放下了。他看了其他几款，都很普通。
算了，反正打完折十几块钱的戒指，要他干嘛。
他走到店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打五折的机会那么少，而恰好的圈号也难找……但它未必就真的适合，有些戒指就是看着好看，戴在手上就变了样子。他犹豫着又走回去，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买了。
他这次下定决心，闷头走出店外，刚走出几步，却又猛地顿住脚步。
真的不要么？他喜欢那个戒指，为什么不要？因为它不是一开始的戒指？还是因为它就等在那里，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合不合适不知道，好不好看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谢明微知道，如果不买，自己一定会后悔。尽管它只是个小小的戒指。但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再有也不是这一枚了。
谢明微一鼓作气，拿起戒指走到收银台付了钱，打完折19.5，确实很廉价。但当谢明微走出店外的时候，却很放松，仔细看了看戒指，也是越看越好看。
现在它才是最合适的。别的都只是一个圈，只有它是谢明微的戒指。谢明微盯着这枚小小的戒指，无比庆幸自己最后没有错过——尽管他们已经错过了很多年。
*
警局外人来人往。江怀鹤还穿着昨天穿的衣服，脸色有些发白，正和江临风站在警局门口，两人低头商量着什么。
“明微来了。”江临风最先注意到陈助的车，提醒江怀鹤道。
谢明微跑得很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吸一口江怀鹤。他看到江怀鹤的表情在见到自己后，变得很惊讶，可能惊讶于自己一夜未睡的狼狈，也可能惊讶于自己在警局门口飞奔的傻样，谢明微真的很想笑，他听到耳畔呼啸的风声，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手伸出来。”谢明微气都没喘匀，命令道。
江怀鹤茫然地摊开右手。
谢明微一把翻过来，把戒指套进了江怀鹤的无名指，很合适，不大不小。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谢明微伸手勾住江怀鹤的脖子，踮起脚把人拉下来紧紧抱住。心脏还在飞快地跳动着，几乎带着江怀鹤的胸腔一起震动。他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用力抱着江怀鹤，深深吐出一口气。
心脏空缺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他叹息着喃喃：“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