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一日十五年>第52章 | 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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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昭礼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知道严正港对自己和弟弟很好,却不知道父亲背地里是真的疼爱他们俩,不是单纯作秀。

  “对了,”老爷子问昭礼,“你妈妈不是要给你办出国留学,你知道么?”

  严昭礼摇头,“我不想去。”

  “你爸就猜你不想去,力排众议,连我跟你爷爷的都不听了。”老太太无奈,“我说严正港也真是的,让孩子出去见见世面多好,那也算见多识广的大律师,怎么就不能让男孩出去闯闯?又不是小闺女,去外头怕被人占便宜,就算什么夏令营不也有去国外的,那人家爹怎么就舍得,就他不愿意?”

  老爷子说,“是啊,我也搞不懂这小子怎么想的?他媳妇说好给昭礼办留学,签证乱七八糟的都弄好了,临门一脚他又不让,惯孩子也不是这么个惯法。”

  “正港说昭礼不愿意去,现在孩子也大了,得尊重他意见,不能再由着父母心意。”

  “小孩知道什么?我年轻那时候还去美国念书呢,那会条件多差呀,不也精神抖擞地回来当律师?”

  “行了,咱俩说这么多,又不当儿子的家。”老太太又给俩孩子夹青菜,“营养均衡啊,不能只吃肉,不然长成个小胖子,像你姑姑家孩子似的,多丑。”

  严昭礼和严卓立低头吃饭,不吭声。

  小皮猴子严卓立什么都不知道,天天活的像没心没肺的小傻蛋,爸爸前,爸爸后。严昭礼比他深沉些,若不是老太太跟老爷子这番话,他都不知道母亲已经办好签证,那么一意孤行,还是父亲尊重他的意思,才把留学这事儿拦下来。

  在爷爷奶奶家吃完饭,两个小孩作伴回家。

  进了客厅,严正港就在沙发上坐着,正看财经频道。

  严卓立见了爸爸就高兴了,完全忘了自己离家出走的事。过去扑到严正港怀里,小孩似的往他脖子上搂,缠他带自己去社团,要和妹妹玩。

  严正港从下午等到现在,差一点就坐不住,要给老太太打电话。看见俩孩子回来,所有担心烟消云散,他又恢复了淡定的神色。

  严昭礼错综复杂,他不能像弟弟那样和父亲亲近,又不能无视严正港。

  尴尬地站了半分钟,才开口:“爸爸,我们回来了。”

  严正港没发脾气,拍拍沙发:“坐。”

  他非常认真,严昭礼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一场谈话,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严正港把严卓立拆下来,跟他哥哥放在一块。

  开头结尾思考了大半天,沉声说:“今天我要和你们两个正式坦白一些事。无论对错,也不存在谁抢谁爱人这件事,只是单纯的、去陈述一段往事。”

  严卓立根本没有认真听的意思,在裤子上搓搓,嘿嘿傻笑着看他哥哥,一副小笨蛋的样。

  严昭礼低下头,嘴唇拧成一条线。

  他大概猜到严正港要说什么。从一回来,就猜到了这场谈话肯定躲不开,如今还是来了。

  严正稿坦白也只是向大儿子,小儿子根本听不懂,他就是个摆设的存在。

  他思考了下盖怎么说,最后,简单明了地开口:“我和你妈妈已经离婚了。这不是一时冲动,是我们两个人深思熟虑后的选。我和妈妈都认为分开比在一起会更好,所以决定这样做。”

  严昭礼手掌蜷缩起来,面色一片复杂。

  “这件事可能会对你们两个造成很大的打击,我原打算等你高考完再说这件事,但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严正港沉声说,“昭礼,你班主任白天给我打电话说你没去上学。爸爸不追究这个责任,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也不会带弟弟胡跑。你从小到大都很乖,有自己的主见,也不用我怎么费心,你是爸爸的骄傲,这点毋庸置疑。”

  严正港是大律师,他习惯于用最严厉的词来陈述别人的罪行与不当行为。

  如此煽情,搞得严昭礼鼻子发酸,眼眶不受控的红了起来。

  “很多事你应该已经想明白,也能看出来前因后果,我就不多说了。”严正港挠了挠眉头,背部挺得很直,“我和你妈妈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尊重,互相照顾,更多是建立在为人父母这个层面。这里面没有文家河的事,也不像你妈妈说的那样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我们之间才出现裂痕。”

  严昭礼嘴唇哆嗦,“爸爸,别说这一段了,没有意义。”

  “你之前问过我和他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太复杂。”严正港说,“昭礼,总有一天你会走上社会去,经历一段类同的感情。爸爸没什么嘱咐你,我只想告诉你,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只有你完全确定自己能担得起责任,再去和对方进行交往,否则就不要开口,更不要让人家觉得你很可靠,你值得托付终生。”

  他这样和儿子去说,显然是在承认自己的罪行。

  严昭礼看着严正港,错愕中带着一丝难过。他从小到大对父亲的感情都像是一块揉进去乱七八糟东西的面,里面酸甜苦辣什么都有。他甚至常常觉得自己不太了解父亲这个人,无论哪一面,都让他觉得陌生,他知道这是父亲,可他又恍惚,这真的是父亲?真的是他的父亲?

  丰功伟绩,名利后路。

  严正港在这条路上走了太远,而严昭礼作为儿子,能做的不是成为他的力量,而是一个单纯而弱小的旁观者,去目睹父亲登上天梯,为自己建造所有荣耀。

  他不太明白,“爸爸,你说的没尽到责任,是对妈妈,还是对文叔叔?”

  严正港沉默后说:“两者都有。”

  在儿子面前承认自己的缺点,是很惭愧的一件事。

  但他既然决心开闸,就要将洪水灌溉到底。

  他对严昭礼说:“我这一生,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文家河,也对不起你的爷爷奶奶。我愧对太多人,希望也好,依靠也罢,他们在我身上投注的情感,没有一样我能全心全意地回报回去。这就是为什么我跟谁都走不到最后,不是他们不行,是我这个人太无情了,太没有维持感情的持久心,所以谁都跟我走不到一起。”

  他打官司喜欢速战速决,无论什么样的内容,这么多年总能一针见血的找出披露在哪儿,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最高的业绩。连带过他的老师傅都说他这个人和父亲太不一样了。所有律师都讲究一丝人情人味,而他眼中只有铁板一样的法律,那是不可触碰的一道黄沟,更是一只玻璃钉板。他维护的不是被告、原告,而是法典之上的白纸黑字,那些由前辈创造下来的铮铮言论。

  严昭礼这一刻对父亲的情感升腾到了极致。他从没有和严正港这样交心的交流过,父亲说了很多他从没听到的话,而他也逐渐敲碎了心中那个朦胧的形象,让爸爸变得越发清晰、亲近了。

  不是大名鼎鼎的铁面律师,是严正港。

  是他的父亲,只是他和弟弟的爸爸,严正港。

  严昭礼想起爷爷奶奶口中的事迹,看着严正港,非常难过:“爷爷说你非常爱我和我弟弟。在他们面前都管我俩叫宝贝,还说你很为我们骄傲。但为什么你没当面叫过我们呢?而且留学的事你也没跟我说,我都不知道我妈把签证都弄好了,非要我去,是你拦了下来。”

  “留学的是我之前跟你妈妈争论过,你当时是听见了的。”严正港说,“爸爸没怎么对你和弟弟的学习操过心,一直是妈妈在辛苦忙,但关于留学这件事,爸爸觉得还是尊重你的意见比较好,这也是我唯一能坚持的原则。”

  严昭礼叫了一声“爸爸”,鼻子酸胀,很想伸手去抱抱严正港。

  他小时候的记忆已经不怎么有了。可能严正港抱过他,可是他现在不记得。

  毕竟孩子大了,现在不能再像弟弟那样对爸爸撒娇。

  严昭礼酝酿一阵,最后实在伸不出手去,叹口气:“我先上楼去……”

  长长的手臂抱住他,严正港把儿子抱在怀里,大掌摸了摸严昭礼的脑袋。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抱过他的大儿子,这孩子20岁了,人际交往上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在这些亲密行为上还是会产生顾虑。

  他就做了主动的一方,抱住儿子,像抱小时候的严昭礼那样。

  片刻,拍拍他的后背:“儿子,爸爸祝你金榜题名,所愿皆成。”

  严昭礼把头埋在严正港肩上。

  手指一点点扯紧他的衬衣,很快,哽咽地说:“爸爸,去追寻你的幸福吧,不要过分在意我和弟弟了。我们就像你爱我们一样,也会支持你、爱你的,永远是这样。”

  难得的一个夜晚。

  严家父子三人心事敞开,所有不愉快终于化骨四散,云开月明。

  林雁彻夜未归,严正港坐在床边,守着两个儿子睡着,这才轻轻关门出去。

  夜色微凉,他站在露台,仰头望星光。

  片刻,给文家河发去信息。

  ——家河,今夜月色很好。

  十五年后,他终于敢抬头望月亮,因他在身边。

  遂如此。

  作者有话说:

  下章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