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几个冬至>第10章 纸钱

  年份数字一跳,春节很快就来了。

  付知冬找到一家游戏工作室的实习,于是寒假缩成一周,而江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学校放到大年初五就让高三年级回去封闭式补习。江祺到家时也忍不住抱怨学校怎么还没被举报给教育局。

  江燕端了水果过来,安慰他:“年一过什么都快了,马上就考完了。”

  江祺叉了一块苹果痛苦地边吃边看错题,还不忘下一口递到付知冬嘴里去。

  江燕公司再怎么压榨员工,春节这几天假还是照样放的,于是这几天江祺都只能尽量乖地在江燕面前扮演兄友弟恭。

  付知冬咬掉他送来的那块苹果,江祺瞥了一眼他妈在哪,下一秒就亲过来又旋即撤开。

  甜的。江祺笑起来,无声地作了个口型。

  付知冬被他勾得脑袋发晕,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果糖的确很甜。

  两人在阖家团圆的好时候,只能这样见缝插针地刀口舔蜜。有那么几回付知冬甚至想春节快点结束,这样也比在家被江祺四处撩拨却只能八风不动好。

  大年初三那天是情人节,江祺自然是凌晨就爬上了付知冬的床,午夜的仙度瑞拉享受和恋人最亲密的吻。

  第二天醒来时,付知冬睁着眼犹豫了很久,才去翻他带回来的包。江祺被他的动静吵醒,蹭过来揽着他的腰问怎么起了。

  付知冬手顿了一下,回头看他,轻声说:“想到给你带了礼物,但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你再睡会儿吧。”

  这不说还好,一说江祺哪里还睡得着,缠着他要看。

  于是付知冬把东西从包里拿出来,是一个相框。准确来说,是一个用干燥纸打底的标本框,里面压着不同阶段的秋叶。从青黄到烈红,色泽过渡自然得像画出来的色卡,也可以看出制作人花了多少心思。

  “黄栌和元宝槭,”付知冬指了指里面的几片圆形叶,“香山红叶就是这个。”

  “原来香山上的不是枫叶啊,我还以为旁边那个才是香山枫叶。”江祺仔细盯着不同的叶子观察半天。付知冬静默几秒,还是没忍住说:“枫香和槭叶也不一样……算了,都可以。”

  江祺小心地把标本放好,再扑回付知冬身上,说:“哎呀,老师,放过我吧,认得出是植物就可以了是吧你说呢?”

  付知冬只是笑,任他乱喊。江祺又问:“怎么刚刚说不重要,这个一看就要花很多时间,哥你又骗我。”

  “我以前不是也给你做过,觉得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礼物。”付知冬很诚实地说。

  自从他去上大学后,他和江祺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有一回江祺抱怨说感觉一个季节都过去了也见不到他哥几面,于是付知冬此后每个季度都会给他做一副标本框。

  这样江祺就不再会错过他的四季。这个礼物也当然把他哄得很开心。

  但付知冬也一般是挑他遇到的最漂亮的几种不同植物,不像这次在颜色上严控视觉效果,因此不怎么费时。

  “特别特别特别,”江祺连用几个特别,让人分不清副词和形容词,又啃上他哥的嘴唇,说,“这样显得我的礼物都不特别了。”

  “你不好好学习分心给我想礼物干什么?”付知冬轻轻皱眉。

  江祺愤愤地又咬了他一口:“懂不懂情趣,不许训我!”

  付知冬无奈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说:“还有一个。”

  于是又变魔术一般,小心地拿出一个亚克力盒,里面躺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银杏蝴蝶。

  “你……这时候哪里还有银杏?”江祺傻眼,不可思议地接过盒子。

  “上个月腾冲还有,我飞过去了一趟。”付知冬的语气很平常,像为了一片叶子坐飞机跨越大半个中国只是小事。

  一月份只剩云南还有银杏,付知冬接到实习offer的当晚开始算今年他春节能回去多久,算完后没怎么犹豫就立刻订了飞腾冲的机票。一千五百公里,为了一片银杏。

  也许他的确不觉得这算大事,但在下一秒,他望进江祺眼底时,却差点被里头的炽热烫伤。

  付知冬怀疑自己最终还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比如不应该放任江祺越陷越深,也不应该让自己执迷不返。然而他没有答案。

  江祺没有亲上来,只是很紧很紧地抱上他,半天没有说话。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付知冬才听到江祺的声音:“我会长大的,以后不要为了哄我花这么多时间了。”

  付知冬摸着他的后颈,不正面回答,只是说:“听说东京的银杏二分叉比较大,因为他们修剪的时候是剪掉老枝。新枝的分叉一般更大,折蝴蝶也更好看一点。”

  “那我们以后去东京看银杏。”

  “好。”

  “今年先带我去香山看红叶。”

  “人太多了,也不怎么好看,去周口店可不可以?”

  江祺搂得更紧,侧过头亲上去:“和你在一起去哪儿都可以。”

  这句话太危险了,但付知冬还是忍不住回应:“好。”

  他从来没办法拒绝江祺,付知冬心知肚明这一点。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江祺说要去自己房间给他拿礼物。开门之后付知冬跟着走出去,路过客厅发现大门虚掩着,他拉开门,是江燕在外面拿着搪瓷盆烧纸钱。

  付知冬拉门的动作显然把她吓了一跳,盆里的纸钱还在烧,火舌一寸寸吞掉黄草纸,吐出惨白的灰。

  烧纸的味道并不好闻,空气里飘着凄切的烟味。

  “怎么了知冬,要出门?”明明付知冬还穿着拖鞋,江燕却这样问,像是急切地想表现得自然。

  付知冬摇头说没有,只是看门没关好过来看看。

  纸钱快烧完了,暗暗地泛着火光。楼道里窜来一阵风,轻轻翻起半边,软灰散落一些到盆外。江燕的脸色白了一点,说:“正月初三就别出门了,在家待着吧,啊?”

  “不是说,‘三六九,往外走’吗。”付知冬没有疑问也没有反问的意思,平铺直叙道。“大年初三不出门好像是南方的习俗,赤狗日,是吧?”

  “什么南方北方,妈村子那边就是初三不出门的,”江燕笑得勉强,又指了指搪瓷盆,“还有祭祖。”

  付知冬本来想继续问,比如为什么祭祖没有贡品,为什么你看起来不是恭敬而是害怕,为什么要避开我们在门口偷偷烧。

  但他其实有答案,只是江燕脸色太难看,他决定算了,不去逼迫这个可怜的女人。

  “好,那妈你记得小心一点,别烧到别的东西。”付知冬转身回去。

  江燕在他身后松一口气。纸钱又被风轻轻翻动。

  “哥你刚刚跟妈说什么呢?”江祺背着手问,显然是藏着礼物。

  “没,你这是藏着什么?”付知冬一笔带过,只是伸出手。

  “先说好,真的没有很特别准备,不要失望好不好?”江祺显然有点紧张,盯着付知冬的表情,而后者当然点了点头。

  于是江祺递给他一本《香港原生植物图鉴》。付知冬看到书名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先去看江祺的眼,有那么一秒,他觉得江祺是不是知道了,但那双眼又不像会骗人。

  付知冬接过来翻着看,问他:“怎么想到买这个?”

  “我看你书架上各个地区的都有了,这本是前几个月新出的,我同桌好像也对植物挺感兴趣,我们聊天的时候她跟我提了一嘴,我就想买来送你。你不会已经有了吧?”

  “没有。”付知冬摇头,在他床边坐下翻这本双语图鉴。书的质量相当好,甚至细致到包含植物不同剖面的手绘图,比起面向植物爱好者,更像是用来辅助研究的。江祺也不打扰他,就在旁边陪他一起看。

  而付知冬少有地不太能专心下来,他能听见江祺在旁边呼吸的频率,能听到外面偶尔传来的鞭炮声,却看不进去一个字。

  这是这些年头一回,江祺不断在他面前提到另一个关系密切、但他一点都不认识的朋友。

  他绝对应该为此高兴的,因为这段畸形的关系有了终结的可能。但付知冬知道自己没有,而这实在是不妙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