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门外站到脚有点酸，推测着这时候进去不会太让江燕怀疑才推开门。
听到开门声，江燕从厨房传来的招呼声听上去很自然：“回来啦，怎么这么久呀。”
“江祺非要买零食，在超市逛了很久，拉都拉不住。”付知冬随口胡诌，根据事实简单夸大了一下。
江祺挑起半边眉，不置可否地笑：“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下次帮妈买东西你把我锁家里吧还是。”
“算了算了，买点零食怎么了，祺祺读书也辛苦，买了后天也带去学校点啊，学累了吃点。”
付知冬已经很习惯这种场景，只要他把责任归到江祺头上，江燕就会既往不咎。
江燕刚接过她要的东西转身去厨房，又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付知冬：“知冬你帮妈看看，今天写的这个总结好不好，有没有错别字啊？”
江燕做的是销售，每天都要交一段日结报告发到部门群里。这种事情对别人来说只是胡诌几句就能交差，对只有小学文凭的江燕来说却算苦差，又怕出现太丢人的错字，所以她时常让他们帮忙看看，修改一下。
或许是因为江燕的确很能谈单子，作为典型农村出身的妇女，她非常健谈且能干。所以尽管她连日总结都写得磕绊，领导也曾经问过她想不想升部门经理。结果江燕因为觉得自己用不转Excel一类的软件拒绝了。付知冬知道后曾经想给她找个网上的免费视频课，她却连连摆手说学不会，于是只好作罢。
想到这件事，付知冬轻轻叹口气接过手机，却被江燕误以为他不乐意，又把手机抽过去，说：“要不算了，我自己看看得了。”
付知冬再把手机拿回来，说：“没有不想，就是想到之后我去工作了，江祺上大学了，妈你找谁给你看呢？”
江燕听了这话有点局促，付知冬才觉得自己语气可能有点重了，声音软了一点说：“所以，妈，你还是要尽量克服一下，尽量学一学新的东西，不会的问我或者江祺都可以，好吗？”
“好好，妈知道了，我去做饭，你帮我改改。”江燕回了厨房。
付知冬点进她微信和自己的对话框，江燕已经输入了基本的内容，只是有些地方缺主语或标点，不算大问题，他一一改掉。
他点击发送，在对话框里存个档，就准备退出，却在这一秒看到弹出的消息提醒，来自付一杰。他下意识点了进去：付知冬不是已经二十二了，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说等二十五他就可以拿到房子和所有钱了？我俩再聊聊，我们养别人的小孩这么久，总不能一分钱不拿吧。
付知冬只是微微愣住，随后长按联系人把那条消息设为未读，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手机还给江燕。
吃饭时江燕的表情始终自然，像那通电话或者是付一杰的消息从未发生过，以至于有那么几秒付知冬怀疑自己当时是幻听幻视。
江燕开电视随便放了一个台，却没有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俩聊着天，又说起来想给家里热水器换一个，就算房东只出一半钱也行，因为他们公司样板间的设备能给折价卖给内部员工。
她接着又感叹：“还看到一个很漂亮的洗碗机，员工价买也不贵。但这里毕竟是租的，厨房也没地方放，再说确实费电费水，算了算了。”
付知冬吃了两口说：“我不在家的时候让江祺多洗碗。”
“我一直洗，我哪有不想洗！”江祺瞪圆眼睛，生怕被污蔑。
付知冬不在家的时候江祺的确会抢着洗碗，但江燕经常借着“我先把锅洗一下”稍后又把碗给洗了，不让江祺插手。
江燕也果不其然表示反对：“你别欺负他，祺祺现在用心学习就好了，管这些干什么。”
“怎么能说欺负我，”江祺好声好气地说，“我今年都满十八了，马上又要过个新年了，多做点家务活儿不是应该的？也不会因为多洗几分钟碗就成绩下滑不是。”
江燕这才勉强说那行，接着江祺就看着付知冬说“但今天的碗还是让哥洗吧，我来日方长”，三个人都笑起来。
电视里播的是一台有些聒噪的综艺，夸张的音效和笑声也不时传来。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温馨的时刻，江燕笑完泛起一点泪花，沉默一会儿才说：“妈妈一直觉得有点对不起你们，我老在工作，没空多陪陪你俩，还好你们兄弟俩都争气，也知道互相照顾，不用妈操心。”
付知冬和江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心虚。他们的确互相照顾，但已经出了世俗的边线。
最终还是付知冬张了张嘴，说：“妈，这有什么。我们都知道的，你一个人带我们两个不容易。”江祺在他旁边附和。
说到了伤情处，江燕哽了哽，说他们这么能理解，更觉得对不起他俩。
也许是终于觉得他们长大了，可以理解这一切，江燕头一回在他们面前直白地谈论这段婚姻。
江燕说不出来什么大词，只是很平实地描述她和付一杰的缘起。他们俩都是槐城附近的一个农村里长大的，但江燕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读书是不会紧着她的，于是读完小学就开始陆陆续续在家在外帮活，后来又来城里做工。
她二十岁那年，家里人说要给她介绍对象，那就是付一杰。当初付一杰见面前完全看不上她，付一杰自己虽然没读完大学，但也因为能考上大学自傲，觉得江燕这种小学文凭的土俗妇女配不上他。
但偏偏江燕漂亮，且付一杰为这种漂亮心动。于是两人一起来城里找工，江燕一开始就在做商场销售员的活，付一杰没有太稳定的工作，大多时候靠江燕的工资过活。
“其实当初就应该看得出他不靠谱，但那时候年轻，哪里能分得出这些，觉得读过书的人都了不起。”江燕笑了笑。
年轻的江燕迷恋付一杰身上的知识分子光环，和那种她学不来的礼貌。付一杰也当然享受这种被仰慕的感觉，即使他在外面赚不到几个钱，在江燕的目光里他也能做回一个倍受尊重的男人。
他的自负也因此被滋养，稍微低一些的工作瞧不上，高一些的又找不到。但江燕还是和他结了婚，她以为结婚之后两个人就能稳定下来。
江燕的讲述停下来，故事在这里断裂，她只是继续说：“有了你们之后也一样，你们也知道的，他不成器，对你们也不上心。我以前还会觉得让你们少一个父亲不好，但妈也不想你们在他那里受委屈……”
江祺往江燕旁边坐过去一些，拍了拍她的手臂说：“妈，我和哥都知道的。没事，马上我们也都可以挣钱了，你就不用那么辛苦。”
“好，好，妈妈有你们俩真好。”江燕擦了擦眼角，又笑：“吃饭吃饭，今年都快过完了，要笑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