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迷荼>第95章

  晚上七点,宴会开场。而在船上的一个房间内,季末带着一帮手下前来面见三爷,将样品开箱验货。

  “这就是许森一直压箱底的东西,金彪的货。”三爷在光下查验成色。“怎么证明?你这上面标也可能是伪造的。”

  “有货单,红章,鉴定报告。”季末回答,“你们也可以亲自鉴定,和从金彪那里收的货作对比。”

  “囤了一辈子,现在要低价抛售?”

  “是。”

  “他凭什么。”三爷盯住季末,眼光一如往日的毒辣。“许森从金彪那里走货,但这么多年也没见青城区有出手过带标的东西,难道不是将货都转手发去外城了?现在为什么急着脱手,他不再为金彪做事了?”

  在这桩交易的计划书里,青城区让出了不少利益,像是割城让地一般,偏向于主动妥协来换取两个帮派“和平友好”的条约,实在是亏得很。若是在平时,季末一定会提前问个明白,是不是许森看上了东河区的某件东西,所以在别处作个牺牲好送人情。

  但现在。算了。青城区会不会在买卖里吃亏,许森看上了什么东西,这些跟季末又有什么关系。

  面对咄咄逼问,季末只说了两个字:“不知。”

  季末如实相告,三爷却是打心底里是不信的:“你不知?”

  “嗯。”季末随意道,“他乐意。”

  三爷钩子似的目光扎在季末身上,上上下下地打探。

  本以为今天来谈生意的会是许森,现在却只有季末孤身前来,难道许森不知道三爷和这个小鬼有血仇么?单独将他送到三爷眼前算什么,当作弃子?还是料定了三爷不敢动他?以及青城区承诺的让利,开出的利好东河区的条件,这些加起来简直就像是处处忙着讨好三爷一样,白给的也太多了些吧。

  究竟是不是陷阱呢?揣摩不出那个男人的心思和布置,便觉得如鲠在喉。因而在季末登船,成阳私底下摸过来汇报,进言说要趁这个大好时机对其下手的时候,三爷思虑再三,下了指示:

  不要做得太高调,太过分,还须得再试下许森的口风。报复,不急。

  ——成阳就是脸上有道刀疤,人称“阳哥”的那壮汉的大名。

  这刚得知的名字成为了季末在这个房间、这条船上为数不多认识的姓名。说来也是好笑,季末自己带的青城区的手下比对面东河区的人还要看着眼生。这些充当保镖和马仔撑排场的家伙们,是白天将计划书交给季末的那位干部临时调换来的人,并非季末平时惯用的手下。

  此时季末站在众人中央,面前隔了一张桌子,对面东河区的核心干部除了有和季末过节不小的三爷、疤脸等人,还有许久未见的颜文峰。

  这人出现在这里意外又合理,自季末进来就开始了不动声色地打量季末。偶尔视线迎面对上,季末会微微错开回避,两人像是陌生人一样。

  双方都心知肚明,这里没有大哥哥警察颜文峰,有的只是一个不会出错的精英卧底。

  季末只当同他素不相识。应对东河区干部的问话时便化身为一尊石像,面无表情,惜字如金。

  没有心绪起伏的心,同般完美不会露馅的神情,可以很好地配合卧底先生。

  包间里安静,唯数人数语,掷地有声。外边宴会开得尽兴,欢歌曼舞,声势浩大。季末心里隔着这静与闹听见江上浪涛卷起奔涌,长去不复。

  还从未如此清晰、深刻入骨地认知到自己不属于这里,包装着他的这个身份和内里的灵魂格格不入。这个房间里只有想杀他的人和想监控他的人,再加一个处于旁观者位置,会保持无动于衷的人。

  季末本不该承受这么多的仇恨和期待,本不该被所有人索取去满足他们的愿望。他的世界原本很小,小到容不得一丝杂色,一点杂念,小到只有他一个人。

  曾想要过平静安稳,如同寻常人一般的平凡生活,能够爱着他人,也能够被他人爱着。

  现如今,复仇的信念打碎并代替了这个愿望。

  季末不会再思考多余的事情。抛弃一切,抬头便迎上与所有人为敌的境况。

  代表青城区出席这场交易,勾下所有条目,签了合约,做完最后一桩事情,然后将合同扔给手下,转身就走。

  严格来说,任务完成,现在的季末已经不属于青城区了。

  也不属于任何人。

  东河区租的游船很是豪华,一层大厅里举办的晚宴将持续到跨过除夕迎来新年。季末提前出来透气,看了一眼时间,现在七点半,距离烟火晚会还有一个小时。

  他走上观景台,扶着船弦的栏杆望向遥远的夜色。

  江风很冷。朝着江心的那一面是冬夜深沉的黑,不见星月。而另一面,虽然有江提阻隔,无法从船上一眼看到城里的万家灯火,但江滩上许多人赶着来看烟花,江岸一片已经提前张罗起夜市,沿江的人造光连成了一条灯火长龙。

  季末脸都被吹得僵了的时候,看见颜文峰独自登上观景台,过来向他打招呼。

  这个人总有办法找到机会避人耳目。

  但季末不太想说话。

  手下们仍兢兢业业地跟着季末,拦了一拦试图接近的人,询问了颜文峰的身份。这样半是护卫半是监控的状态,大概要一直持续到季末回去向许森复命为止。

  保镖:“注意安全,保持警戒。”

  季末背靠在栏杆,感受到浪潮的律动。

  颜文峰走到他身前,没有靠太近。万分关切凝在眉间,只漏了一点风声。他如寻常寒暄一般地问:“不想来吗。你今天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的。”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季末说。

  颜文峰顿了顿,再开口时是真想询问季末的看法,若有所指道:“今天来的客人有点太多了。你觉得呢?”

  现在谁人都与季末无关。“随他们高兴。”

  这下颜文峰倒站住不动了。也不言语,直直望着季末,背光而立,语气稍微变化,有些诡谲叫人猜不透。

  “季末……不对。”

  季末看了他一眼。颜文峰犹豫了片刻,在快速地思考,眼前仿佛正被什么急切的事物追赶着。

  用眼神传达信息实在吃力。颜文峰又一次开口,不明不白地问季末:“那你什么时候回去?难道要留下来看烟火晚会么?”

  为什么不能看烟火晚会。季末险些口快反问回去。但他随即马上明悟,颜文峰问的“什么时候回去”,显然不是指回到船上宴会中去。那季末能回哪去,不看烟火晚会,回岸上?

  刹那间明白过来的是——季末对错了暗号。

  “回去了。”季末简短回答。挥了挥手,只说:“注意安全。再见。”

  这就往回走。穿进舱门进入室内,朝宴会大厅走去。

  手下跟在他身后,季末随便拉了一个船上的服务员:“洗手间在哪里?”

  大厅里吵闹,季末只好拔高了声音去问。

  问到答案便带着人漫步过大厅和走道。耽误了些时间,抵达洗手间时,季末只淡定交待了一句手下:在外面守好。

  公共洗手间室内空间不大,没人知道这里藏了人。门半掩着,颜文峰已先到一步。

  ——每一次抢得一点时间差,都像是成功偷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时光。

  季末关门落锁,直言:“长话短说。什么事。”

  颜文峰将洗手池的水龙头打开到最大,装作是它坏掉了。看向季末时压低了声音,现在才能用直白忧虑的眼神围住他的身旁:“你完全不知情吗,今晚的行动。”

  “什么行动。”

  “针对三爷的刺杀,和对东河区一些干部的清扫。”

  季末理解了。“难怪今天要和东河区签这样的合约,原来是诱饵。”

  如果不是金彪的货,恐怕还钓不出三爷。季末思至此,不免又想到,他带来的货品上印有虎头标记,标志着这是金彪允许放行流入江城的东西。而他回答三爷的问题,证明他了解有关金彪的信息……就仿佛是被卧底先生当面抓了现行一样。

  “重点还在后头。”颜文峰说,“这艘船上装载了炸药,设置了时间,九点会直接爆破船体。”

  季末怔住。“什么?”

  颜文峰沉气屏息,拉着季末往里又走了走,快速而全面地解释:“几日前,有一个叫金彪的男人联系我,他自称涉足黑白两道势力,手上握着诸多能够稳定运作的货品供应链。当有了他点头,东河区在江城进行毒品贸易就不会被稽查。”

  对着季末,颜文峰可以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

  “我们做了一个交易。他会助我取代三爷,拿到三爷的位子,接管东河区的产业。换得的是此后东河区将完全变为他的傀儡。”

  “金彪为此安排了今天青城区和东河区的交易,并提供了一支由秘密特工组成的武装队伍。现在这帮秘密特工就混在受邀来船上参加宴会的客人及其随从之中。”

  这些特工的身份就是普通的保安,服务员,船工,保洁,也有能和官员们近距离接触的佣人,司机等等,都是潜藏在社会各行各业里的人。只有当金彪需要他们的时候,这帮秘密特工才会现身,提供目标的情报,执行暗杀任务。

  但这次不会是“暗杀”。

  “烟火晚会开幕之时,我会当众枪杀三爷来立威。金彪的清扫队会从旁协助压阵,确保清扫名单上的每一个目标死亡,直至肃清完成。”

  “九点之前,我东河区的人,你青城区的人,金彪的清扫队,三路人马都会收兵退场,各自乘坐接应的小船撤走。”

  “九点,这艘满载炸药的游船会准时被引爆,作为收尾。”

  这个故事的发展于季末来说十分耳熟。他毫不意外这整起事件最终会被捏造成意外事故,报道为船只失事,没有人能有权力去调查这起事故,更不要说翻出真相。

  一场船难,剧烈爆炸——完美干净地处理大量尸体的方法。船上的死者在爆炸中留不下尸骨,侥幸活下来的人就像许霖一样,永远生活在幕后主使的阴影之下,被镇压被监控,连说出真相,试图反抗的想法都被完全地灭杀。

  颜文峰被误导,以为金彪是在江城活跃的某个人,但季末知道这个计划的幕后主使不是许森就是那位闵先生,不可能有其他答案。

  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也就只有站在那样高度的人才能够一手遮天。什么三爷,东河区,青城区,都只是玩物和工具罢了。整座江城都是他们构建的游乐场和牢笼。

  当听到说这个计划选在一艘游船,选在烟火晚会的时间点上执行之时,季末甚至可以一口咬定,这个剧本就是出自许森的手笔。

  台上华丽盛大的演出,幕后不动如山、自在掌握的导演与看客。那个男人趣味如此,一贯钟爱这样的杰作,不是么。

  也因为知道是许森做的,所以在面对颜文峰的下一个问题时,季末干涸的心潮逆流涨水,回击拍打在心壁上,又一次开始感到痛苦。

  “我没想到这次行动会将你卷进来,季末。我更没想到,你对今晚的行动全然不知。”颜文峰陈述了计划中的重点部分,见季末一直沉默,便放缓了声音,停下来给他一些缓冲的时间。

  感到疑惑,隐隐觉得不对劲,又想不明白关键处。沉吟着:“那你……你来做什么?”

  季末来做什么。

  “他叫我来是因为……他想杀我。”季末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重复这句话。“他想杀我。”

  季末也是一件随用随弃的工具。

  “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他是想把我也炸死。他想主动抛弃我,把我丢在这条船上。他想我死。”

  季末慢慢说。说得越来越快,思路越来越清晰,眼里的空白越来越多。

  “是这样的,我知道他那么多重要机密,他怎么会放我跑掉呢,他那样做事周密的人。我现在就是他的祸患,他的敌人,他要杀我才是对的。只有我死了,我才能真的解脱啊。”

  颜文峰眉头拧起来,想要打断季末的喃喃自语:“谁,谁想杀你?许森?他怎么会杀你?”

  “是啊。”

  季末说出了那个名字。像独自站在一支风雨中飘摇的小船上,隔着万里山川同那个人对峙。

  “许、森。”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身上的魂魄都像是应了诅咒被收走了。力气一点点失去,又全部驻扎进身体,沉沉欲坠,四肢不再为他所用了。

  季末曾怀疑过闵先生是杀害了母亲的凶手,还为许森找借口,说他只是因为更高层的命令才不得不装作不知,也不让季末知道真相的。那可真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大方向。

  入狱之时,母亲已经被害,许森明知凶手是谁,更要故意掩盖了这件事,再借此利用季末,骗去给他做事。物尽其用直到今天,终于到了用尽之时,季末不好用了,想跑了,那就该将季末从世上抹去,斩草除根,让这桩案子再没人能从中翻起浪花来,不留祸患。

  原来在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季末的人生全都是虚假而荒废的。陷在名为许森的这个圈里,从来都走不脱。所谓恩断义绝,人走账清,意思是现在就回到原点,不仅感情,连命都要一起还给他。

  还记得许森曾经向他说起过,觉得身边围满了聒噪的小丑,暗示只有季末在他身边才不觉得寂寞。那时季末以为自己是不同的,至少能听见这番真心话,不算在小丑的范围内。现在才明白会错意,季末才是最大的那个跳梁小丑,不仅最好用,还最能博许森一乐。

  那现在当不当笑呢。

  “他说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就让我走的。”

  季末对着空气念叨,像是在问面前人,又像是在问自己。或是根本不知道在问谁,只是机械性地重复一个永远没有解答的问题。

  “他怎么又骗我啊。”

  没能笑出来。叹气都叹不出来了。

  没有心惊,没有悲哀,没有失望透顶,没有颓然,没有伤心欲绝,没有恐惧……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感情和思绪都在飞速地衰败,再涌起回忆时只余一捧飞灰。

  还活得好好的那个人,季末只当他已经死了。

  “……”

  颜文峰被季末的话惊到。但很快反应过来,再结合季末空洞的眼神,颜文峰一下子猜到了:“你们吵架了?发生了什么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何须去问,能将季末和许森的关系一举打破和反转的契机,除了季末妈妈的死又还能是什么。

  叶箐啊,你这个自作主张的蠢货……颜文峰无声抽了口气,真是头皮发麻,立马在心里狂骂了叶箐几百遍。

  想要说些什么让季末冷静一些,打起精神来,今天晚上接下来的行动危险性极高,以季末这个精神状态,真的害怕他出事。可是季末看上去没有一点失控的迹象。他的表情一片空白,就像一具内里已经被蛀空了的木偶。

  颜文峰看见他这副样子,更加心痛。遏制不住的怒气在徘徊,脑子里又一跳一跳地抽痛了起来。

  前一次和季末聊的结果叫人欣喜不已。他被颜文峰的话触动,非常少见地露出了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受伤的神情,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想要靠近又不敢,仿佛感动又心酸,还有几分呆呆傻傻的孩子气。

  那才是季末本来的样子。再怎么逞强嘴硬,头铁非要去撞南墙,撞得浑身是伤,不得已用最冷漠的外壳包裹自身,他心里都是有一片柔软而滚烫的净地的。那是颜文峰最喜欢的季末的一面,是好不容易才打破重重壁垒,碰到最可爱最美好的他。

  看得出,季末是打心底里喜欢和向往颜文峰所描述的那种未来。碰不着他的时候,颜文峰时常会想念他,觉得既然如此,那是不是真的有一天他会情愿主动走入那一个未来。

  可怀抱着这样的幻想,连那天季末的每个表情都还历历在目,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他就又自闭起来了。

  为什么颜文峰竭力想治愈的人,总是要在别人那里被伤到。

  颜文峰将炸开的一波波怒气收拢,敛去踪迹,愈发轻柔地对待面前人。感觉难以安慰他,眼下时间场合都不太对,呼吸都必须放缓,怕惊扰到这一缕脆弱而不安定的灵魂,怕一眨眼他就魂飞魄散,再也抓不住了。

  “季末。”上前将季末揽在怀里,所幸他没有躲避。可颜文峰也害怕他没有任何动作和反应,像是连应激行为都不复存在了。

  “季末,”又一遍地唤这个名字,叹息里埋没了渴求。“跟我走吧。”

  曾经说过的一些话,颜文峰现在想要收回。曾经给不了的承诺,现在颜文峰必须要说,不说就可能会后悔。

  “等会跟我一起撤退。”摸了摸季末的头发,颜文峰低声说,“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死的。”

  “以后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跟我回家吧,季末。”

  “我不会让你无家可归的。”

  季末沉默着,仿佛什么都听不入耳,不入心。颜文峰知道自己再也没法让他安心了。那还能不能再试一次呢,再试一次……

  “眼下,先把今天度过。复仇来日方长,我们不要冲动,好不好?可以慢慢找机会的,不用着急。哪怕有把握去做这件事情,也要优先考虑自身安全。千万,千万不要上头想不开啊,季末……”

  季末许久都没有说话,任由自己被颜文峰用双臂圈起。这个人抱他抱得很紧,看起来能够保护季末的力气,也像是能够支撑起季末的力气。

  但是季末不想依赖谁。本能一样地抗拒,被针扎痛了,再看到针尖就自动缩手了。灵魂战栗着畏惧拥抱,而身体麻木了,动弹不得,温暖的感觉已然流失。

  季末别开了头,问:“是因为我现在的身份,因为我是你重要的线人吗。”

  颜文峰猛地放开了季末。直视季末的双眼时,颜文峰眼里燃着重重的烈焰,咬着这两个字,快要淬出火来:“不是!”

  季末静静望着这个人,看清他心焦的样子。才又慢慢说:“你真的得好好保护我才行,颜文峰。”

  不知为何,说这样的话时没有一点自信,反而自话语中蔓延出一种无处着落的漂浮感。

  “因为,你想扳倒金彪,没有我,你真的不行。”

  颜文峰立刻回应道:“是,我需要你。”

  说完又无言苦笑起来,无法否认立场上季末不可或缺的重要性。“出于我个人的角度,我也不能失去你,你能明白吗?我没在骗你。”

  季末不置可否,平静地回答:“嗯。”

  “等会跟我回家,行吗?”

  “嗯。”

  颜文峰不敢放松。

  “那现在先回去?找个地方等我。”颜文峰瞧着他的脸色,但季末脸上什么也没写,现在就是一本无字天书。“九点前我来接你。”

  “嗯。”

  季末低着头,临别前问回了最初的问题:“船上的其他人怎么办,就只能赌命了么。”

  这样提问时,他看起来能够正常思考和交流。但这种正常是因为濒临爆发阈值,回光返照才有的宁静。他的语气依旧没有温度,颜文峰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拉住他。

  “我想了几个方案,正在考虑,都不太好用。”颜文峰要求自己冷静下来,讲明情况,“原本我和金彪商讨的计划中是没有这么多普通人的。后来三爷又邀请了许多客人,这些客人多半是东河区帮众的亲属。除此之外还有船上的工作人员。他们几乎全是无辜者。”

  “现在我们很难在不被金彪发现的情况下,调度到大型船只来救援这些人。若行动泄露、失败,只会当场爆发枪战,多方混斗,局势会更加滑向失控。”

  季末想了想:“清扫行动必然速战速决。八点半开始,在九点前结束,清扫队撤离。这半小时是路人的逃生时间。”

  季末知道了解法。“交给我吧。我去联系运输船,要求八点半抵达。这艘游船上有全船广播,八点半时我会去广播中心通告炸船的消息,指挥无关人员定点撤离。”

  “你都不知道船上有多少人把守,混了多少金彪的人在其中。怎么会让你那么容易一条路走到广播中心。”话虽如此,颜文峰没有反对这个提议,他快速下了决定。

  “我调几个人掩护你……不,让一组人帮你。你在行动中得时刻和我保持联络,我要知道你那边实时遭遇到的情况。”

  “不行。”季末闻言只说,“你不能暴露。不能因为我毁掉和青城区的关系。”

  一句话按死了颜文峰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颜文峰:“……”

  季末重复了一遍:“交给我。我能混进去。”

  “我已经是所有人的敌人了。”季末漫不经心道,“我不怕事后清算。”

  颜文峰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拦不住他。盯着季末,兀自握紧拳头,又无处发泄。

  “我还没这么憋屈过。”咬着牙说。

  当用理性的悲观主义的方式思考,颜文峰看见自己和季末面前摆着无数条岔道,皆指向最糟糕的结果,就不能有一条坦途。

  所以颜文峰不敢放弃幻想。若不寄托感情于虚幻之物,又该如何怀揣一颗热切的心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季末,”深深凝视他的眼睛,哪怕现在不可能会有任何人的影能留在这一双眼瞳中。颜文峰说:“你从来都有自己的想法。下一步该怎么走,你都想好了,早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决断。我只用全力去相信你就好。”

  但现在有些不敢信了,不敢再放开他的手了。

  怀着苦涩的心情轻笑了一声。季末抬眼之时,颜文峰低头吻了吻他冰凉的嘴唇。叹道:“我不干扰你的选择,但我想告诉你,我在等你。”

  “我会等你。等你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回来。我需要你。”

  “还有,我爱你。”

  “我爱你,远超过你爱你自己。”又笑了笑,语气里几分哀伤突起。“你以为我是在吹嘘?不,我是希望你能多爱你自己一些。而我爱你,当然是因为你值得被爱。你最重要。”

  “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如果救不了他们,你就放弃。这本是我的责任才对。”

  颜文峰放开了季末。千言万语郁结于心,现在都不是当说的时机。分开之时颜文峰的面色已经沉静了下来。

  他认真地说:“望我们都能平安度过今晚,季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