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迷荼>第65章

  夜里,季末被一声沉闷的钝响叫醒。

  又传来了些噪音。季末迷迷糊糊地从男人身边挨下床,脚踩上地面的时候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身下酸疼,仿佛正在回放撕裂的痛楚,那柄肉刃还插在里面捣弄着一般,在迈步时虚虚占据了庞大的存在感。

  “……”顿时醒了个透彻。

  季末咬了牙,没回头,套上睡衣扶着墙走出去,去查看响动的源头。

  是许霖回来了。

  已是深夜,屋里没开灯。许霖回来的时候没有声张,在一片漆黑中驾驶着电动轮椅,想上二楼,却在楼梯处被绊倒。只好跌坐在地上,用一条腿挣扎着挪动,费劲地搬开倒下去的轮椅,试图让这沉重的代步工具回归正轨。

  明明楼梯上有安装轮椅用的电动轨道,是忘记了怎么用吗。

  要……爬上来吗?

  季末在黑暗中立定片刻,走下了几阶楼梯。

  快要走到许霖身前的时候,嗅到了浓烈的酒味。以及会勾起不好的回忆的,那种鱼龙混杂的风月场所里特有的难言气味。

  季末因此停下了步子,在暗处沉默着。

  许霖不知是喝多了没注意到他,还是自己闷着不想接触他,仿佛没看到季末一样,同样不出声,自顾自地鼓捣轮椅。

  “不要扶他。”有人悠悠地说。

  季末回头,见许森靠在二楼栏杆上,大概看了好一会儿了,像在看笑话似的。赤裸着上半身,光线从他背后打出来。

  季末摸着扶手慢慢退回去,忍住了没动手捂腰。“佣人怎么没来照顾他。”

  “他不需要佣人。”许森抱着双臂,盯着季末不自然的面色说。“他需要的,是学会用一条腿走路。”

  季末顶着这种含蓄而热切的目光从许森身边走过,进了房间坐在床上,想着还要不要继续睡觉。

  这个男人兴致勃勃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明天早上,直到白天工作来临,截断欲望的发散。他隐忍的时候不露一点破绽,展现出相当可怕的自制力,放肆的时候呢,就掀开了假面,无度地索取,永远无法餍足。

  季末感到疲惫。但是许森现在心情非常好,这是一个机会。

  仰头看向靠在门边的许森,开了口:“他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情了。”

  “对他感兴趣吗,阿末。”许森稍微提起了些谈天的兴致,因为季末的眼神有些好笑。“你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是在怕我把你的一条腿锯掉一样。”

  季末怀疑地看着他:“他的腿是你锯的。”

  “当然不是,那是因为一场事故。八年前的事情了,想知道?”

  有些事情光是复述回忆就能让人从中获得某种情绪,而这件往事许森不曾亲口说与他人过。既是因为没有必要,也是因为无人有这个旁听的资格。

  或许是因为问的人是季末,许森允许了这种越线的好奇心。

  “在八年前,江城里发生了一场严重的事故:江上有一艘承办酒席的船突发故障,导致爆炸和沉没。许霖当时正在那艘船上。搜救队将他捞上来的时候,他就少了一条腿。”

  季末没有听说过,又好像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在八年之前这一定是个震惊全城的新闻,但当时季末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对这种无关痛痒的事件,记忆并没有蔓延到那么远的地方,像许森一样记得那么牢靠。

  “那还真是不幸。”季末说。

  “那是他的幸运。”许森摇头,平静陈述:“因为同乘那艘船的其他人,要更惨一些。我的父母都在那场事故中丧生。”

  季末一愣。

  “啊,这样……”季末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实在没想到许森这样的人心中也会有阴影,会因为他人留了陈旧创伤。有些心慌地补救说:“对不起,你就当我没问吧。”

  许森见他这幅样子,走近了些。步入光下,伸手摸了摸季末的头,缓缓说起:“兵荒马乱的那一天,时隔八年,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好乖。发根软,眼神担忧,觉得问错了话,将他小心望着。这时候似乎又回到了在监狱里两人相处时的氛围。许森有些想笑,继续说了下去:

  “那艘船上当时正在举办宴会,出席的都是江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爆炸发生时,所有人都抛弃了从容做派,不顾颜面地惊慌逃窜。”

  “身份的差别被模糊掉了。绝望的人们拥堵在会场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要追随的首领倒在血泊里,尖叫着,惊恐地从他们的尸体上踩踏过去。”

  “抛弃掉了所谓的江湖道义,只拼命争抢救生道具。为了一件救生衣,就能当场朝同伴、兄弟开枪射击。”

  “你真该看看那些自诩为大人物的老东西们,阿末。”真的笑着在说,“追逐了一辈子的东西,最后抱着它们进坟墓。你说,这算不算圆满。”

  季末仍抬眼注视着许森,听他叙说。只不过这时候眼里是一点情绪也无了,所有波澜都已息止。

  听出话里的意思,隐隐预料到了这个男人要揭开的是什么,因而对他所起的全部期待,以及恻隐之心都统统抛进了江水,沉沉入底,再不复起。

  这个人最爱造一场虚幻的温馨美好,然后亲手打碎,用真相来伤人,乐此不疲地耍弄被蒙在鼓里的人。

  怎么忘了。

  “你当时就在现场。”季末肯定地说。

  “我不在现场。”许森答。

  季末不信。许森捏了捏他面无表情的脸,笑了起来。

  “真的。”他笑的是,“我是最幸运的那个。”

  “爆炸发生时,我根本没在那艘船上。”

  用来掩饰的平静面具终于破裂,掩盖不住的愉悦翻了出来。

  那是一艘被命运选中的船,而许森的父母选了他哥去出席那场名为晚宴,实则是不轻易露脸的大人物交流经验和生意的舞台。这是十分罕有的机会。

  许森还记得父母那时的期望,现在成为了遗愿的东西——希望他的哥哥能延续优秀基因,为许家诞下出色的子嗣作为继承人,将家族事业传承下去。

  许森对此十分上心,并帮助他们达成了这个愿望:在他的哥哥劫后余生,失去一条腿并一蹶不振后,并未将其赶出家门,反而慷慨提供了住所和大笔的钱财,原谅许霖放弃管理家族产业的责任,耐心等着他寻找到合心意的女子,结婚生子。

  只可惜他这亲哥,这些年来不学着去爱人,倒是性癖变得越发变态了,人也成了一副阴翳残暴的模样。许森有时候都在考虑要不直接拖许霖去配种。

  “自此之后,江城里的生意和地盘就进入了洗牌的阶段。上位者们重新划分权力和阵营,筛选有用的人。”

  许森讲完了,停下来瞧着季末的脸色,勾了唇发问:“阿末觉得,如何?”

  如何?是想听到什么样子的评价呢?

  季末直直望着他,沉默着。

  觉得如何,想到沉江的人,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些发冷。

  也许想问,那一天的景象,你究竟是想象到的,还是透过某种监控手段,真的看到了,听到了。

  也许什么都不想问。

  待在开了暖空调的房间里也觉得冷,想走了。

  “你真是,只手遮天。”季末最后这样说。

  并且残忍。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放过。

  季末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阿末是意指,整起事件都是我做的。”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当时我可没那么大的能量。”

  许森重复了主流媒体盖棺定论的话,就此带过这桩旧闻:“那只是起意外事故。”

  季末看着他:“那现在呢。”

  “只手遮天吗,不及那种程度。”许森真的好好思索了一番,而后笑着给出答案。“况且,会很容易腻。”

  季末想起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眼下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不是和三爷他们站在一条线上的。”

  “你是站在更高处的地方俯视他们。所以他们怕你。”

  季末想明白了。“我能再问几个问题吗?”

  “想问我什么。”许森接了他的话,“想问我,针对三爷的刺杀究竟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季末点了点头,许森见状倒卖起关子来。在季末身旁上了床,仰躺着,明晃晃地露出一身胸肌和腹肌。底下是凸起在睡裤布料之下鼓鼓囊囊的一包。

  这时候说话就有些懒洋洋的了。

  “阿末觉得呢。”他问。

  “……”季末想了想,“唐涣进入青城区应该是更早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你还在监狱里,不可能提前安排到这么远。你是出狱之后才借他的手,再用那批货把三爷引来,将所有人撮合到一起,有了今天这出。”

  “阿末,”许森抚上季末的背,叫他靠近一些,方便更加亲近的触碰。“那时候我在监狱里,我真的在监狱里吗?”

  季末想起了狱中往来的那些信件、资料以及电话。

  “……是。”他改了口,补充道,“唐涣的来历早就暴露了。但他自己不清楚已经暴露。你知道他想复仇,所以让他在青城区的眼皮底下待着,直到今天,你给了他一个接触到三爷的机会。”

  “不错。”许森赞扬了一句,盯着季末的侧脸,“还有吗。”

  “还有……我并不一定是执行人。谁都可以被用来处罚唐涣,开那一枪。为什么是我?只是顺手一用吗。”季末挪过去,小心在许森身边趴伏下来,任男人的手掌盖在后颈揉捏着玩。

  脖子上神经丰富,可是很敏感的部位。季末压住了没动,趴在枕头上,试着说:“你说要培养我,我以为那只是戏言。”

  “挺会顺杆爬的。”许森慢悠悠摸了半天,才说,“本想说看你表现,可是你今天表现得有些太好了。甚至可以说是严重超出我的预期。”

  听出了季末言外之意。因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又将话抛回给了他,且看他想借口要些什么。

  季末:“那就应该给我一些奖励。”

  半张脸埋在交叠起的双臂之下,唯独露出一双沉默的眼睛。嘴上在说:“你说要惩罚我,惩罚已经给了。那现在我表现好,叫你觉得满意,你也应该有所奖励。”

  “阿末想要什么奖励?”许森觉得挺乐呵的,“不是完全没惩罚到吗。”

  “枪。”季末毫不迟疑地说,“我也想要一把手枪。”

  “为什么?”

  “为了自保。”他说,“手枪让我有安全感。”

  “嗯……我就说你今天怎么这么主动。”打量着季末,确定他是认真的。许森故作沉吟,实际上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就回绝了:“不行。小孩子玩什么枪。”

  “……”季末试图交涉:“如果再发生今天那种事情怎么办,有人突然开枪就要杀人……”

  “那我给你配几个保镖?”许森微笑。笑起来非常和善,作一个擅长倾听并解决问题的长辈。“可以不惜自己性命给你挡枪的那种。”

  季末知道这就是谈不了的意思。

  他没有表现出失望,想了想,鼓着气转而继续说起:“我问你问题,但一直都是我自己在答。”

  “那是因为用不着我说,阿末自己就能回答上来。怎么这么聪明。”许森翻身,半压在季末身上,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往他耳朵里钻。“但凡是阿末的问题,我一概会解答。”

  “不过,一问一答就有些无趣了。不如这样,我答你几个问题,你就——”手臂绕过肩背,手掌碰到胸脯上支起的小点,隔着衣物捻在掌心玩弄,掐得挺立起来。舌头滑进耳道,弄出些窸窸窣窣的水声。这时轻声细语仿佛在说情话:“……就给我操几次。得按我喜欢的方式来。”

  细细烘着热气,亲昵地厮磨,含了耳垂吮吻,撩拨他。“怎样。我不强迫你。”

  季末终于在男人身下发起抖来,感到害怕。面上染了情热的潮红,不经撩。

  “……我会死的。”

  “又没说是今天。”

  这是料定了他一定会答应。

  “……行。”季末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如果这些次数不一定全都要在今天交付,那就索性多问几个。不然下次想问,这个人就不一定有那个心情想答了。

  他推了推许森,挨远了些,大脑开始飞快地运转,并思考。

  “如果唐涣真的刺杀成功,三爷中枪身亡,该怎么办?”

  “没有那么容易打中。”交易既然已经达成,许森便收回了手,耐住性子陪他解谜。“唐涣被断了两指,于他而言,想把枪拿稳反倒不容易。”注视着季末,打趣道,“他没有你那么多心思可想,那种情况下他一定会手抖。”

  “你连这都……”季末惊了一瞬。想抬杠,坚持又问,“万一唐涣失手,真的打中了,打死三爷了呢?”

  许森并未担心过这种问题。他轻笑着说:“那就赌命吧。”

  “……”季末暗自抽了口气。

  是了,这个人的恶劣程度总是比他以为的还要再低下限一些。或许许森心里还巴不得唐涣一枪将三爷打死了,那样就有更多的乐子可以看了。

  坐得够高,就能不怕引火烧身么。

  “三爷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季末这样问。想了想,又将问题改成了另一个更激进的问题。“无论他是死是活,对你来说,都没有区别。甚至,那批你大费周章找来的货,你也是无所谓的。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越说越激动,将无法理解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终于说了出来:“还是说,你已身至如此高位,所以就能随心所欲,尽情玩弄他人。”

  “阿末是在质问我么。”

  “你说过,会回答我。”

  许森低笑出声:“像只耍起脾气缠人的小豹子。”

  季末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两条眉毛拧住。

  在季末真的闹脾气之前,许森回答了他的问题:“丁三指还活着的原因非常简单。青城区需要有这么一个强大的竞争者,来保证从我们手里流入市场的货品是干净的。”

  “有一些东西,得通过东河区去流通。这就是他们存在的价值:把黑的,洗成更黑的。在这里转一道手后,东西上的名字就成了东河区。真要查起来,查不到青城区头上。”

  “天塌下来了,有东河区作替死鬼挡着。”

  “如果丁三指不幸意外身亡,也没什么。”他随意道,“会有新人上位,接管东河区。”

  说完便停下话头,留出沉默,给足季末消化的空间,同时开始了不动声色地观察和计时。希望季末能在预期的时间内,完成理解。

  没明说,但考验和惩罚无处不在。怀揣着期待,静等价值被体现,而评估价值从未停止过。

  “三爷完全不知道被你利用了。”季末思索着开口,尝试着复盘整个事件。从头至尾,渐渐在脑海里画出清晰的轮廓,衔接上前因后果。在许森看来,这才是季末凭借他自己脱离懵懂无知的,被利用的身份。许森给了季末这个机会,让他跳出来看到全局。

  “那批货本来就是要拿给东河区流通的。所以叶箐抢走了它,你就得不惜代价去把它找回来,再放回到东河区手里,为了让他们洗白你的手。”

  季末盯紧了面前这个男人,有些被蒙蔽住的东西正在水落石出。他想穿了。“……你根本不是在和叶箐或者东河区抢时间,你是在和能查这批货的人抢时间。三爷说得没错,你力求这批货回归正轨,就是要确保流程万无一失。所以只有这批失踪的货亲手给你找到了,你才能放心。”

  因为震撼,睁大了双眼。“你不仅仅是什么青城区的生意人,你是掌管着源头,将危险货品放行流入市场的人。”

  “……不。”季末说着,回想起了非常关键的要素,觉得不对劲,又陷入沉思,嘀咕着,“不,你不是源头。你是在奉命监管这样的流程,修正错误的结果。你是在帮……”

  猛然住口。

  货品上的标。资格。大人物。

  季末突然意识到许森在等他说出那个名字。

  嘴巴紧闭上了,看着许森,背后一阵发毛。

  许森十分欣赏季末的推理,视线未曾从他脸上移开过,并且随着他清晰利落的思维和发言中感到越来越痛快。这种心情甚至远远超过了八年前看江上放烟花。

  季末像是兴奋剂,越是碰到他,越是能感觉到自己被注入的新鲜活力。

  “说啊,我是什么?还差最后一口气,怎么含糊了。”许森拿过季末的手,放在掌心,柔情万分地摩挲着。扣紧十指的时候嘴角扬起,眼底一片深沉的笑意。就此撑起身,攥紧季末的手,一点点迫近了他。

  “如果我说,没有人能查我的东西呢。”许森望进这双不躲闪,却也克制住了,屏气凝神只默然面对自己的眼眸,抛出更重磅的信息来引诱他。“你还想问什么。”

  季末稳住了没有推开他。嘴角抿得紧紧的。面上不显,心下已经慌乱不已。

  直到这一刻,才真的感受到了那种可怕。越是接近、了解这个人,就越是会发现还有更多未知的部分。未知的面纱之下,是一个普通人无法触及的存在。

  现在翻开的,并非暴力胁迫,并非绝人活路,而是……真正的权位。

  控制整个江城的违禁品的流通,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是一个人,一个帮派,一两条规则这样清晰可见,能叫人碰到的东西了。他们是深入城市无处不在的血管和血液,他们就是这座城市的本身。

  谁能断定这座城市是黑的,还是白的呢?许森并非狂徒,无人敢查,是因为有资格查这些东西的人,正是放任它们流通在城市的血管中的人。

  大人物。金彪。十分明显的,带有指向性的线索。许森在等着自己接着问下去,问到金彪头上,问觉得许森和金彪是什么关系。

  季末毫不怀疑,这个时候一旦问了,这个人就一定会回答这个问题。

  那季末就真的再也无法抽身而退了。

  “阿末这是害怕我。”许森像是第一次看见季末害怕一样,觉得新奇,有趣,想再多看看,又想携这种单方面压制的恐惧过去同他做朋友。“是谁睡前说了一通大话,指责我。”

  “不……”季末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他自己都不信的,“不怕。没指责。”

  “我只是……我要回去了。”说着就想抽出手。

  “回哪去?”许森笑看他动作。

  季末心一横,直说:“回家。”

  “噢。”许森倒真的放开了他。就像爽快地同意了季末搬进来住一样,现在爽快地同意季末离开:“回去吧。”

  吓到了,想要逃走。

  只有聪明人才会知难而退。笨蛋是不会怕的,因为连差距都意识不到。

  这会让人很没有成就感。久了就会觉得自己和笨蛋好像掉在同一个层次了,不过是略胜笨蛋一筹而已。

  那些没人看得穿的算计,落进时间里,生灰蒙尘,就显得好像不那么精妙和出色了。

  所以季末能走,真的能走么。

  入了许森的眼,岂还会放过他。

  许森不怕投资时间,不用强逼,眼下连敲打的话都不必说了。季末没过多久,自己就能醒悟过来。

  “……”

  季末二话没说跳下床去,飞快脱去睡衣,套上衬衣和新的外套。白天那件卫衣沾了血,被佣人拿走了。

  险些扣错整排扣子。听见许森在背后优哉游哉地提议:“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麻烦叫醒人家。”

  “那行。打车的话注意安全。”许森拿起手机,给季末转了笔款过去。“明天叫阿龙给你办张工资卡。”

  季末动作一顿。

  这时候结束了沉重而惊人的话题,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好像变得日常了起来。说到底,要什么样的相处方式,全都是看这个人的脸色。

  “有多少工资。”季末闷着声音说,“你得付我双份工资。白天一份,晚上一份。”

  “晚上的?你再说一遍试试?”许森捋了一把头发,手按在额头,有些好气,又好笑。“你是在把我和许霖相提并论么。”

  季末套了裤子就跑。

  走到卧室门口时,突然又被叫住。

  “阿末。”许森看着他的背影,以疑问句开口的话,语气依旧十拿九稳。在光下,嘴角的轻笑勾着一点晦暗的阴影。“你不会背叛我的吧?”

  投来平淡的视线,但其中意味,季末深知已经和先前大不相同了。

  而季末的答案,经过这一天一夜的种种事件,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你会背叛我吗,森哥。”他坦然回视。“你答应我的那些事情,你会做到的吧。”

  许森回忆了一下某些细节。“我向你保证的事情,我都还记得。”

  “那我就不会背叛你。”

  季末说完了这句,一时站定了,没有走,在想什么。许森打量着他,等他开口。

  “既然手枪不能给,那就换其他的。我要用奖励换一个问题。”季末慢慢地说,“这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许森认真了些,在考虑。“什么问题。”

  季末:“在江城,你,或者其他人,黑帮,恶警,人渣集团……不论是谁,是哪个势力都好,有没有人在做贩卖人口的生意。”

  许森:“没有。”

  “谢谢你,森哥。明天见。”季末朝他点一点头,转身走掉了。

  //

  季末当真打车回去了。只不过到了楼下,又止住了步子。

  面前是一片漆黑的楼道,背后是灯红酒绿,一片霓虹盛景。

  红灯区的夜,是很吵的。

  季末偏了偏头,走近几步,就已看见那小诊所的卷帘门上贴了封条,盖了大红章。

  “唉……”

  深深叹了口气。靠着墙,慢慢滑下去,蹲在地上。

  回来了。然后呢?

  有什么用?

  伸手抓了自己头发,抱着头,几乎想就这么直接跪在地上。

  耳边尽是些嘈杂的声音。汽车鸣笛,歌舞厅外放的乐曲,喝醉的人在吵吵囔囔,就快打起来了……心情早已跌至谷底,无法再继续下坠了。

  也不知沉沦在一片放空中多久,有一双鞋停留在视野里。

  “多少钱一晚?”男人的声音。

  季末头也没抬。这人开口时就叫他闻到了一阵酒气。喝得醉汹汹的,大概是看错了人。

  “不卖。”他烦,答得很快。“找鸡,朝你的左手边走,从巷口排到巷尾,站着聊天的都是。找鸭,没有。”

  裤腿在眼前晃了晃,似乎就要倒下来。但是没有,还好他稳住了。

  如果这个人倒在季末身上碰瓷,或者呕吐的话,季末会考虑给他来两拳的。希望醉汉第二天醒来不会记得是被谁袭击了。

  “哈,还好你说了正确答案。”这个男人笑起来,因为酒精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颠三倒四地说:“因为我是警察。如果你是在等客人的话,我现在就要抓你了。”

  季末心里一跳,下意识把脸埋得更低了一些,不想被目击到脸。

  但是……喝得烂醉钓鱼执法的警察?

  真是烂透了。

  这个世界烂透了,季末也烂透了,这种废物警察也烂透了。

  季末没动,避着脸不说话,眼前这人却不走了。

  “还有什么事?”季末压着火气问。

  自称警察的男人过了好半晌才应:“……有事,有你的事。”他蹲下来,一把揪住季末的肩膀,逼他抬起上半身,露出脸来。

  季末不得不同警察对上视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的脸,见他牢牢盯着自己,在说:“我就找你。”

  穿着皮夹克,应该是便衣出行。现在喝得眼眶、鼻梁都发红了,呼出的热气一团一团的。喝醉之后的一双眼睛像在发亮,在季末面上用尖锐的视线来回刮着。

  蹲在季末面前,一只冻得冰凉的手探过来,掰着季末的脸左看右看,嘴里出声:“……就是你……你,跟我走吧。”

  季末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推开他的手。站起来,梗着脖子,刺了一句:“我说了,我不是出来卖的,找我做什么?”

  这是哪里来的警察。大半夜从哪个夜场喝得神志不清地出来,还想找鸭。

  警察、警察。

  ——就是因为警察都是这幅样子。

  生气了。

  气得狠了。

  瞪着这个人,气得咬牙切齿。

  “还是说,你想强买强卖吗,警官?”

  男人深呼吸了一口气,手伸向腰间,却是解了一副银光闪烁的铐子来,握在手心。

  他直起身时比季末要高不少。这时候声音一变,突然凶了起来:“抓的就是你。”

  无比熟练地将人推压到墙上,撞得季末一愣,手铐顷刻间就在他手上落了锁。

  

  以下为作者发癫实录:

  终于写到这里了,激动!!!天知道我憋得有多辛苦,真想一口气讲完整个故事!!!不能码字的时候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浑身有蚂蚁在爬……恨不得班都不上了天天日万,日死为止……瘾头上来了不过如此……

  好的,既然癫都发了,说点别的。

  开始的时候因为想着“都tm黑道文了,谁还管三观正不正”,“报社又没深度,路过进来看没被创的话,看个乐就行了”,“主要是现代风格,架空要素不多,没必要打架空标签吧”……之类。所以没有预警三观不正。现在觉得还是负责一下为好:

  同态复仇、私法制裁是三观不正的部分,扫黑除恶、禁毒、打击嫖娼、根除腐败是三观正的部分。其他不明显的部分就不说了。

  希望大家看的时候保持三观,不要被文中人物的发言和观点所迷惑、洗脑。

  最重要的是不要混淆三次元和二次元,莫要上纲上线。复仇,私法私刑和暴力美学都是作者仅对虚幻产物诞生的XP,绝非宣扬,绝不认同在现实中模仿和实行。

  最后,感谢所有能看到这里的读者,感谢评论、点赞和打赏。本文预计在2023年春天完结,结局为三线。放出顺序依次为颜线,叶线,许线,各一个结局,会一齐在最后到来,完成本篇故事的收尾。

  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远离灾病,健康+9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