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宫内,罗晗呈上了金印,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搁在一旁。

  赵太后看着罗晗一举一动,长喟道:“这就是遗诏……你从哪里找到的?”

  “……从阮阳那里偷来的。”

  说着,罗晗看着赵太后展开卷轴,一字一字地读过去,最后付之一炬。

  火光稍纵即逝,赵太后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把李枫带上来。”

  未几,李枫被押了上来。太监们摁着他的脑袋,让他直直地跪下去。

  赵太后对他并不算客气,她向来睚眦必报,更何况是李枫这种叛徒,鞭笞都算是轻的,再重一点的,也并非没有。

  自打进入了寿宁宫后,李枫浑身都在颤抖,在看到那方金印的时候更是几乎抖成了筛子。

  “这是什么?”赵太后冷然开口。

  李枫摇头,挣扎着起身:“娘娘……”

  “按住他。”赵太后对左右吩咐。

  李枫于是被一左一右两三名太监按在地上,连抬头都费劲,胳膊反剪,疼得他闷哼不止。

  赵太后复又看向李枫,沉吟良久,开口道:“我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李枫稽首道:“娘娘,臣……不知。”

  “你不知?”

  “微臣所讲,绝无半句虚言。”

  赵太后挑眉,朝罗晗抬了抬下颌:“罗郎将,这东西,的确是从他府上找到的?”

  罗晗上前一步,答道:“回太后,确确实实是在李大人府上找到的没错,就放在他的寝室暗格里,稍微找一找就能找到了。”

  李枫咬死了不松口,只道:“恳请娘娘明鉴!微臣从未见过这东西,又怎么可能是从臣的府上找到的?!暗格……微臣家中哪有什么暗格!”

  听了这话,只见赵太后微微颔首,手掌搭在金印上,慢慢地抚摸着。

  仅仅从神色中很难看出她有没有尽信李枫这一段话,只见她站起身,走到李枫身前,垂下眸去,淡淡地说道:“李枫,我素往待你不薄。”

  李枫浑身一震,叩首道:“娘娘和陛下的大恩大德,微臣铭记于心。”

  赵太后又道:“但你——竟然背叛我。”

  “微臣不敢,娘娘,这些皆是这位罗姓郎将的一家之言,”李枫跪伏于地,向前爬了一步,抬起头,“娘娘,万不可尽信于他啊。”

  赵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说说,这金印象征着什么?”

  李枫一怔:“这……”

  “说啊?”

  “这……”李枫登时汗如雨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赵太后森然道:“得金印者得天下,你私藏此印,又是意欲何为?”

  此言一出,李枫愣在了原地,“得金印者……得天下?”

  这金印所象征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他茫然又惊讶地看向罗晗,后者却深深垂着头,仿佛二人的谈话于他没有丝毫干系。

  李枫转瞬间便明白过来,是蒋行舟让罗晗对赵太后撒了谎。

  赵太后见他如此,还以为被说中了心中的算盘,冷笑道:“你真是嫌命太长了。”

  “娘娘……!”

  “来人——”赵太后一脚将李枫踢开,“把他押下去,赐鸩酒!”

  李枫向后跌去,摔得结结实实,但他顾不上痛,立马翻身过来跪着,高声道:“娘娘,这印不是——”

  “是”字才说出口一半,罗晗骤然开口:“李大人!”

  只见罗晗两步上前,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用眼神让他噤声。

  “娘娘,我带他下去。”罗晗对赵太后道。

  赵太后厌恶地摆了摆手。

  罗晗向她行礼,旋即押着李枫往外走,在背过身去的一瞬间,以极低的声音对他道:“李大人,你只有一个机会能免于一死。”

  李枫心里已是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甚至连一丝表情都不敢有。

  罗晗微微侧眸:“大人自己考虑。”

  李枫问:“……他要我做什么?”

  话语间,二人已走出殿外,外面有不少看守,人多眼杂,罗晗不能说得太详细,只道:“大人心里清楚。”随后便将李枫交给了卫士,独自出了禁宫。

  今晚的月色格外圆,罗晗走到一座府宅前,正要敲门,才恍然想起来,今日是恰好是十五。

  按照蒋行舟的吩咐,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头顶的匾额——

  安府。

  十五日后,皇陵。

  青天在上,天子弘帝率领众臣九叩九拜,礼乐巍峨,直传到了城北。高大的祭坛上青烟缭绕,弘帝头戴金冠,神情肃穆,在这声声鼓乐之中跪了下去。

  礼毕,弘帝面向祖宗神龛久跪不起。他不起来,群臣便陪着他一起跪着。

  一名太监快步上前,呈上一个金红托盘,上面有一封明黄的纸卷,那是废太子诏书。

  “陛下。”太监将托盘高举过头。

  弘帝等了一会,伸手接过。他背对着众人站起身,缓缓启口:“众位卿家——”

  众臣本随着弘帝站起来的时候一同起身,突然又听了这么一句,知道弘帝是有什么事要宣布,纷纷又跪了下去。

  “自古帝王,立嗣以嫡。”弘帝转过身来,看向黑压压的一片朝臣,“朕感念皇后谢氏贤德,故立阮钰为储,然则阮钰亲近邪僻,不听仁义,善无微不背,实在难当储君之位。”

  众臣听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弘帝竟是要废黜储君!

  立储是在谢皇后的祭礼上,废储也是在三年一度的国丧祭礼上,弘帝到底要多肆意妄为才会当着祖宗牌位之前宣布如此荒谬的决定,竟将这些国之根本的大事办得如同儿戏!

  此言一出,群臣无不愤慨激昂。

  “臣以为异!”“臣亦以为异!”

  众人抗议了一阵,这才想起谢秉怀来,他们找了一圈,交头接耳道:“谢大人呢?……他今天没来?”

  按道理,国丧祭礼这种重要的大事,谢秉怀断没有缺席的理由才是。

  但谢秉怀怎么会没来?

  高台之上,赵太后目光逡巡,果然不见谢秉怀。

  她同弘帝交换了一个眼神,将一旁哆哆嗦嗦站着的阮钰拉了过来,搂在怀中。

  阮钰木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祖母满头的珠翠花钗。

  虽然说阮钰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但他也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父皇此时说的这些话对他今后的日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已经被自己的父皇和皇祖母放弃了,意味着他不再是东宫之主,不再是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选。

  他见过很多死在冷宫里的妃子,那些人得宠时红极一时,磕了碰了都有百十来个人献殷勤,失了宠便失去了所有,香消玉殒时,更是无人问津。

  他也会这样吗?

  从今日之后,他……在宫中还能有一席之地吗?

  阮钰茫然极了,来回地看着赵太后,可赵太后目不旁视,根本连眼神都不分他一个。

  “皇祖母……”阮钰怯懦懦地说着,轻轻摇了摇赵太后的袖子。

  “嘘,”赵太后伸出一根食指比在了唇前,很快又收了回去,示意前方,“安静听你父皇宣旨。”

  “是孙儿做的不好吗……”阮钰忍着没落泪,“孙儿……孙儿可以学的……”

  他咬唇低头,不让啜泣声传出来。

  可赵太后依旧无动于衷。

  赵太后不是对这个孙儿半分情感都没有,但她知道谢秉怀要动手了,届时,阮钰将会成为他们全部的筹码,除非将这个机会扼杀在摇篮里,不然阮钰在东宫一日,他们就要提心吊胆一日。

  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个,要选择牺牲自己的皇儿,还是牺牲仇人之女所生的孙子,赵太后几乎不假思索就选择了后者。

  孙儿什么时候都能再有,但儿子,她就这么一个。

  赵太后眼神愈发凌厉。

  今日,谢秉怀便要逼宫。

  皇陵里已经布下了千军万马,只等谢秉怀自投罗网。

  与此同时,谢府的地牢中,铁链沉然落地。

  罗晗将蒋行舟从地上拉起来,看向天边:“谢秉怀已经动身了,我们得快点。”

  蒋行舟问他:“金印呢?”

  罗晗拍了拍身后的包袱,“在呢。”

  蒋行舟一指前路:“走。”

  二人顺着地道往外走,安庆早已候在府外了。

  “安副将。”蒋行舟迎了上去,深深作了一揖。

  “蒋大人。”安庆也抱拳回应。

  蒋行舟收回手,转头问罗晗:“安妃呢?救出来了没?”

  罗晗点头道:“救出来了,我已安排人送她出城,这会儿应该已经走远了。”

  “可还顺利?”

  罗晗答:“也就好在这两天他们忙着和谢秉怀周旋,大理寺和后宫都有些疏于防范。”说罢,对着安副将道:“夫人也一并前去汇合了。”

  亲惑太后,释放安庆,解救安妃母女,在蒋行舟的安排下,罗晗这几件事办得很漂亮,蒋行舟颇为满意,在他肩上拍了拍。罗晗则对这番夸奖有些不自在,默默抱了一拳。

  蒋行舟这才重新看向安庆:“多谢安副将出手相助,蒋某无以为报。”

  “哪里的话,明明是你们把我从大理寺狱里救了出来,又将犬女……”安庆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往下说了。

  蒋行舟笑着应了一声,眼神看向了他身后的百来位卫士。

  “这些都是我的亲信,”安庆也顺着回头看,“大人可以完全放心。”

  蒋行舟点了点头,再次郑重地对他行以一礼。

  “安副将,蒋某是为大义。”蒋行舟沉沉地说道。

  “我都明白,”安庆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目光灼然,“蒋大人,我亦是为大义。”

  下一章完结!有点舍不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