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关是一个由一条河贯穿整个城的关塞,只要蒋行舟一行顺利摸到麦关之外,才有攻城的机会。

  但如若被发现,他们别说攻城,就连碰到麦关的城墙石头都难。

  蒋行舟当机立断,落船锚稳定船身,所有将士游水进川。

  阮阳不通水性,但轻功过人,足尖点于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这一战,他深知自己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找到麦关的首领,然后生擒。

  他上辈子带兵打过无数的仗,有赢有输,经历过这些输赢,他也慢慢领悟了不少道理。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第一股气,便是趁人不备,一举奠定胜利的关键!

  万昭国,皇宫。

  自开战起,每日早朝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不断有文臣进言,说鹰山周围几座城池的百姓心怀忐忑,生怕战火蔓延而至殃及性命,携家带口地往京城跑。

  不只是鹰山周围的几座城,举国上下都因为先前一通开战的旨意而人心惶惶。

  木河刚登基没几天,已经收获了不少朝臣的白眼。

  木河确实比木凌聪明不假,但也没聪明到那个地步。万昭王尚不及教两个儿子如何通观全局而令天下人便撒手人寰,其余的只能靠他们自己悟了。

  然而,他和木凌亦有所不同。二人虽都于政事谋略上有所不足,但木凌好就好在能听进去别人说的话,而木河则多疑成性,时刻存着自己的心思,若进言的人向来与自己交好,那么这人说的话也多了几分参考价值,反之,则思过便过,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去施行。

  明眼的朝臣已经看透了这一点,却无计可施。

  就在一片踌躇里,大殿上踏来一个人,满身重铠,折射着殿外的光辉——是木凌。

  “蠢货!”

  众人一愣,没料到木凌上来就骂人。

  木河大为不满:“你怎么对孤说话的?”

  木凌将佩刀随意一扔,走到台阶之下,一脚踩着阶梯,一边扬起脸,“三天前传给你的军报你看了是没看?连句信都没有?”

  “我警告你,”木河喝道,“你最好给孤放客气点!”

  木凌的架势是没将木河放在眼里,不过他此次前来只是问木河关于战事的旨意,自然忽略了那些君臣之礼。

  “客气点?”木凌怒极反笑,“刚登基就把自己当什么了,你做这个决定问过我没有?现在好了,开打了,你连军报都不看,就你这样也好意思称为国君?”

  “你亲手杀了韦彰,就没想过会和氏沟开战的那一天?”

  “杀韦彰的人是我,命令将他首级悬挂城外的人可是你!”木凌赫然道,“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存的那些心思,那场宴会是你故意安排的!”

  此言一出,朝中纷纷议论起来。

  木河心有大惊,但碍着朝臣都在,不能当面与他翻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擅离前线——”

  “我有罪,你也有!”木凌盛怒着打断他,道,“若真有登基诏书,何不拿来一观?”

  木河神色剧变,脸黑得像锅底,“来人,把都统请出去,孤看他是昏了头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木凌强忍着才没骂得太难听,“我只劝你,刚愎自用,无疑自掘坟墓!”

  话音未落,几个将士迎了上来,又不敢真的对木凌动手,一时间便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木河气急了,指着他的鼻子道:“孤倒要警告你,若是此战一败,你就是千古罪人!拿什么向天下人谢罪!”

  “你逼我有什么用?眼下本来就不是开战的最好良机,你就算杀了我,就能跟天下万昭人交代了?”木凌讽刺道。

  木河满脸的伪装都消失殆尽,此时面色阴沉,像看着一个死人。他这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盖因他本就理亏,现在又不同于昔日——既然已经身为国君,无论如何都不能当堂跟木凌吵得不可开交。

  木凌又道:“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把所有兵权都交给我了。”

  说着,伸手夺来木河面前的茶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茶盏掷于地上,踩着碎片扬长而去。

  百官之中,有人叹息,有人摇头。

  他兄弟二人各有千秋,往前万昭王还在的时候尚能权衡利弊,有所制衡,如今万昭王驾崩,木河在党中大臣的扶持下草草上位,万昭已然成为了一言堂。

  此前木凌还嘲讽过雍国弘帝刚愎自用、置百姓于水火,却未料对于万昭来说也是一样的下场。

  他一路怒气冲冲地回营,满心的怒意无的放矢。

  军报有言,氏沟大军已经攻到万昭的边境了。

  若边境沦陷,他们只能步步撤退,百姓现在还没有撤离完毕,按照氏沟的例规,所过之处一定血流成河,伏尸千里!

  事到如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蒋行舟身上,木凌只觉得自己愚蠢。

  “殿下!”一个将士大步冲进大营,扑通跪在地上,其速度过快,甚至向前滑行了两尺,“大事不好!北边被奇袭了!”

  “奇袭?他们登上鹰山了?!”木凌大惊。

  “他们连夜赶制钩锁,借着钩锁攀上鹰山。起先还能被我们压制,但他们用的是人海战术,只要有一个登上来,则后面的便接连而至,鹰山——要失守了!”

  木凌的瞳孔都在震,足足过了半天,才抄起佩剑,阴沉着脸向外走去。

  鹰山是万昭唯一的地利之所,绝不能破!

  这是一场旷日的苦战,死伤无数,哀嚎和大吼回荡天边。

  氏沟早就做足了和万昭开战的打算,明面上和万昭王达成共识,结成同盟共敌雍国,却趁其不备刺杀国君,害得两国不得不开战。他们整装待发,兵强马壮,反观万昭则防不胜防。

  而朝中木河的命令只有一个——不管是不是全军覆没,这一战决不能败。

  在密如雨点的攻势之下,不断有将士倒下去,这一倒,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至于转机?根本看不到!

  木凌熬了无数个通宵,两眼布满了血丝,使得他从高高在上的皇子骤然变成了潦倒的首领,所幸宫娆不在,看不到这些。

  氏沟军已经打到脸跟前了!一念之差,则国破,人亡!

  “殿下,怎么办!”万昭将士再次列阵,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木凌身上,于同一时间齐刷刷看了过来。

  木凌的目光来回扫视在将士们身上,却一言不发。

  “殿下,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会死吗……?”“我不想死!”

  军中议论纷纭,人不自安。

  以战果来看,几乎已是走投无路了。

  木凌根本按捺不住满心的悲愤,忍了又忍,终是仰天悲喝,“啊——!!”

  “殿下!”

  不知过了多久,木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手中的剑微微颤抖着。

  “虽是身死,可我们身后还有千万的万昭人!”他努力握紧佩剑,“鹰山决不能破!”

  他骤然回身,一道道目光有如火舌,带着折戟沉沙的灼意。

  “众将士听令——”

  “是!”

  适时,远方有人骑着马狂奔而至,手中高举着一封信,口中大喊:“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木凌话说一半,顺着看去,只见那人跑到了军队尾便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地跪到木凌身前,满脸是泪和尘土混合而成的泥,道:“殿下,来了!”

  “什么来了!”

  那人用手掌抹去涕泗,双手将信奉上,“捷报来了!杨都督今早送来捷报!胜了!胜了!!”

  木凌大怔,一把夺过信。

  那将士嚎啕大哭:“麦关沦陷,他们赢了!”

  这一声嚎哭,伴随着漫天的血腥,响彻了整个鹰山!

  ——仅仅三千的兵力,夜渡麦川奇袭麦关,像一发猝不及防的利箭,破阵而入,竟足足制敌五万!

  捷报之上,蒋行舟字迹隽永,行笔潦草,却势如破竹。

  江浪、行军,这些一笔带过,三千将士夜至麦关,凫水潜入关口,攻其不备先声夺人,阮阳一马当先,万军从中直取麦关守将首级,事态急转而变,在蒋行舟、阮阳、毕如三人至纤至悉的战策之下,一众氏沟士兵竟然只能主动请降。

  他们控制住了整个麦关,使得氏沟人用氏沟自己的刀,指向了他们自己的兵。

  鹰山一战,氏沟用的是人海战术,死了多少人便从麦关派出更多的人前来抵上。

  然而,麦关告破,没了麦关的支援,鹰山处万昭的将士借机而行,仗着鹰山易守难攻,在绝境之下发动了反击。

  他们一路杀下鹰山,从风而靡,氏沟人瞬间溃不成军。

  这便是阮阳一贯奉行的,一鼓作气,则所当无敌!

  这是堪称史诗奇迹的一战,消息一路传到了雍国,就连弘帝也为之一骇。

  他沉思良久,唤来太监,“去……叫中书省的人来,朕要拟旨。”

  中书郎很快便来了,伏在殿中,问道:“陛下,拟什么旨?”

  弘帝沉思半晌,道:“新登基的那个万昭王叫什么来着?木河?”

  “回陛下,是叫木河,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战,还是以少胜多,实在令人惊讶至极,到底是年轻人,敢打敢拼。”

  弘帝点点头。

  “跟他说……说雍国可与万昭交好,愿开关通商,对于他们和氏沟国之间的恩怨也愿意略尽绵薄,问问他们那边的意思。”

  中书郎有些讶异,弘帝自己亲自下旨不许同万昭有所往来,如今竟然是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旨意。

  兴许是那位新国君太过优秀,惹得雍国不得不多作思量,又或许……弘帝有了新的打算。

  中书郎不敢再猜,敛下眼去,沉声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