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144章 【肆拾】战(上)

  驻守在上阳边境的士卒其实并不多,与李浔带来的一项加,总的也不过是五万兵马。

  可南夷大将手中的却并不少,除却他们私藏入晏的那些亲军之外,还有不少从晏鎏锦手中骗去大晏兵马。而晏鎏锦祖父是有名的昭勇将军,姑父是兵部尚书,与不少州界的总督都有私联,其手中兵马几何,竟然不可估算。

  李浔尚未与南夷大将军等人正面对上过,故而至今也不知,他们各自手中到底是有多少人。

  领兵驻守边境的大将叫沈昂雄,人高马大、两鬓长满了浓密的胡子,若论祖籍,其实应该是眉州人 ,正统的南方人。可自无上皇起,他们沈家祖孙三代便都驻守在此,至今已有几十年未归乡、入京,真正说起来,其实也成为了一个地道上阳人了。

  上阳地广人稀,边境条件艰苦且兵马不多,想要大的操练都是件难事,即使是晏悯这样的疑神疑鬼的性子,都并未分出太多心神来管顾这个地方。算起来,他们也已经许多年没有和京都交流过了。

  可沈昂雄并未心生怨怼,提及此也只是一脸无所谓,像是辽阔的草原给了他广阔的胸襟,漂泊的白云赋予了他淡然的脾性,于是很难愤恨、很容易释怀。

  李浔觉得有趣,巴图和坦、布日古德、沈昂雄都让他觉得有趣。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青草的香气被自己吸入腹中,对这世间的好奇又多了许多。

  虽然并未得到太多京都的号令,但沈昂雄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之辈,有大批的兵马进入了上阳,此事他还是知晓的,故而早早地就派人去探查对方的底细了。

  重阳节一过,沈昂雄派的人就回了来,可面上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好看,赫然昭示着他们带回来的不是个好消息。

  沈昂雄坐在主位上抹了一把自己的胡须,也不见慌张。“有多少?”

  “至少十五万。”其中一个探子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又说:“只会比这个数多,不会少。”

  “而且他们的装备精良,不少士卒手中拿的都是精铁锻造的武器,甲胄也如新。”

  沈昂雄摸胡须的手一顿,一边思索一边眨了几下眼睛,最后又慢慢悠悠地转头看向了坐在左下位的李浔。“将军,你怎么看?”

  “我先不看。”李浔往嘴里倒了半杯冷茶,笑看回去,眼中也不见半分的慌张和忧虑。“且让他们再去看看。”

  知道了对方有多少人,这可还不够,带兵打仗不是根据人多人少就能派兵列阵做出计划的,先前的那些小打小闹还可以临时起意,如今五万对十五万,或者比十五万更多,那就得小心行事了。

  敌将现状如何、军中可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如今粮草还剩几何、副将又有哪些人、为何南夷占尽了人势却迟迟不进攻……这些都是可以知道,也需要知道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看看大将军他……更隐秘不为人知的秘密。”

  说来也是好笑,那南夷的大将军给自己取了个汉人的名字,别的也不要,竟然就正正好好地叫做大将军,许多人谈及此,都说是让那蛮子给占了便宜。

  有时单喊这个名字也分不清,非得在前头加上“南夷”二字,才让人明白说得到底是谁。

  “将军言之有理,那我再让他们去探听探听。”说到这里,沈昂雄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些较为浓烈的情绪。“我的这些探子,他们探听消息的能力非同一般,不是我夸大,我相信就是放在整个大晏,也是数一数二的。”

  李浔失笑,举杯道:“那我拭目以待。”

  结果并没有让李浔失望,事实也确实如沈昂雄所说的那样,这群探子的能力不错,哪怕是与东厂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不过三五日,就给他们带回来了消息。

  “你是说大将军营中有一副将,是晏鎏锦的人?”李浔回身看向那探子,半眯起了长眸,暗自思索。

  “是。”探子十分笃定。

  他旋即又点了点头,“嗯,这也正常,毕竟他军中不少的人都是大晏的兵马,晏鎏锦就是再蠢,也不可能真的拱手将这些人直接给了出去,总得让个人看着的。”

  “他如今这样的做法,也不见得聪明。”沈昂雄坐在主位上咂了咂嘴。

  “关于那个副将,你还探听到了什么?”李浔又问。“他与大将军之间的关系……”他推测两人关系并不如何,说不定彼此还有什么大的嫌隙在其中。

  探子摇了摇头,“关系不好,听说已经起过了几次争执,那副将说话也难听,大将军早对他心怀不满。”

  李浔听着挑了下眉,“那副将叫什么名字?”

  “李威。”

  “喔———是他啊。”他瞬间了然。

  李威这人,跟在晏鎏锦身边有些年头了,虽没有犯过大错,但在朝堂蹦跶的很厉害,是条应声狗。

  什么样的主子就能养出什么样的狗来,晏鎏锦本就不是一个真宽厚仁爱的人,私底下打骂仆人也是常有的事,原形毕露的时候可称得上尖酸刻薄。

  李威别的没有学会,欺压人的本事倒是从晏鎏锦那里学来了不少,确实是个骂人难听的主,私底下被人套着麻袋揍过好几次。

  他挂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不错不错,可惜没法儿当场听这样的好戏。”说着,又走到木桌旁,拎着小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是个好消息。”

  “可还有其他?”

  探子又捡着跟他们说了一些碎的消息,有些无关紧要,但有些也能联系起来用。

  李浔从中得出最大的收获就是——南夷人虽多,将帅却并不和,也正是因为此,南夷至今未出兵攻打边境。

  毕竟不是一家出来的,且正当乱世,即使共事一主也多少会生出一些不一样的心思来,总在为己打算。

  “好,好!”沈昂雄面上也露出了藏不住的笑,彼此都深知这于他们而言是件好事儿,胜算又多了不少。“李将军,你现在怎么看啊?”

  “不不不。”李浔轻飘飘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现在也还是不到我看的时候,且让他们再去看看……”

  探子们又出了营,骑着快马跑着小道,用一日千里的速度开始打探南夷安营扎寨的地方,最后大大小小的五六处,全给他们找了出来。又带回来了一份周围的地图给他们。

  沈昂雄接过的时候,面上的笑也真切了几分。“好好好!”

  “沈将军,唤人去做个沙盘来。”李浔放下了茶杯,伸舌将沾在唇上的茶滴给卷进了嘴里。“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怎么看了。”

  商量大事自然不能就两个主帅在场,一众副将也被邀进了帐篷里。而沙盘被抬上来的时候,一众人都有些按捺不住。

  这东西就像是个最后通牒,在告诉他们所有人,大战在即。

  李浔顺手在旁边的铜瓶里,抽出了一根枯死的枝条,而后指向了几个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南夷驻扎的地方。”说是有好几处,实际也不过是占的地方大,悉数混在了一起。

  “我们在这里。”他手中的棍子一路北上,最后落在了沙盘最边沿的地方。“相距也不过是二三十里,南夷若是真的要打上来,不需一日,便可攻于营前。”

  南夷这个名字取得怪,实际他们都是上阳之北、大晏之北的人,各个生得人高马大、带着未退的兽性,日行二三十里,于他们而言算得上是轻松。

  “但我军中只有五万人。”李浔抓起放在一旁的石头,零星地放了几个在沙盘边沿,又抓了一把放在了南夷驻扎的羊屎原。“而南夷至少十五万,硬碰硬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所以,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了眼绕过来的一众将领,没有着急把话继续说下去。

  -“不若火烧敌营?”

  -“我看断了他们的粮草即可。”

  -“南夷地界荒凉,在草原上作战,也不见得就能打赢我们。”

  “不可不可。”李浔摇了摇头,“我们的目的可不是惹怒了南夷让他们强攻,诸位的法子或许确实会伤了他们的元气,可等他们反应过来,最终还是会让你我陷于险境。”

  李浔年轻,比座下所有都要小个几岁,即使主将沈昂雄是个脾气好的,但不见得其他人就会有多么信服他。见他一一反驳了那些提议和想法,便隐隐有目光不善者。

  行军半年,他脾性也被磨出来了一些,便没像从前般讥讽一二。

  他话锋一转,“我闻他们将帅不和,各有异心。驻扎之地看似聚成一团,实则也是分散。”又一边说,一边用枯枝挑动放在他们那一块儿的石子。“何不……逐个击破?”

  “如何逐个击破?”一小将从鼻中喷出了两口气,显然有些不服。“你说的话再还给你,南夷看似分散,其实又是聚成一团的,他们就是再不和,你都跑跟前去打了,也会反抗吧?”

  李浔抬眸斜看了那小将一眼,“所以在击破之前,我们要将神离也变成貌离。”

  “且看这座小羊山。”他没给他人再问的时间,捻着枯枝点了点沙盘上最高的山峰。“此山阻隔了我们和南夷,地势又高,倘使占据了这座山,可谓优势在手。”

  “你们想让南夷占领此地吗?如果不想,那你们猜猜他们想吗?”

  南夷自然也是不想的。

  那不管他们能不能成功地拿下这座山,对方都一定会想尽办法地阻挠、抵抗,即一定会领兵出营。如此,也就算是分散开了。

  李浔相信话说到这里,众人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然。”他又一转折,“不管是击破营地,还是攻守小羊山,我们都不能和南夷面对面地碰上,还是那句话,我们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沈昂雄倒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

  李浔提着枯枝末端,在沙盘上转啊转。“你我只需,迂回、迂回,再迂回,便可击破、击破,再击破。”

  -

  天启一年九月十五日夜,沈昂雄率一万兵马,趁着夜色直攻西南小羊山。

  南夷对小羊山早有堤防,却因并未派遣太多士兵驻守,而被沈昂雄带领的士兵顺利拿下,大晏勇胜一战、夺得要地。

  南夷溃兵连夜败逃回羊屎原主营,大将军睡梦中被吵醒,听闻此消息怒而砍下了溃兵的头,提着还在滴血的人头便翻身上了马,当即决定亲自带兵重夺小羊山。

  一文官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拦在了高头大马前。

  “不可不可!大将军,攻打一事众将军尚未商量出个结果,你如今趁夜出兵,不合军规!你这是……”

  大将军满脸横肉,一条横穿了面颊的疤和肉拧在一起。

  他抬腿一脚踢翻了挡在面前的文官,“我去你爹的。”

  不再多说,带了八万兵马即刻往小羊山而去。

  大将军从南夷带出来的人不容小觑,其本人也不是个只会莽着头往前冲的蠢货,毕竟小羊山易守难攻。

  他仗着自己人多粮草多,在小羊山脚挑了个地儿安营扎寨,每日只让小批的人上山伪攻,实际想着将山上的人熬到断粮断水再举兵拿下。

  沈昂雄又岂会让他得逞,佯装粮草不够按捺不住,故而派兵夜袭围剿。如此反复几次,又让人在山上闹出了一些士兵反抗的动静。

  大将军果真上钩,某日天刚亮就带让一副将领着两万亲兵上山。

  可沈昂雄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此次他带出来的士兵,有不少都是土生土长的上阳汉子,在草原喝狼奶长大的孩子,身上也带着狼的锐利与凶狠。

  两方焦灼不下。

  “来人,给我拿酒来!”

  沈昂雄高呼一声,即刻有部下拎了一坛子的酒来。

  他伸手一捞提住了坛口,而后抬到了嘴边,大张着将酒往嘴里倒,直到一坛子的酒悉数都进了肚子里,陶坛才被他丢了出去。

  是在军营时未展露出来的豪气。

  “那就来试试我的斧子吧!”沈昂雄满身酒气地翻身上马,抽出了腰间的双板斧。“南夷蛮子,纳命来!”

  语罢,双腿一夹马腹,如焰火的弹一般射了出去。

  最后副将被沈昂雄斩下了头颅,南夷大将军两万亲军溃散。

  大将军在山脚得知此消息,当即掀翻了桌。

  “他爹的。”他横肉一抖,大手一挥。“给我上四万人,我他爹的不信这还拿不下。”

  四万人马一刻也不停地向小羊山而去,几乎没有给山上的人喘息的机会。

  他在营中坐了又坐,心中虽觉得此番必成,但又担忧那些个蠢材会出错,于是再也坐不住了,索性穿上甲胄、拎起自己的双刀出了包,即刻让副将列兵。

  “今天我们就拿下小羊山,再一鼓作气破了他们大晏的边境!”

  “勇士们,让南夷重现荣光的时候到了!”

  大将军威风凛凛地站在军前,偏生要用大晏的官话鼓舞士气,腔调怪异却不自知。

  而后,他抽出了腰间的两柄弯刀,仰天大笑几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列中士卒随即学他口吻,齐齐高喊着。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两万人的声音响彻草原,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也传到了,李浔的耳中。

  他捧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从哪找了本三国看?大晏的官话还没学会怎么说呢,就开始引经据典了?”

  巴图和坦站在他身边也跟着一起笑,其实自己也听得不明所以。

  李浔晃了晃脑袋,拍了下挂在腰间的希声,说:“无异于插标卖首尔!”而后,他翻身上了无形。“走吧,让他们看看死的到底是谁。”

  可还没驭马向前,居然被巴图和坦给叫住了。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