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容怀瑾穿着里衣，站在窗台边，展开手掌，一只纸鹤颤颤巍巍从他手里离开，在半空中旋转几圈，然后就一股脑的钻入黑暗中。
不乱从被窝钻出来，刚睡醒的它一身毛都乱糟糟的，煞是可爱。
嘎。
容怀瑾将它抱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抚摸着它脊背的毛羽，“你说，将肃收到我的纸鹤，会真的来找我吗？”
嘎。不乱的回答显然很是心虚，连声音都低许多。
容怀瑾自从看到那副画卷后，往常总是会忽略许多事情的脑子，现在却仿佛被打通灵窍，看什么都觉得有古怪，也能从旁人的神色中看出点什么。
他垂着眼眸，看着怀里颤颤巍巍的不乱，嘴角微微扬起，或许这小家伙还能知道什么。
“嘎。”不乱敏感，意识到危险后，当即炸毛，然后想钻回被窝，但是尾巴被容怀瑾揪着，想跑也跑不掉。
容怀瑾循序渐进道：“这些年我一直跟将肃有联络，但他自始至终都没回应说要来北冥山见我。你说，他是否已经心有所属，所以才不找我？”
嘎。
别问它，它还是一个幼崽，它什么都不知道。
不乱像缩头乌龟似得，将脑袋倒插，撞在容怀瑾的掌心，露出的雏菊在空气中颤抖紧缩。
容怀瑾：……
算了，找到机会再说吧。
不乱被揪着尾巴，毫不留情的被谨谨甩到床上，它麻利的钻回被窝，露出黑漆漆的脑袋。
嘎嘎，谨谨快来睡觉。
容怀瑾关窗，睡觉前还不忘威胁它：“明日再跟你算账。”
心宽体胖的不乱才不害怕，开开心心的抱着小被子睡觉。
而容怀瑾不知道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将道友，此刻就站在他屋顶的屋檐上，捏着他刚写在纸鹤的信，久久沉默不语。
黑乌鸦抓耳挠腮道：“主子，我觉得他好像知道什么了……您，您真要去赴约吗。”
“十年光景，他若是还未察觉，那才是真蠢。”将肃合起手掌，写着密密麻麻的纸张被捏在其中。
黑乌鸦暗地里撇嘴，主子说得坦荡，但指定是紧张的，否则也不必瞒着容怀瑾十年。
“那主子要赴约吗？”
将肃沉默，望着北冥山外的夜景，虚渺飘忽的白雾将山峰周围笼盖，远远望着就如同仙境一般，很是好看。
“假若不周山的景色也如北冥山一同的美妙，那么修仙，究竟是为何。”
黑乌鸦小心翼翼道：“主子……”
不是在商量关于容怀瑾的事吗，为何主子却突然谈起不周仙山。
“罢了。”
将肃垂眸：“若是他想知道，本座也不需再隐瞒。即便他知道真相不悦，可他现在已是北冥宗的人，本座是他师尊，他再如何……”
黑乌鸦在主子消失在眼前的时候，突然道：“主子是担心他会生气吗？”
将肃身形一顿。
“主子担心他会生气，不然不会隐瞒十年身份，难道不是吗？”黑乌鸦硬着头皮道，如果是以前，借它十个胆子，它都不敢在主子跟前说这种话。
可现在……
它堂堂鸦长使，真被容怀瑾这傻人类的愚蠢给打败了！！
将肃冷声道：“本座要如何，还轮不到你管。”
“可主子，您既已修炼无情道，那就不要再吊着容怀瑾。”黑乌鸦屈服将肃释放的威压，整个乌鸦都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但却咬着牙，将想说的话，还是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他是您的亲传弟子，若是一直瞒着，等主子彻底断情斩欲了，他才知晓的话……主子，若您无法回头，便斩断他的心思吧。”黑乌鸦埋头，颤抖着嗓音道。
空气仿佛凝固。
许久。
那道深沉的、不悦的嗓音才再次响起：“多年不曾管教你，难道你忘记，北冥山是谁做主？”
“不敢。”
“只是……”
“自请领罚半月。”将肃漠然道，丢下这句话后，便拂袖而去。
半响后，它才道：“是，主子。”
并非有意冲撞主子，也并非故意挑起争吵，而是因为容怀瑾被隐瞒太多，既然主子没法回应，那就没必继续欺瞒容怀瑾。
它真心希望主子不被感情拖累，成为渡劫时的最大阻难。
只可惜，主子听不进它的劝告。
次日，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是个绝顶的出门好天气。
容怀瑾只带着储物手环跟长鸣剑，储物手环里有他珍藏多年的所有家当，而长鸣剑是他的随身武器，那样都是出门必备的。
出门前，容怀瑾没找到黑乌鸦，却见树妖委屈巴巴的蹲在寒潭边，似乎是想自尽：“你在干嘛？”
“我在看着寒潭。”树妖将食盒递给容怀瑾，叮嘱道：“里面是幽冥花糕，还有一壶灵茶，容道友你将它们都放在储物手环，应该能存两三天。”
容怀瑾收下树妖的好意，“黑老鸦呢？”
“鸦长使被罚半月不能出门，我在寒潭面壁。”树妖幽怨道：“尊主罚鸦长使，鸦长使嫌我碍眼，说要罚我在寒潭思过半月。”
……
容怀瑾忍俊不禁，树妖纯属是倒霉蛋，“你好好思过吧，我去跟师尊道别。”
黑乌鸦被罚，肯定是无法跟他一同下山，容怀瑾有些遗憾，但却觉得轻松不少，毕竟嘴欠的黑乌鸦不在身旁，肯定能少招惹些仇敌，他还能轻松不少。
炼丹房跟寒室都没有将肃的身影，容怀瑾走到书舍前，敲门：“师尊？”
“进。”
总算找到了，容怀瑾推门进去，他原以为将肃在看书，但没想到，对方居然在作画。
容怀瑾站在将肃的身侧，看着画卷中熟悉的偏殿寒潭，莫名的有些失落，他还以为将肃是在作画……他。
“师尊，我是来跟您道别的。”
“嗯。在凡间历练时，凡事都要低调行事，但如果遭遇欺凌，也不要畏手畏脚。”将肃态度冷淡，仿佛并不放在心上。
容怀瑾强忍心底的失落，道一声别后，转身便要离开，可等他走到门前，却听到身后再次响起将肃的声音。
“师尊！？”容怀瑾转身，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声师尊叫的很是欢喜。
倒是将肃，似乎被对方这道充斥着欢喜的声音给激的清醒许多，他站在容怀瑾面前，递给他一柄匕首：“你收着防身。”
“……是，师尊。”容怀瑾抿着唇，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开门离开。
他不知道，将肃在原地站着许久。
昨晚黑乌鸦的提醒，其实将肃早就有所考虑，但每次当他看到容怀瑾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
他为了渡劫，早在百年前便开始修行无情道，现在正面临着断情斩欲的关键时刻，一旦成功破关，便不再留恋凡尘一切，等渡劫时也会顺利许多。
可早就计算好的事，现在不知为何却有些犹豫。
树妖慢吞吞的敲门，站在外面道：“尊主，天问阁的掌门在正殿候着。”
“不见。”
树妖欣喜：“是。”
迟疑一会，树妖又道：“尊主，您强制闭关修炼已经十余年，要是再压制，恐怕会被无情道反噬。”
将肃冷冷道：“下去。”
是。
树妖被呛，只好无奈离开，它跟黑乌鸦一样很担忧。尊主早就在十年前就该闭关修炼，突破无情道，彻底迈进断情斩欲，可尊主却硬是用法术压制着体内金丹，且一直没有闭关修炼。
唉，尊主的心思可真难猜。
书舍内，将肃抿着唇，面色冷冰冰，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头，他有些生气，但被玄铁面具遮住的脸，却看不清他的真实神情。
先前修炼的瓶颈早就突破，但却被他牢牢压制着，不是不想突破，而是不敢。
至于原因，他不知道。但或许，他只是不想看到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双眸，因为他，而噙着眼泪
将肃右手缓慢抬起，轻覆着胸口，他修炼的无情道，早就不会再轻易动情，可却还是三番五次因为容怀瑾而容易心软，为他破例。
所以总想着能拖一时就拖一时。
因为一旦真正踏入无情道，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
容怀瑾站在街边，周围都是来往的行人，耳边时不时传入小摊贩的叫喊声，吵杂得令他心生不快。
找到酒肆，要一间单独的厢房，等厢门合上后，那些吵杂烦人的声音这才隔绝开，容怀瑾对着店小二道：“随便来点吃的，嗯，再煮盘肉片，什么也不要。”
店小二夸赞道：“这位少爷是用来喂鸟吗，您的鸟可真是好看啊，毛羽锃亮锃亮的，一看就是被照养的很好。”
不乱骄傲的挺着胸膛：“嘎！”
容怀瑾懒洋洋的瞥它，敷衍道：“养肥了才能宰，下去吧。”
店小二被噎，讪笑着下楼。
待宰的小黑乌鸦噘着嘴，“嘎，嘎嘎！”
谨谨怎么能吃它呢，它可是尊贵的鸦族啊。
“闭嘴，莫要吵我，”
容怀瑾在它额头一点，随后，不乱发现它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掐着喉咙干叫着。
容怀瑾却起身，走到窗台边，朝着周围看看，快到在纸鹤信件中跟将肃约好的时间，可将肃什么时候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