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是一件很清贫,很简单,但却也很复杂的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日都在重复前一日的行迹,画符箓学咒语制傀儡炼丹练剑,样样都不得落下,而除去每日繁重的修习,每隔一月将肃都会考核容怀瑾,是否能领悟传授的东西,亦或者是认知到更深层的意境。
总之,烦得很。
第一年,容怀瑾拿着长鸣剑在剑阵外,能轻松应对高阶傀儡。
第三年,他学会御剑,并且制成第一个属于他的傀儡。
第五年,傀儡被黑乌鸦啄死,树妖捧着残枝又哭一晚。但容怀瑾终于能进入剑阵内,将肃按照约定,教他几招剑术,但容怀瑾始终不得要领。
第七年,容怀瑾被将肃无情丢入寒潭,他悟透那几招剑术,并且懂得千里传音的要诀,只可惜他修为不够,师尊将肃不愿教他。
第十年,容怀瑾进入结丹瓶颈期,正巧,济北容家送来家书。
……
黑乌鸦蹲在树妖的脑袋上,望着御剑离去的容怀瑾,低头用尖牙戳了戳它:“你说,容怀瑾的家书,是不是因为家里有人升天了。”
修真界的十年,闭关修炼眨眼便过去,但对凡间来说,十年却能发生很多质变的事。比如:家里的池塘被填平,祠堂又多一两个牌位,家里小妾又给生两三个弟弟什么的。
“他进天问阁十二年,哪年都没有家书,偏偏今年却有家书,而且家书还没差人送到北冥宗主,反而要他亲自去取。你不觉得有问题吗?”黑乌鸦看热闹不嫌事大。
树妖若有所思。
不乱“嘎!”,不满用屁股背对着黑乌鸦,展翅朝宗内飞回。
它都快担心死谨谨了,结果爹还在开玩笑,真讨厌。
黑乌鸦:???
“它是在跟我发脾气吗?”黑乌鸦这倔驴也尥蹶子:“早知道它刚出生的时候,我就给它啄死,省得添堵。”
夹心饼干树妖:……
容怀瑾找到掌事,却被告知他的家书在长生峰,他皱眉道:“往年每个弟子的家书都会在您手里登记领取,为何今年却是在长生峰?”
直觉告诉他,或许不是天问阁的规矩改变,而是因为家书是他的缘故。
掌事看着眼前的容怀瑾,十年不见,样貌更加出色,但独属青年的青涩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长年累月的独自修炼,而变得冷漠的眉宇。
可惜这个好苗子,居然落到北冥宗主的手里。
掌事遗憾叹气,道:“这是安排,你先去长生峰吧,之后你就懂得。”
容怀瑾只好离开。
容怀瑾提着长鸣剑朝长生峰赶去,他这一袭暗蓝色束身长袍,装扮跟天问阁内随处可见的弟子服很像,但染色、质感、做工却能一眼瞧出,容怀瑾的这件更显尊贵。
阁内弟子纷纷对他侧目,小声议论着。
如十二年前一样,容怀瑾一出现,登时成为视线焦点。
索桥有一道纯白色的人影背对着,看不清其人。
容怀瑾走上前,抱拳道:“大师兄。”
周辞怔住,等眼前的容怀瑾皱眉再次喊一声后,他这才恍若从隔世清醒。才短短十年光景,为何容怀瑾却越发清俊好看?
容怀瑾皱眉,强忍心底不适:“大师兄,我来长生峰拿家书。”
“嗯,你跟我来。”周辞意识到自己行为轻浮,干咳一声,带着容怀瑾御剑,直停在长生峰门前。
“走吧。”周辞看着容怀瑾的侧脸,懊恼自己先前的轻浮,他是师兄,怎么能对师弟起歹念?
而且此人还是容怀瑾……
容怀瑾没管周辞,他径直朝长生峰正殿内走去,令他意外的是,长生峰的正殿内,除去掌门居然还有李长老。
掌门:“周辞,你先出去。”
周辞有些意外,但却恭敬点头,转身离开。
容怀瑾屈膝单腿跪:“掌门,李长老。”
“十年不见,看来你在北冥宗修炼得很不错。”李长老隐晦不明的扫着容怀瑾,那双暗沉的眼眸,仿佛是要透过表面,看穿容怀瑾的内里:“不然也不会十年都不下山。”
“弟子既已拜师,那就不该荒废修行,给北冥师尊丢人显眼。”容怀瑾沉声道。
掌门微笑道:“果然,有北冥宗主当靠山,你连说话都硬气许多。不错,总算像个男子汉了。”
呵。
拐弯抹角的骂人,语气听着可真够酸溜溜的。
容怀瑾举重避轻道:“掌门,长老,弟子是专程到长生峰来取家书,实在不好太叨扰两位。只是不知,弟子的家书在何处?”
掌门抿着唇,视线落在容怀瑾的身上,避而不谈他的家书去向,只道:“十年不见,怀瑾似乎生得越发俊美,不似男子。”
“怀瑾这十年跟宗主之间,相处可还好?”炼丹李长老也盯着容怀瑾道,丝毫不掩饰他们的目的。
咯噔——
容怀瑾万万没想到,他心底的猜测是真的,掌门跟李长老居然真要借着家事来试探他,而且瞧他们的语气,不仅没有难堪,反而还光明磊落。
“掌门,李长老。弟子先前虽以暖床之名,被送到北冥宗暂住几日,但与师尊却只有师徒情谊,从未做过逾越之事。”容怀瑾站起身,直视坐在大殿正前的掌门,眼神正直,容不得半点侵犯。
“哦?”
容怀瑾沉声道:“还请掌门跟李长老,能严守阁规,莫要随意令弟子难堪。”
李长老正欲再说,但却被掌门阻拦,只听得掌门道:“那我想问你,你可知阁内谁是真炉鼎?”
果然,来了。
容怀瑾屏住呼吸,露出诧异神情,似乎是意外掌门的问题,无辜的很:“自扈江离因被验出是假炉鼎一事被驱逐,阁内弟子对炉鼎便不再谈论。而弟子常年在宗内修行,对这些事不知情。”
李长老眯着眼,仔细打量容怀瑾的神情,表情正常,回答俱佳,看不出半点隐瞒。
但他总觉得容怀瑾是在作假。
李长老道:“百年一遇的天赐炉鼎,会随着时间增长,容貌越发绝色,媚态也会从骨子里渗出,无知无觉便能引诱虏获男心。”
他暗示性的看着容怀瑾。
容怀瑾怔住,若无其事的笑道:“怪不得世人常说,若是遇到天赐炉鼎者,十之有八九会移不动脚,看来,这是有根据的。”
李长老没挖掘到半点异样,不死心,还欲再说,但是却被掌门阻止,眼神有些不甘。
他确实不甘心。
这十年中,他曾试着怀疑别的弟子,但每次偷验结果却都是令人失望的。不过,这也恰巧证明,他当初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李长老将希望寄托在容怀瑾身上。
掌门却道:“既然怀瑾心急,想一睹家书,那我与李长老便不留着你。你去找清风,你的家书我已交给他保存。”
“是。”容怀瑾松口气,恭敬的转身离去,不再管李长老紧盯着自己的眼神。
虽然不清楚李长老为什么会死咬着他,但并不妨碍容怀瑾警惕他们——今天的事,便是敲醒容怀瑾的警钟。
清风在殿外守着,带着容怀瑾朝库房走去,清风主动跟他搭话:“你的家书一个月前就到长生峰,见你迟迟不来领取家书,我前日还想着要不要亲自给你送去北冥山,喏,便是这封。”
他将一封厚厚的信封递给容怀瑾。
容怀瑾接过,正欲道谢,却眼尖瞥到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很普通的竹林山水画,但却令他半响移不开眼。
清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恍然大悟:“那幅画是百年前,北冥宗主送给掌门的,上面还有宗主的私印。”
私库归清风打理,而且掌门平时也不会到私库,于是清风便大方将画拿下来,递给容怀瑾,“北冥宗主虽生得粗枝大叶,但画工却是一等一的棒,你看,听说北冥宗主的私印都是他亲刻的,是不是……诶?”
正说着,清风手里的画卷就被容怀瑾抢走。
容怀瑾看着右下角的私印,私印并不眼熟,眼熟的是上面刻着的字:
——北冥宗将肃
“将肃?”容怀瑾心神慌乱一瞬。
将肃是北冥宗主?
清风面色严肃,忙将画卷重新挂墙,拉着容怀瑾离开私库,等锁好门后,清风这才低声斥责道:“你怎么能直言北冥宗主大名,他虽是你师父,可你也不能直呼其名。”
容怀瑾却恍若未闻,他直接抓着清风的手臂,道:“北冥宗主真的叫将肃?”
清风皱眉,却见容怀瑾备受打击的模样,虽然不清楚,但还是点头,他安慰道:“你不知道吗?北冥宗主名讳是弟子们不能轻易谈起的,你不知晓也正常,好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多谢。”
容怀瑾抿着唇,顾不得清风是怎么想,匆匆转身离去。
清风自言自语:“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天塌的模样。”
容怀瑾寒着脸,御剑回到北冥山,但却在踏门而入前一刻,脚步顿住。
不行!
他不能贸然询问。
如果是假的,他就是中计;如果是真的,他不相信将肃会轻易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