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万骨枯【完结番外】>第4章 军营

  次日沽荆铁骑离京,皇帝和太子亲自送到了城郊。

  秦尽崖一晚上没睡,不知道在兴奋或者烦躁什么劲儿,此刻在姜覆雪身后站着牵着马,看姜覆雪背影的眼神恨不得把姜覆雪脖子扭断一样。

  正在跟皇帝告别的姜覆雪察觉到异样,回头瞥了眼秦尽崖,秦尽崖马上转过头不看他,姜覆雪一阵莫名其妙。

  皇帝顺着姜覆雪目光看见了秦尽崖,招手喊他,姜覆雪自觉退后上了马给他们留出地方。秦尽崖走上前去,皇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看起来过于慈爱:“阿临去了沽荆要改改性子,进了军营就要受得了苦,莫要再娇气了,一个人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他这副样子太慈祥了,如果不是知道来杀自己的刺客就是他派来的,秦尽崖是很想跪下来喊他一声爹的。

  皇帝让吴公公端上来一个木盘,上面放着把小刀。

  “阿临啊,这是你父亲曾经赠与朕的桉流刀,朕今日把他赠予你。”

  秦尽崖拿起小刀端详许久,其实他很喜欢,但是还是板着脸说了句谢陛下。

  皇帝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莫要再恨他,他是镇北侯,是塞北的鹰狼,生来便是要去打江山的,你母亲逝时亦是如此,如今你要去沽荆了,便去看看他看过的风景,理解他当初的想法吧。”

  秦尽崖突然又感觉喉咙发紧,胸口也闷得不行,姜覆雪瞧见他不对劲,喊道:“陛下,就送到这里吧,我等这便启程了,天寒露重,陛下莫再沾染风雪伤了龙体。”

  皇帝点了点头,他替秦尽崖拍去肩上的雪,“去吧。”

  秦尽崖上了马,跟在姜覆雪后面,铁骑为他两开了路,等姜覆雪一声令下,全军浩浩荡荡的往沽荆出发了。

  皇帝则带着太子和娄相上了城楼,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皇帝突然开口:“用好姜寻,他便是一把利刃。”

  太子毕恭毕敬:“儿臣明白。”

  皇帝吸了口寒气,又缓缓吐出,“若有朝一日他危及国根,该杀便杀。”

  太子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镇北侯,又想到了幼时姜覆雪对着皇帝行礼,流着冷汗沉声应下,一旁的娄相笑道,“太子殿下要学的还有很多啊。”

  古骑官道上,黑压压的军队向着沽荆方向不快不慢的移动着。

  秦尽崖欲言又止了很久,然后他转头看了眼背后驾马的人。

  “你一定要这样吗,我不会再掉下去了。”

  姜覆雪没搭理他,反倒是在他两背后牵着秦尽崖那匹马的亲卫应了,“你就别跟将军犟了,腿都摔断了没法骑的。”

  旁边另一个亲卫接话:“小侯爷这是多久没骑马了,刚上燕南道就被马蹬下来了,看来到沽荆得多骑骑啊。”

  说完前排兵跟着两个亲卫一起笑了起来,秦尽崖觉得脸都丢完了,他低头把脸埋在马脖子边。

  一开始其实还好好的,他就是想跟姜覆雪说句话,但姜覆雪骑得很快,其他将士好像已经习惯了,没人去追他,秦尽崖就想追他去,结果不知道怎么的,他一抽马鞭,底下的马就直接嘶吼一声立起来把他摔下去了,把他摔下去还不够,还在他腿上踩了一下。

  给跟在他周围的两个亲卫都看懵了,一个立马去安抚受到惊吓的马,另一个亲卫和其他几个将士把秦尽崖拖到一边查看伤势。得,这下姜覆雪终于是回头看他了,甚至是带着些疑惑看着他。

  之后就是姜覆雪让他骑自己的马上带他走,虽然在姜覆雪看来他就是一小孩子,但对秦尽崖来说还是很丢人的。

  半月后下了燕南官道,他们进了古骑官道,意味着离沽荆不远了。秦尽崖觉得自己腿肯定好多了,但姜覆雪还是带着他一起,不打算再让他自己骑了。他真的太郁闷了,给他牵那匹马的时候也没人告诉他那匹马性格不好抽不得啊。

  姜覆雪好像总能发现他的情绪,他听见姜覆雪的声音在头顶传来:“老师在临走时,跟我说了些话。”

  秦尽崖愣了下,然后闷闷的回了声。

  姜覆雪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在了远方驿站的炊烟上,他回想起来那天的场景。

  帅帐里几位跟着镇北侯的老将都在,萧泽林在一旁给镇北侯擦汗。

  镇北侯的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他身下躺着的那块虎皮垫子已经被他腹部的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那血萧泽林根本止不住,现在的镇北侯只是被吊着口气而已,如果不是他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当真是能判定他已经死了。

  姜覆雪是在顶着还未好的身子去清剿完余党后才赶了回来,萧泽林在镇北侯耳边喊了半天,他才艰难的睁开眼睛,镇北侯的将死之相太过明显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活不过今晚了。

  他想去拉姜覆雪的手,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对他来说也已经十分困难,姜覆雪瞧见便立马回握着,凑近了些听镇北侯的遗言:“这些年,我愧对他们母子,如今,我要……我要去见云谙了,我的阿临,我放心不下他,覆雪,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我今天,把阿临托付给你,你,教他做人,打仗,都好,不要跟我一样不要他……”

  他的声音实在是沙哑,好似破风一般,但姜覆雪能听懂。他眼角泛红,用力的点了点头,掷地有声的答应镇北侯:“您放心,我会照顾他,也会教他行兵打仗,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得到承诺的镇北侯点了点头,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阿临,是个好孩子,只是缺少管教……你要让他以后,好好听你的话,我知道,你不会害他。”

  话完,姜覆雪感觉到那只握着他的手散了力气,镇北侯已然死去,眼睛却还是在盯着姜覆雪。

  秦尽崖有些说不出话,他垂着头,姜覆雪不知道那些话他有没有听进去,“老师很担心你,他不是你想的那么绝情。当年你母亲病逝,不是他不愿回来,是沽荆主帅不可无召入京,他若是回来了,便会被陛下当成反贼诛杀。”

  秦尽崖回头看他:“那你为什么回来了。”

  姜覆雪苦笑:“我当时回来是瞒着老师的,以我的军衔私自回京会被处分,但也没像老师那样严重,总得有个人替他回来看看妻子,也总得有人在那个时候陪着你。”

  秦尽崖哽住了,亲卫又在身后接话:“小侯爷你是不知道,那次将军回去看你,给侯爷发现,回来时要不是其他人拦着替将军说情,侯爷当时就要斩了将军,后来亲自打了将军七十军棍,别说留情了,简直是往死里在打,将军躺了几个月这件事才算了了。”

  姜覆雪回头看了亲卫一眼,亲卫立马闭了嘴。

  秦尽崖终于知道这两天堵在他心里的是什么东西了,他不敢想,那个时候的姜覆雪应该是十九左右,被镇北侯往死里打了七十军棍,这跟要杀了他真没什么区别。

  他很努力控制,但声音还是有些哽咽,“他就是个不近人情的混蛋,你没必要为他那么卖命。”

  他背对着姜覆雪,不知道姜覆雪此刻什么表情,只听见姜覆雪淡淡开口,“他要罚我只是为了震慑军威,不是真想杀我,他是主帅,主帅若是这般顾忌情感,他还怎么领兵打仗,他心里是惦记你的,只是军有军法,迫不得已。”

  姜覆雪有一件事没有告诉秦尽崖,当时镇北侯打完姜覆雪后跟他道了谢,却也直白的说明希望姜覆雪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他希望姜覆雪是个有担当的将军,不是这样意气用事。但这种话说到秦尽崖耳朵里总归是不太好的。

  秦尽崖抬手用手臂擦去快要掉出来的眼泪,“我知道了,我不会恨他了,但我也不会原谅他。你也不必再为他说好话,他确实对不起我。”

  姜覆雪看着雪停后远方露出轮廓的城墙,应了一声,“嗯。”

  京城里,皇帝收到了一封密信,此时他正在检查太子的功课。

  这封信是他在沽荆的眼线送来的,信里说,姜寻带着秦临浩浩荡荡的回到了沽荆,沽荆百姓也很热情的迎接了他们,但姜寻没回沽荆的将军府,直接去了大营。之后就没入过城,眼线跟着百姓借着送粮食去了趟军营里,没看见姜寻,秦临倒是见着了,他好像刚进去就犯了什么事,其他兵在训练的时候,他跟另一个新兵背上压着铁石在跳鞍马。

  皇帝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把密信递给了太子,其实太子看不大出来这有什么不对,军营肯定是严格的,犯了错就罚也很正常,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有什么问题,但也不敢出言妄论。

  皇帝看他那副样子就止不住的叹气,“姜寻倒是会做给我看。”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他在告诉父皇,他不会重用秦临。”

  半响,皇帝摇了摇头,让太子把密信烧了,看着太子全程云里雾里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太子也许立错人了。

  但实际上也确确实实是皇帝想的太多了。

  秦尽崖进了军营后也没见过姜覆雪了,他好像很忙,刚回去就出关了,很久都没回来。

  秦尽崖这两天都是跟着姜覆雪的亲卫,是之前回来路上一直照顾他的两个亲卫之一,他记得这个人叫冯梧。

  冯梧性格很好,也很有耐心,带他去把名字入了军册,安排他的住所和新兵练兵的方阵,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别担心,都可以直接去找他。

  秦尽崖知道,冯梧是听姜覆雪安排的,所以对他才显得那么上心。秦尽崖心里其实挺烦躁的,他不想搞得自己很特殊,也不想一直麻烦姜覆雪。

  但秦尽崖也没想到,他确实是很快就去麻烦冯梧了。

  新兵阵营里,他在对练时遇到了一个叫蒋昭的新兵,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蒋昭跟他不对付,只是对练而已,上来就莫名其妙打量他一番,然后哼了一声,说了句,镇北侯的儿子居然是这副鸟样。

  然后秦尽崖就冲上去跟他打起来了。

  他两不能说打的有来有回,只能说更像市井混混一样扭打在一起的,带他们的教头发现不对时,他两已经互殴的鼻青脸肿了,教头就算知道秦尽崖是镇北侯的儿子也不会宽容到哪里去,当即把人领到冯梧面前去了。

  冯梧也没想到这个小侯爷刚入军册第一天就搞军营私斗这出,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就是不说。冯梧只好去问蒋昭,蒋昭自己挑的事,他也没好意思说,最后就支支吾吾说了句他不该言语挑衅秦尽崖。

  冯梧看着他两叹了口气,刚准备让他两下去写个认错书然后挨二十军棍再罚两个月俸禄就算完,谁知道他们家小侯爷不干了。

  秦尽崖听完处罚,也不等人走完,就道:“你没必要因为我的身份就从轻处理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冯梧有些沉默,他确实是按初犯罚的,怎么,这小子还觉得罚轻了是吧。

  冯梧看了眼教头,“听见没,我们小侯爷找练呢。”

  教头心领神会,一旁的蒋昭莫名其妙:“什么意思,那我要跟他一起练?”

  冯梧看了他一眼:“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