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沅没有回答玄闵的问题, 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那变成兔子模样的石头他也没有要。
他跟着玄闵回到座位,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目光盯在台上,像是在看节目, 又像是在发呆。
脑袋和心脏像是约好了似的, 一起变得乱糟糟的。
玄闵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没有再问,只是坐到了他的对面, 留给他思考的空间。
直到台上的歌舞停歇, 台上演出的人员换了一批。新节目是舞台剧。
场下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声音大得把元沅吓了一跳。他回过神来,不由抬眸望了过去。
他们运气还是不错的。
据说这个节目一个月只出现一次, 时间还很随机。每次的故事都不一样, 错过了就只能去别的城看了。
愉夜是连锁店, 几乎每个人类的城邦都会有它的身影。
人类总有许多新鲜的事物。
元沅不可避免地被台上的故事吸引。
这讲述的是一对恋人的故事。他们从相识到相爱, 经过了坎坷艰辛,这才终于幸福地在一起, 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直到主角的恋人感染了污邪之气。
幸福的生活戛然而止。
主角没有放弃, 他不停地试图挽救, 但无计可施。在恋人即将完全异化的时刻,主角忽然平静下来。
他没有痛哭,也没有目送对方离开,而是选择陪着恋人走进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自愿被污邪之气同化。
最后的结局是他们在里面重新认识,并且再次成为恋人, 从此永不分离。
大家不知道堕种之间能否沟通, 但这个结局无疑是很好的。
因科城每天都有被送出去的堕种,见得多了难免共情。
这个故事算是给了他们美好的幻想, 比如被送进去的亲朋好友能在里面好好生活。只是他们看不见而已。
元沅完全被故事吸引。
就像玄闵之前说的那样——伴侣的结局也不一定都是分离,关键还是看双方怎么选择。主角就选择了陪伴。
除此之外,他好像懂了一点喜欢的区别。
主角对恋人的那种喜欢,似乎与和对朋友家人的不一样。
周围掌声如雷鸣。接着旁边传来了谈话声:“唉,已经很久没有探测器从放逐之地出来了。我想看看我的母亲过得好不好。”
“算了吧,现在那里这么乱。比起探测器,你等待着怪物出来还更现实。”
“出不出来都看不到的,哪次探测器有拍到堕种?都是邪兽和变异的魔植魔兽。”
探测器?
元沅觉得这东西听着有些耳熟,他们曾经好像弄坏过一个。
“……”
元沅顿时有些心虚,他下意识朝玄闵望去,想寻找做坏事的同盟。
几乎是抬眸的瞬间,他对上了那双猩红的眼。
他一直觉得玄闵的眼睛很好看。
眼形偏长,内勾外翘,眼瞳是璀璨的红。但他不爱笑,配着竖瞳看着不免有些冷淡,初次见面的时候会觉得有种明显的距离感。
但元沅是见过他笑的。
元沅脑袋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玄闵到底是反应迅速,还是从头到尾视线就没有移开过?
他们的视线透过昏暗光线,碰撞纠缠,陡然生出了几分暧昧。
元沅下意识就要移开目光,接着看见玄闵忽然浅笑了一下,眼尾勾出了一点弧度。
那表情带着点别的什么。他一下就反应过来——玄闵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他也忘了要移开眼,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想着那一件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
像是达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
因身份开始变化而产生的不适感被淡化了不少。
愉夜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据说后面还有邀请客人玩小游戏的环节。
但元沅实在是有些困,加上喝了酒。他还没撑到那个环节就趴着睡着了。再次醒来是在玄闵的腿上。
元沅从对方的大腿上抬起脑袋,看着有些茫然,面上还有几道被压出来的红痕。
面具已经被取下,一张精致的脸蛋暴露无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玄闵高大的身躯把元沅给挡了个结实,这副无害软乎的模样也就只有他能看得到。
“回去再睡。”
“噢……好。”
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周围依旧热闹,但从身体的感觉判断,现在应该已经挺晚的了。
大概是平常洗澡准备入睡的时间。
因为蓝衣服的“馈赠”,他们这一趟倒是没花多少钱。
离开愉夜之前,元沅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一下那个服务生,趁着玄闵去租赁代步仪器的时候。
“客人有什么问题?”
元沅想了想:“如果有人愿意花很多钱买……刚才那些东西,那他是真的很它们喜欢吗?”
“恕我冒昧,请问是由您来卖吗?”
“是的。”
“如果我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那可能确实会喜欢它们,”服务生依旧笑着,“但我是个魔法师,我可以买。不是喜欢那些东西,而是喜欢卖东西的人。”
喜欢卖东西的人?
元沅没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全程自动带入玄闵,心跳好像变得有些大声。
他忍不住想起了玄闵之前说过的那句——我喜欢你。
玄闵喜欢他,是哪种喜欢?
朋友?亲人?还是伴侣?
元沅终究是没有得到答案。
“走吧。”玄闵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牵着元沅就往外走,期间状若无意地扫了服务生一眼,眼神平静,却又似乎蕴含着风波。
像是在宣示着所有权。
服务生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
他像是斗败的狼一样,微微低下了头颅。
姿态带着些恭敬。
夜间气温偏低,元沅把帽兜拉低,几乎大半张脸全埋在了里头。
但脖子好像还是有冷风在呼呼地往里灌,他不由心想:这代步仪器的挡风装置也太差了吧。
元沅缩了会儿脖子,终于忍不住了。
他松开玄闵的手,捞起垂落胸前的两大撮银发,就直接一左一右地往脖子上缠,为了稳固还特意多绕了两圈。
他像是围了一条厚实的围脖,还是纯毛的。
元沅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
“要试试嘛?”他望着玄闵建议道,表情有些跃跃欲试,“我可以帮你。”
但毕竟是第一次弄,手法有些不太成熟。元沅刚问完就觉得脖子有些勒,下意识地伸手扯了两下毛围脖。
他好像把头发缠得太紧了,有些难受。
他想着,又扯了两下,期间不慎揪下来了几根头发。
玄闵看了全程,像是笑了一下:“不用,我不冷。”
对方确实是不冷,元沅偷偷瞧了眼自己再次被握住的手。源源不断的暖意从那里传来,逐渐蔓延全身,涌向心脏。
很温暖,在茫茫夜色中,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安心。
元沅又想到了之前看见的那场舞台剧。
他把自己和玄闵套进去做对比,结合了一下服务生说的话,想了半天意识到:玄闵对他,似乎更符合恋人的喜欢。
那他对玄闵呢?
他曾经对玄闵说的过的那句喜欢,又是哪一种情感呢?
元沅对照自己有些对不上号,他怔愣住,埋头努力思索。
离开了几条热闹的街道,越靠近旅店行人就越少,稀稀拉拉的,跟早上的人流量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正好旅店附近就有一个归还代步仪器的店面,倒也不担心没地方放置。
最后一小段路他们选择走回去。
路旁照明的灯黯淡了一些,月光笼罩下的街道显得有些冷清。
大概是真的很晚了,街上只剩下他们两个。
元沅面具也不戴了,拿下来拎在手里转圈圈。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步伐,有种夜间漫游的感觉。
与在放逐之地不一样,这一次的夜晚是属于他们的。
元沅他看着地面上那一高一矮的影子,偷偷抬脚踩住了一点。影子交融,他也不知道自己踩的是谁的影子。
他瞄了眼身旁高大男人,抿唇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我好像……猜到你哪句话是假的了。”
玄闵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表情不变地问他:“哪句?”
元沅觉得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紧了些。
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忽然觉得旁边跑来一个什么东西,软乎乎地在他身侧撞了一下。
“啊对不起!我还以为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是一个小女孩,声音清澈稚嫩。
“没关系没关系。”元沅说着顺势低头,看见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女孩子。
她扎着漂亮的马尾,穿得像是小公主。她似乎是从一旁的小巷子里钻出来的。
现在是晚上,她却是一副准备出去玩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元沅总觉得小女孩的面色有些不对。
又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传来,一位妇女从那巷子里小跑出来,看着年纪不过三十出头,面容却十分憔悴。
“小钰!别跑那么快,妈妈跟不上你。”
她一出来就看见了元沅他们,于是慢慢停住了脚步。像是猜到了什么,她的声音放轻了些:“你撞到人家了吗?要记得道歉。”
小女孩却没立刻回应,她个头比较矮,稍微一仰头就看清了元沅的长相。
因为那个围脖的缘故,这个角度其实是可以看见那一对从发间露出的尖耳朵的。
她愣愣地瞪大了眼,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喃喃道:“……耳朵。”
元沅一愣,立刻撇过脸拉紧了帽兜:“抱歉。”
他说着就拉着玄闵快步离开。
玄闵十分配合,但看他这副模样,还是问了句:“跑什么?”
元沅奔出了一段距离这才停下,他尖牙在唇瓣上蹭了蹭:“耳朵……她看见了。”
“不跑掉的话,待会你也会被当成怪物一起被赶走的。”
他说完才想起来——这个世界跟之前的那个不一样。
但元沅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从前。
不知道是哪天了,他住的那个大房子的门口出现了几个好奇的小孩子。他们东张西望,试图看看院子里究竟有什么。
元沅也对他们有些好奇,从高墙上探头与他们打招呼,结果一个小孩子看到他居然吓哭了。像是什么连锁反应,一个哭了,其他几个也被感染了一样大哭起来,最后引来了护卫。
后来才知道,那个孩子哭是因为他曾经亲眼看见过怪物杀人,而那怪物恰好也长着一对尖耳朵。
之后就开始有更多的人喊他是小怪物。
元沅不知道杀人的怪物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却意识到——人类不喜欢尖耳朵。
“不知道那个幼崽有没有被吓哭……”元沅跑得太快有些轻喘,围脖都被跑松了,几缕银白的发丝滑落在前胸,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回头看了眼,却再看不见那对母女的身影。
“原来这里的人类也不喜欢尖耳朵……”元沅嘟囔了一句。
蓦地,他感觉到耳朵尖尖被谁给捏了捏。
他浑身一颤,脊背像是触电一样,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直直蔓延到尾椎处。
比鼠耳朵被捏还可怕!
元沅手忙脚乱地救回自己的耳朵:“干嘛呀?”
耳朵是不可以乱捏的!尤其是耳朵尖!
玄闵放过了他的耳朵,转而揉了揉他的脑袋:“总会有人喜欢的。”
这话像是在安慰。
元沅看着他:“那……你讨厌吗?”
玄闵摇头,又捏了捏他的耳朵:“我喜欢。”
他喜欢!
元沅抿着唇,却没有把嘴角的笑抿下去。
他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小秘密:“其实……我也挺喜欢的。”
元沅拉开了一点帽兜,露出了一只尖耳朵,神神秘秘地道:“那……我偷偷给你看一下。”
“它会动噢。”他说着,那只耳朵依言上下颤动了一下。
玄闵看着,不由捻了捻指尖。
想捏。
他们耽搁了一会儿,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跑动的声响,很轻,不注意听的话很难以察觉。
而另一道则是代步仪器的滑动声。
元沅疑惑回头,却又看见了那对母女的身影。
小女孩跑得很快,长长的裙摆一点没影响到她的速度。
她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元沅身前,低头喘着气。
之后元沅见她举起了有些肉肉的手,将一个什么东西递给了他。
“哥哥你误会啦,你才没有吓到我,”小女孩终于抬起脑袋,她笑得很灿烂,“是你太看好啦,我都看呆了!所以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元沅眸子眨了眨,有些开心。
他玉白的手接过了那个东西,是一串彩色的糖果。
“只是没想到你也跟我一样,有点不一样诶!”她说着拎起裙摆,露出了一双毛乎乎的脚。
女孩的母亲没有阻止。
她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嘴角带笑,却眼含忧伤。
元沅这才看清楚,女孩没有穿鞋。她的脚像是什么动物的肉垫,这样是不可能穿进鞋子的。
看着好可爱,只是这个搭配出现在人类身上未免有些奇怪。
玄闵出声提醒:“是堕种。”
元沅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有一部分堕种是会产生异变的。
他又观察了一下女孩子的脸庞,这才发现之前感觉到的异样是什么。
她的脸色也有些漆黑,与之前森林里那些奇怪的人有些像。
只是颜色很浅淡。
元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早上听到的那个事情——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堕种的事情。
会是她吗?元沅不知道,但他拿着糖果的手紧了紧。
他想帮帮她。
但怎么帮呢?在大街上使用能力吗?
或者是把她们偷偷带回去治疗?
这些似乎都不可以。
在帮人的同时要先保证自己人不会出事,他不想连累玄闵。
元沅思考了一会儿,指尖慢慢地摸到了胸前垂落的银发上。
他揪住了几根,还没等他使劲去掰,就被玄闵捉住了手。
元沅疑惑地望了过去,只见玄闵微微偏头,伸出的指尖上却缠绕着几根银发。
是他的头发。
“咦?”元沅下意识摸了摸脑袋。应该不是刚才拔的,他一点都没感觉到痛,“这是哪来的呀?”
玄闵沉默片刻,薄唇动了动:“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