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了阵不小的动静。
玄闵本不想搭理, 直到突然听见有人在喊元沅的名字,那语气急切而惊慌。
他心下一跳,瞬间回头。
剔透的红眸里映出那寸寸下落的银白身影, 玄闵的竖瞳骤缩成针,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动脚步, 转瞬间就出现在了那棵树下。
他速度极快,几乎是在他落地的同时, 那刚被松开的、用于拖拽着魔兽的绳索也恰好落在了地上, 溅起一小片尘埃碎屑。
而元沅则是稳稳地落在了玄闵怀里。
他理好了翼膜, 仰头望着这个突然冲过来接住他的男人,毛茸茸的脑袋轻轻一歪, 困惑而缓慢地眨了眨眼。
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
相触的地方传来对方暖融融的体温, 玄闵捻了捻发麻的指尖, 因屏息而律动缓慢的心脏渐渐复苏, 方才一片空白的大脑也在此刻清醒过来。
刚才的一切都跟快进一样,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树下。
玄闵慢慢地吐了口气, 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个傻子。
元沅是鼯鼠, 有翼膜, 能飞。
他冲过来做什么?
而元沅则是在思索了一阵后,似乎确认了什么,他试探地喊了声:“玄闵?”
托着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元沅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变化, 忽然弯了弯晶亮的眸子,声音大了些:“玄闵!”
这次的语气十分笃定。
玄闵浑身一僵, 他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 下意识偏头想要否认。但随即他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他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只要一开口, 光是声音就能让他暴露得彻底。但不拒绝或是装哑巴也不行,树上还有个更烦的家伙。
玄闵想了想,干脆点头承认,同时后背的肌肉逐渐绷紧,他紧紧盯着怀里的元沅,神情专注看得仔细。
直到确认那双眼里没有任何他不想看见的情绪之后,他这才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脊背。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道:“爪子用来干什么的?趴在树上都能掉下来。”
也就是高度足够,如果是低一点的树,说不定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落地了。
元沅有些不好意思,他扯着耳朵尖往下一折,一副拒绝批评的模样,他想了想突兀开口:“你刚才是不是看见我了?然后还想装不认识。”
“为什么呀?”
这回轮到玄闵不想听,他沉默片刻不知道怎么说,并且在元沅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伸手捂嘴。
话题终止。
元沅对答案倒是不太执着,反正结果还是被他认出来了!
他有更感兴趣的事。
于是推开了嘴巴上的手,好奇地凑过去趴上了对方的胸口,接着埋着脑袋蹭了蹭。
人身与龙身的触感很不一样。
爪子下的肌肉饱满而又软硬适中,爪感很好!
他贴了一会儿后爪子悄悄用力,稍微往里头摁了摁,但是还没等到那肌肉彻底凹陷下去就被当场捉住了作案工具。
“乱动什么。”玄闵威胁似地捏了捏那双粉爪子。
元沅被禁锢着爪爪,整只鼠贴在了对方身上,严丝合缝,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侧着耳朵感受着,然后发现——
玄闵讲话的时候胸口会震诶!
他从前没有体验过这个姿势,所以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动静。
元沅耳朵有些麻麻的,感觉新鲜极了,他只偃旗息鼓了两秒就像是来到新家似的,又开始不太老实地四处乱看乱贴。
玄闵的人身也更加暖和一些,人类的手指顺毛也更舒服,肩头垂落的漆黑发丝也很令鼠满意,若不是爪子被抓着他说不定会直接上爪子摸。
而最主要的还得是那张脸。
他稍微挣了挣,费力地往上爬了几步,一只爪子踏在玄闵的锁骨上,用毛乎乎的脑袋蹭着对方的下巴,然后在他耳边小声夸赞道:“玄闵,你变成人好看!”
元沅从没见过这么和他心意的长相,要他自己想都想象不出来。
下巴传来软乎乎的触感,耳垂被带着点暖意的气流一拂,有些隐隐发烫。玄闵被蹭了几下,有些招架不住地伸手兜住了白团子屁股,把他从身上扒下来放在掌心。
他感受着这小家伙不同以往的热情,迟疑地问道:“真的好看?”
元沅肯定地点头:“好看呀!”
玄闵看了他一会,随即慢慢伸出左手,垂眸看了眼掌心,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元沅的审美似乎更偏向于人类。
龙族的传统审美与海族有些相似,看谁更美都是与对方比较鳞片的硬度光泽,比体型大小,比武力高低,龙族还会多比个龙角或是爪牙程度。
他们以强为美,以威武的龙身为荣。
除去外出与必要的外交,他们待在龙岛的时候大多是以原身活动。
高傲的龙族一致觉得——弱叽叽的第二形态是非常不好看的,这是长期文化传承遗留下的审美问题。
也不是没人用“好看”二字形容过龙的第二形态,但每次都被龙当做挑衅,不打一架很难收场。
因为龙是真情实感地觉得难看。
可这次玄闵却没一点打架的念头,他垂首看着那双黑润的眸子,没由来地觉得——这第二形态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堪。
勉勉强强有点用处。
埃米特早在眼睁睁看着元沅被接住的时候就惊呆了,他完全没想到事态居然会是这样的发展。
元沅掉下去的一瞬间他被吓得叫出了声,刚想伸手去捞,然后想起对方能滑翔。
但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手还没收回来呢,那个被明昼叫哥哥的男人就十分突兀地出现在了树下,还正好接住了元沅。
他们大概是认识的,或许他就是元沅要找的家鼠。
以此类推可得知——明昼大概是认错了人。毕竟他们三个看着完全不像一家子。
埃米特想着,转头看了眼明昼的表情,而后肯定地点了点脑袋,头上的伴生苗也跟着晃了晃——看,他果然是猜对了。
而明昼的表情确实不太平静,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有些怀疑龙生。
这是他哥?假的吧?
先不说让一个弱不拉几的生物近身,以他对玄闵的了解,就算是他这个亲弟弟从龙岛掉下去估计都不得见他能来扶一下。他还从没见过玄闵主动去触碰过谁。
明昼又想起了自己看见的那串黑链子,更是满肚子疑惑。
这叫元沅的白团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心里酸酸的,但转念一想,觉得玄闵应该是变了,变得更好说话了。
于是他从树上探出头来,张口想要叫人。但他这会儿当着玄闵的面却又忽然哑巴了,全无刚才喊人的干脆果断。
他嘴巴开合几次都没能喊出口,而后缓缓憋红了脸,终于别别扭扭地喊了声:“哥……”
但数秒后,无人应答。
玄闵仍旧垂眸与元沅讲话,完全没有要搭理明昼的意思。
明昼先是表情一僵,而后彻底呆住。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树枝上,抱膝自闭,几缕金发随着动作从帽兜边缘滑落出来。
埃米特见状,只觉得明昼对寻找家人的执念可真深,都这样了还要二次确认。
他虽然欣慰元沅找到了家属,但也觉得这金毛狮子似的少年有些可怜。他也知道在这偌大的地方找人实在很不容易,出现认错的情况也在所难免。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他抓了抓自己的绿头发,鼓起勇气开口安慰道:“没事,你总能找到你哥的。”
明昼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继而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他就是我哥!亲生的!”
埃米特:“……?”
这就有点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虽然不明所以,但站在哥哥的角度上,埃米特得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结论——人家可能压根没想认明昼这个弟弟。
元沅也听到了树上的动静,他蹲坐在玄闵的掌心,视线在对方脸上巡视了一番,然后再扭头打量了几眼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明昼。
嗯,看不出来。
他戳戳玄闵,有些好奇:“他是你弟弟吗?”
明昼闻言也立即再次探出脑袋:“是,没错!我是弟弟!”
玄闵却是表情淡淡,他视线刚移到明昼身上,嘴唇微张刚准备说什么。
明昼见状一咬牙,没等他开口就有些急切地道:“别赶我走!我不是来玩的也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其实是偷跑过来通风报信的!”
橘红的夕阳投下光影,玄闵半张脸隐在了阴影里。他忽然出手,切断了一只伺机而动的魔蛛:“有事换个地方说。”
玄闵说完话,揣着白团子转身就走。
明昼怔了一瞬,心情由阴转晴。
他从树上一跃而起,继而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扯坏了帽兜,露出了一头金发和一张尤带稚气的脸庞,以及——那一对小小的龙角。
落日西沉的速度非常快,天边的晚霞被灰黑的暮色吞噬了大半,夜晚的时间不属于他们。
玄闵在路过那几头口粮的时候,骨节分明的指头在白团子的脑袋上挠了挠,似乎暗示着什么。
元沅则是鼠脸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四处打量一番,撅着屁股躲在玄闵的指头后面,悄悄咪咪地直接把那些口粮都收进了兜里。
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阵异动,接着就是翅膀破空的响动与埃米特的一声充满惊慌的短促尖叫。
元沅闻声回头,视线却越不过玄闵宽阔的肩膀。
“没事。”玄闵说着,指尖稍微用力把不太安分的白团子给摁了回去。
元沅耳朵抖了抖,确实没再听见什么怪声,这才继续安安稳稳地蹲坐在新的座驾上,被带着前行。
—
夕阳完全落山,夜幕降临,这是无月夜之后的第一个夜晚,距离月出还有一段时间。
玄闵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山洞里。
洞内很符合龙的喜好,干净干燥无异味。
这里大概是玄闵找的物资存放点,里头除了有许多可食用的大型魔兽之外,甚至还有一个看着像是石锅的东西。
他们暂时要在这个地方过夜。
这片区域的夜晚总是喧闹的,但界林的怪物倒是比放逐之地的少了很多,也不知道它们白天躲在了哪里。
即便如此,基本的防护还是必要的。
明昼被赋予了布置结界的“重任”,这会儿那条露在外边的龙尾正翘来翘去的,足以见证他有多么欢快。
他完成任务以后不免有些上头,在洞口徘徊了几下后一路溜达到玄闵面前,别别扭扭了半晌终于憋出了那个字:“……哥!”
有一有二就有三,明昼像是升华了一般,喊起哥哥来畅通无阻,开始絮絮叨叨:“哥,你缺粮食吗?上次送那个烤肉是不是还不错?魔药效果好吗?等我回去再送点过来?”
反正结界都被撅出洞来了,时不时往里头送点东西可比以前轻松。
玄闵不置可否,他一下一下地顺着元沅的脊背,语气淡淡:“真是稀奇,都学会叫哥哥了。”
这么多年头一遭。
明昼再次僵住,他低着脑袋好一会儿才道:“以前是我蠢,信了他们的话。我知道错了……这次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族里有……”
玄闵打断他:“我知道。”
有同族出卖他的行踪,这事他从落入放逐之地的时候就知道。
明昼愣了,他摸了摸头上还没长好的龙角,觉得自己似乎突然失去了价值。
元沅摊着四肢被rua得差点睡着,迷迷糊糊听了一半之后勉强睁眼望向玄闵。
他想了想,两只前爪一伸,将对方的食指捞进了怀里,软乎乎的鼠脸在指尖上蹭了蹭。
玄闵刚冷下的表情松动了一瞬。
明昼的视线也随着飘到了那个白团子身上,但还没看两眼就被一只手给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玄闵红眸冰冷:“看什么?”
明昼识趣地捂住眼睛。他憋了憋,实在忍不住了,于是试探地开口:“这个东……”
他透过指头缝观察玄闵,而后敏锐地察觉到他这个说法有点不好,于是挣扎了一会,十分勉强地改口道:“……动人可爱的生物,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怎么看都不是储备粮,但其他关系他又不好乱猜。
玄闵本不想回答,但见那睡眼惺忪的白团子正睁着眼往这边望来,一副很想知道的模样。
于是他看向了明昼,但原本他想说的“小宠物”这三个字,却在出口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变成了:
“是朋友。”
明昼闻言,似有若无地松了口气,不是什么新找的弟弟就好。但等他后知后觉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之后,表情蓦地变得复杂起来。
朋友?
玄闵之前也是有过朋友的,直到后来出了那件事。那头嘴巴很坏的龙邪堕了,玄闵也坐实了不详的名头,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只有邪堕的那头青龙知晓了。
但是,玄闵之前对朋友是这么……好脾气的吗?明昼想起之前动辄打架、还会殃及别龙的两头龙,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浑身抖了两抖。
真是噩梦。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条黑色的链子,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他……有第二形态吗?”
玄闵没有理他,半敛的眸中却划过几分情绪。
元沅刚才在蹭完玄闵的手指头之后,活生生把自己给蹭醒了。他有些饿,从兜里抱出个果子吃了两口,然后就听到了这个新鲜的词。
他有些疑惑:“第二形态?”他视线在对方的耳朵上扫了眼,“就像你这个样子吗?”
玄闵点点头,转眸盯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元沅想了想,迟疑地摇了摇脑袋:“我也不知道,但我从来没有变过。”
他来到这里的大半个月时间里,确实一直都是这副鼠模鼠样。他的异能是在慢慢地恢复,但原本的身体能不能恢复就不知道了。
如果有第二形态的话,他是会变得更像之前的样子,还是变得更像人类呢?
更像人类的话应该就不会被叫小怪物了吧?
玄闵眉眼压低了一点,忽然问他:“你成年了吗?”
元沅把果子咽下,心里默默算了算。
上辈子在外头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时间的流逝似乎难以察觉,所以在被捡回基地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几岁。
但他足足在基地待了二十一年,按人类的岁数算,他确实成年了。
于是元沅肯定地点了点头,并且秉持着要朋友双方要多多了解的心思,转头问玄闵:“你几岁啦?”
玄闵:“一百。”
元沅惊了一下:“什么?”
这有些奇怪的数字让他感觉到了些许不对,龙的成年岁数是不是跟人类也不太一样?
明昼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惊讶,心想玄闵也不是那种会好心给鼠解释的龙,他正想在他哥的新朋友面前展示一下自己,但还没开口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默默闭嘴,然后缓缓转了个身,蹲在一旁伪装蘑菇。
玄闵知道元沅没什么常识,他直接解释道:“龙百岁成年,但百年的时间一大半都是在龙蛋里度过。”
元沅想了想问他:“那你在里头待了多久呀?”
玄闵似乎顿了顿,而后道:“七十年。”
明昼闻言停下了玩石头的手,心想他才是正统的七十年,玄闵都待了快七十一年了。
龙待在龙蛋里的时候偶尔是有意识的,在蛋里待得越久天赋就越高。
因为每头龙的破壳日期各有不同,所以算岁数的时候一般都会加上待在龙蛋里的时期。
但这个“久”也是有时限的,如果超过七十年这个界限还没破壳,那这基本就算是死蛋了。但玄闵就是卡在差一天满七十一年的界限破壳的。
而这点在之后也成为了他不详的一个证据之一。
明昼想到这里不由撇了撇嘴,默默腹诽着传闻与巧合真是害龙不浅。
龙族有个来源无法考证,但确实是很早之前流传下来的预言传说:【他本该死去,却又带着不详的颜色降临世间。他是死亡的化身,所在之地将会有无数生灵因其殒命。】
而玄闵却恰好将其一一应验,不详的名号就一直伴随他直到现在。
元沅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在听到“七十”以后粗略算了算,但还是觉得缺乏参考,明昼跟玄闵是同族,那就先不问了,那就还剩下一个小地精。
元沅想着,于是转眸问道:“那埃米特几岁……咦?”
这一看才发现,小地精似乎从他醒来以后就没再看见了?!
明昼很及时地用尾巴指了指山洞的最里边:“喏,在那儿。”
那土还是他给挖的。
在明昼说完后,那山洞最里边的一堆土忽然动了动,埃米特小心翼翼地露出两只眼睛,小声道:
“我十九……但是我们一般不算待在种子里的时间的。如果要加上的话,那我应该是九十九岁。”
他在种子里待了八十年。
埃米特话刚说完就唰地一下,又重新缩进了土堆里。
元沅现在知道了——在这个世界,非人类的成年线似乎基本都是一百,但大概都得算上没完全出生的那段时间。
他觉得自己在基地外也待了挺久的,于是开口道:“那我比你们大诶,我也是一百岁成年,但是我今年一百二十岁了!”
他稍微给自己多加了几年,应该不太明显。
两头龙闻言纷纷侧目。
成年这么久了还没觉醒第二形态,那应该就是真的没有了。
玄闵眼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情绪,但他似乎自己都没发觉,只是敛了眸子按住了元沅,阻止他再拿一颗果子的行为:“少吃点,晚餐煮肉吃。”
元沅视线扫过那口新锅,弯着眸子点了点头,把做饭的重任交给玄闵。然后跟对方打了个招呼,打算去找埃米特商量种植大业。
毕竟与自己做出来的东西相比,他还是更愿意吃玄闵做的。
明昼转过神来,他一天之内受到了过多的惊吓,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点毛病:“煮肉……谁煮?”
玄闵吗?
黑龙眸子一掀:“关你什么事?”
明昼:“……那我是不是想吃要自己做?”
玄闵给了他一个:你还算识趣的眼神。
明昼深吸一口气,走到离玄闵远点的地方蹲下默念:留宿已经是我的福报,我应该庆幸没被亲哥丢掉。
明昼还在念咒,忽然感觉身边路过的元沅扯了扯他的衣摆,他不由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
明昼下意识地看了眼玄闵,见对方正在摆弄着什么,似乎毫无察觉,于是回过头来有些奇怪地问:“什么事?”
元沅悄声提醒他:“做错事得跟对方道歉的,你刚才没说对不起。”
明昼一愣,心想真是奇了怪了,龙能认错都已经是自己把自己的脸放地上踩了,怎么可能还会道歉。于是他也低声道:“这样的话,玄……我哥就会原谅我?”
元沅摇头:“不知道啊,这就是玄闵的事了。”
他说完也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转头就去找埃米特了,只留下一个若有所思的金发少年。
因为在想事情,明昼的视线下意识跟随元沅,没能及时挪开。忽然他浑身一僵,感觉脊背发凉,明昼回过神来,不用转头都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他识趣地移开视线,开始看起了地上的石头。
元沅来到那堆土旁边,轻轻点了点那上头露出来的叶片:“埃米特?你怎么啦?”
土堆颤了颤,埃米特缓缓冒出脑袋,战战兢兢地看着元沅:“你…你真的不是龙吧?”
地精最讨厌的就是龙这种生物,明明不是毛茸茸,长得也不可爱,但还天天打着他们伴生果的主意,来换果子的时候讲的话也不好听,又凶又傲的。
加上关于龙的传闻都比较可怕,比如龙一言不合就会打架;龙性情残暴什么都吃;龙还会绑架落单的小地精回去当植物养等等。所以族地里有很多小地精都怕他们。
但是他现在居然跟龙待在一起,还不止一头!其中甚至还有传说中那头不详的黑龙!
埃米特直到现在脑袋还有点发懵。
元沅在原地转了一圈,晃了晃尾巴:“你看我像嘛?”
他倒是想变成龙,龙多强大啊,什么都不怕。
埃米特打量了几眼,这才终于从土堆里爬了出来。他小心地观察着那两头龙,然后带着元沅一起缩在土堆后面说着话。
埃米特真的要被吓死了。谁能懂当时还在树枝上的时候,他一转头就发现身边的明昼居然长了对龙角的心情。
而且之后他还被龙提着飞了起来!再然后就不知道了,他当时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这山洞里了。
回想今天的奇妙旅程,埃米特瑟瑟发抖。
“我……我不是有意听墙角的,我有把耳朵捂起来。”但好像还是听到了一些事情。
“我会不会被灭口啊?”埃米特抱着膝盖,全身紧绷。
元沅拍了拍他:“当然不会啦,龙还是挺友好的。”至少他遇到的这两头都不凶残。
埃米特震惊地看着元沅,也许是他见识少,但是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见有生物用“友好”这个词来形容龙这种生物!
元沅偷偷瞄了眼玄闵,见他似乎没注意这边,于是悄悄拿出果子,还分给了埃米特一个,他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龙啊?”
埃米特捧着果子:“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些传闻……还有那些人类……”
元沅想了想,问清楚了具体时间,而后道:“圆月夜的第三天嘛?那应该是你误会了,当时我跟玄闵待在一起的!”
那时候玄闵还受着伤,哪有空去杀人灭口。
元沅想了想,还把那些人类图谋不轨的事拎出来佐证,但其实,他与黑龙生活在一起这么久却还活得好好的,这已经是“传闻有误”的最好证据了。
地精的性格跟精灵很像,是比较容易多愁善感的。埃米特闻言有些愤愤:“那些人可真坏!”
元沅点头:“没错没错!”
埃米特这时候已经开始动摇了,他又想到了自己今天的奇妙旅程以及与龙相处的短暂过程,心想龙除了脾气有点讨厌其他确实还好,至少不像传闻里说的那么可怕。
山洞说大也不大,其实该听的都听得到。
至少那两头龙是听得一清二楚。
外界传闻纷纷杂杂,龙族是知道一些的,但懒得去管,有的甚至乐见其成。这些话对龙族来说不痛不痒,甚至还能加深他们在别的种族心中的震慑力。
但这对玄闵来说就不是那么友好的了。这会让他被贴上更多不好的标签,也会有更多的生物对他不详的传闻更加认同,并且信以为真。
埃米特就是一个。
而明昼是受到影响的另一个。他听了那些话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巴又开始开开合合,挣扎半晌还是道:
“其实我那天没想到你会回头救我……”
那天玄闵刚换完鳞就被赶出了族群,他无法理解也有点难以接受,于是偷偷拿了物资就追了出去,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也不知道追上了该说些什么。
没等他想清楚就误入了人类的埋伏。
这埋伏不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玄闵的。
他先是惊诧于——为什么有人胆敢打龙的主意,继而又想起了族群对玄闵的排挤,后知后觉地认识到:族群可以为任何一头龙报仇,但是却不会为玄闵报仇。
他又想起了小时候,他其实是很喜欢这个哥哥的,可是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他这个亲弟弟尚且如此,更别说那些跟玄闵没有过交集的龙了。
他从模糊的视线中看见玄闵已经顺利脱困,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对方又冒死回来了。
来救一头本来没必要救的龙。
那一瞬间,那些经久如阴霾般的传闻与多年的隔阂就像是一张脆弱的纸片,只需轻轻一扯就能粉碎个彻底,从而露出里头包裹着的真实。
他心中有个想法突然清晰得要命:那些都是假的,玄闵不是那样的龙!
这该死的传闻!
但好在,他还有弥补的时间与机会。
玄闵没心思管对方在想什么,他摆弄着手中的石块,头也不抬地道:“我也没想到有龙能直直踩到人类的法阵上。”
简称找死。
明昼顿时什么感慨感动都消散了,他脖颈泛红羞愤不已,刚想说些什么来挽尊就忽然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同一时刻,他用于联系结界的魔力也断开了。
洞口的结界忽然破碎,乌泱泱地冲进来一队人,各个装备齐全,一进来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动手。
明昼目睹了全程,只觉得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
这衣袍还该死得眼熟,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想打架的心思占据了金龙的脑子。他直接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迎了上去。
法师是最先倒地的,脆皮挨不动揍,而他们带来的那些机器也变成了破铜烂铁。武者倒是多坚持了一会儿,但也不太抗揍。
明昼直接把这些人都给清了出去,都不需要玄闵出手。但除此之外,这些不怕死的人类居然还引来了怪物。
玄闵见状淡声道:“我伤没好全,交给你了。”
明昼累得不行,但是闻言顿时觉得自己被委以重任!斗志十足!
元沅和埃米特扒拉着小土堆,似乎都没想过这玩意居然会成为他们的掩体。
元沅怕怪物但不太怕人,先前明昼单方面暴打坏人的场景他看得还挺开心。但是这会儿洞口处都是怪物,他只好乖乖蹲坐在地缩成一团,每根毛都散发着浓浓的不安。
埃米特就不同了,他从头到尾都怕得要命。他紧紧地贴着元沅,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埃米特坚持了一会儿就实在受不了了,于是他邀请元沅:“你要不要一起跟我躲进去?”
他指的是钻进地里。
元沅犹豫了一下,偏头望了眼黑龙,而后摇摇脑袋:“你去吧,我想去找玄闵。”
埃米特点点头,埋在地里会让他有浓浓的安全感,可能待在那头黑龙身边对于元沅来说更能感受到安全吧。
埃米特入土以后,小土堆后边就剩下元沅一个了。
他也想过去,但是又怕被会飞的怪物叼走,这时候突然有半只怪物残骸砸过来,唯一的掩体没有了。元沅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心想:还好埃米特躲得比较深。
他猫在剩余的土堆后边犹豫了半晌,然后想到一个办法——用水球当掩护!
但他没想到居然有怪物连水球都吃!
当那张血盆大口越过防线,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元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秒,他瞳孔一颤,只见眼前似青蛙一样的怪物直接粉身碎骨,血肉横飞。
水球被飞射的血肉污染、而后消失,元沅身上却像是被什么给罩住了一样,依旧银白整洁,半滴血点都没溅到。
元沅透过怪物的血肉看见了玄闵望过来的眼神——冰冷而暴戾。
他第一次见到玄闵用这种眼神看他,不由被吓了一跳,心脏像是被冻住了似的紧缩了阵,怔怔地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本来位于中端的玄闵却直接出现在了眼前。
元沅被捞在了掌心。
他还没从刚才的那个眼神中回过神来,爪尖还有些发冷微麻,浑身僵硬不已,尾巴紧紧地贴在背上。
在玄闵用指腹安抚他的时候,元沅下意识凑过去抱住了对方的食指,脑袋在上头蹭了蹭。
既害怕又乖巧。
元沅感受着肚子下熟悉的温度,稍微缓了缓这才抬眼望去。他没有在那双红眸里看见刚才的那种恐怖眼神,只瞄到了几分清浅的担忧,他听见玄闵问他:“吓到了?”
元沅后知后觉——玄闵刚才看的不是他,是怪物。
他松了口气,迟缓地点了点小脑袋瓜:“我刚才以为你在看我。”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玄闵却意外地听懂了,刚才那是看敌人的眼神,他道:“我不会用那样看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元沅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恢复鼓噪,整只鼠从冰冻的状态下解冻了似的,重新恢复活力。他点点头软乎乎地应了一声,然后扒着玄闵的领口就想往里钻。
玄闵皱眉捉住他:“干什么?”
元沅用爪子冰了他一下:“外面太冷了。”
玄闵想了想,觉得这样倒也不错。于是给他弄干净爪子,把元沅放进了自己的衣领里。
元沅前爪兜住玄闵的衣领,只露出一个毛乎乎的脑袋,身子尾巴全贴着玄闵胸前的皮肤汲取热量。
明昼被怪物给拱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玄闵冷着张脸,衣襟口里却露着个毛乎乎的雪白脑袋,衣服前端都被撑得有点鼓鼓囊囊的。
这反差冲得明昼愣了一瞬,以至于没及时躲开怪物的一脚。
他用的是龙身,心想一脚也就痛一下,倒也不是不能忍。但这一脚终究是没踩到他身上。
山洞的前端转起了一个魔法阵,那些怪物尽数被挡在了外面。而后整个山洞光芒一闪,外头的怪物通通不见了踪影。
明昼愣了一下,刚才那是空间转化的魔法阵吗?
他转化形态节省魔力,刚抬头想对玄闵说什么,而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一双若有所思的红眸,他整个龙僵了一瞬:“……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
玄闵却突然道:“是谁放你出龙岛的?”
明昼不解:“我自己溜出……”他说一半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比玄闵小一岁,也是快要换鳞的时候,而且之前受的伤也还没有养好。按理说他是不被允许出岛的。
龙蜕必须留在龙岛,这是一直以来的规定。除了可以给龙岛提供能量之外,最主要的还是龙蜕与本体存在一定的联系,如果落入别有用心的种族手里,那就不太妙了。
而他出岛的过程却是顺利得不像话。
“我不知道,我就直接……”明昼有些无措,随即想到了什么,面容严肃地转头望向玄闵,“我绝对没有受谁的指使!我真的只是想来告诉你族里有叛徒!”
玄闵颔首:“我知道,刚才让你出手就是为了……”他停顿了一下。
明昼一愣,嘴角似乎想要上扬却又拼命制止,于是表情有些扭曲:“没想到你这么信任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玄闵接着道:“……试探你,确认点事。”
结果不出所料,他这弟弟做不来奸细这种高智商的活。
明昼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他心情复杂,而后想起刚才的问题,不由道:“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把我放出龙岛的,我全程半头龙都没见着。”
玄闵沉默了片刻,抚着元沅的脑袋缓声道:“那你有听他们说过——我龙蜕的事吗?”
明昼摇头,随后意会到了什么整头龙僵住了:“不可能吧?先辈规定的龙蜕只能留在族中禁地,任何龙都不允许拿出,包括龙蜕的主人。”
但他转念一想,确实也存在这种丧心病狂的可能性。
两头龙说的话逐渐复杂,元沅开始听不懂,他现在暖和了不少,但也有些无聊。
他先是把玩了一会儿玄闵的衣领,除了爪感不错之外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简单粗暴的黑,然后带了点龙鳞样的暗纹。
他爪子扒拉在玄闵的衣服上,时间一久就有点累。他保持着后爪挂在衣服上的姿势也蛮久的了,稍微也想活动活动换个姿势。
于是元沅把后爪松开,开始在玄闵的胸口踩来踩去,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落爪点。
玄闵虽然感觉有些轻微的痒意,但也只是放任他动来动去,没有阻止。
元沅搜寻了一番,感觉除了锁骨其他地方不太好落脚,但踩着锁骨的话屁股会露出来,冻臀。
他想了想,往衣领深处沉了沉,继续探索。忽地,他感觉自己踩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正在说话的玄闵猛地一僵。
还没等元沅仔细感受,他整只鼠就被从衣领处拎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冷意让他稍微抖了抖,他眨了眨眼,随后视线瞥见了玄闵的耳朵——
之前见过的白皙耳垂,此刻却染上了霞光一样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