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征伐比百里清川想的简单, 他在京城刚收到元歆到月璃边境的消息,后脚小太岁深入敌军杀了个三进三出的捷报就来了。

  百里清川看的眼皮一抽,下朝后就沉个脸拎着战报就去找姚靖驰, 正巧看见姚靖驰坐在龙椅上处理公务,旁边的宫女吓的面如菜色, 还以为百里清川是因为姚靖驰坐龙椅生气。

  “景琛。”百里清川直接把战报拍到姚靖驰面前:“你瞅瞅, 瞅瞅他干了什么事!”

  姚靖驰匆匆一扫:“怎么了?这不是赢了?”

  百里清川挥退身边宫女小声道:“这是赢不赢的事儿, 你想没想过他这么出风头被上修界抓回去该怎么办?”

  鬼知道他多怕小太岁在战场上出风头, 对面若是一封书信给剑盟送去,说小太岁不是人该怎么办?姚靖驰已经被上修界给刮骨剔髓了,若是小太岁也出事百里清川肯定会疯。

  “没事, 他不是修士,又没用术法, 上修界管不了他。”姚靖驰一点都不担心小太岁在前线的安危问题。

  “可他是精怪啊。”百里清川快急死了:“修士就是杀精怪的。”

  “瞧你担心的。”姚靖驰落笔看向百里清川, 叹道:“岁岁很强,一般修士看不出他的深浅, 也打不过岁岁。”

  凭借小太岁的实力一般人看不出他是什么,就算有人去上修界嚼舌根,只要小太岁自己不用术法,他们就抓不到小太岁的把柄。

  更何况小太岁挂着东陵长公主的头衔, 打狠了回来告状就是上修界插手国事,没几个人修士愿意打小太岁。

  姚靖驰都这么说了, 百里清川有再大的意见都得憋回去。

  转眼一月便过。

  前线捷报接二连三的发,什么小太岁孤身一人烧毁敌军粮草,什么小太岁一刀将敌军主帅斩于马下。这些百里清川都能勉强接受, 直到他看见小太岁力扛千斤闸于时终于忍不了了。

  “这也太胡来了。”百里清川盯着姚靖驰和他商量:“把他喊回来吧。”

  姚靖驰目不斜视的给百里清川秉笔:“他又怎么胡来了?”

  “力扛千斤闸。”

  姚靖驰:“……”是有些过了。

  “朕拟旨喊他回来。”

  “不用, 我告诉他收敛点就行了。”姚靖驰给远在边关的小太岁折了只纸鹤说起了别的:“这次科举出来几个寒门, 你看这个孙胜,他是农工出身,没想到真有农工能考上。”

  “早就看到了。”百里清川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他拿起殿试单子忽然道:“我想推后殿试,让那些寒门和这个孙胜多些日子准备。”

  姚靖驰思量了一下,才道:“那给他们安排驿站吧,寒门和农工负担不起在京城的开销。

  “好。”

  半月后的殿试很不顺利,百里清川回来后几乎是全程黑脸。

  原因很简单,殿试时百官各种刁难,世家大族的孩子侃侃而谈,寒门学子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自然说的七零八落。

  临退朝时那帮寒门学子各各蔫头耷脑像是斗败的公鸡,孙胜更是哭于前庭。

  姚靖驰几乎做了所有贤内助该做的,他不住的宽慰百里清川。

  在朝的官基本都是世家大族,肯定会护着世家大族,这种情况他们早就料到了。

  “我还是将那些官员想简单了。”百里清川叹道:“要不将科举改为一年一考好了。”

  “那不如改成五年一考。”姚靖驰替他捏着肩膀:“在考一次就好了。”

  一年一考科举会导致官员太多,况且没考上的依旧考不上,此举更是给世家机会。

  “我也想重新考。”百里清川靠在凳子上闭眼道:“但有些难。”

  重考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定下的事儿?不光要重新出题,还要重新组织官员,张贴皇榜,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理由重新考。

  姚靖驰替百里清川想出一个理由:“农工和寒门不似世家大族有马车可乘,他们想进京赶考只能靠走的,一来一回赶不上科举的比比皆是,您给那些没到京城的人一个机会,百姓都会说您皇恩浩荡,至于第一次科考名录,让存放它的地方失BaN个火就好了。”

  百里清川瞬间睁眼,目光灼灼的盯着姚靖驰,他刚刚怎么就没想到呢?

  姚靖驰还在说:“而且题目要改,世家大族的孩子和寒门基本从小读书,学的自然多一些,那题目就该难一些。至于农工,您单独为他们出个题目,只要他们能答个差不离,咱们在京城圈出一个书院找人教他们读书也不是不行。衣食起居咱们供着,他们家里那边也别亏着,朝廷就先给些俸禄,让他们好好读个两三年。到时候像话的入朝参政,不像话直接送回去务农,隔五年才能重考。”

  百里清川登基不过几年,律法也才变革几年,更别提层层下放也需时日,况且这是东陵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举国赶考,上次没几个农工来。

  姚靖驰懂百里清川,他知道百里清川是想让朝堂上多几个寒门和农工,以便于激励百姓。

  之前百里清川让百姓知道战场上勇猛杀敌能打破世代桎梏,这次百里清川想让百姓知道靠读书也能做到这些。

  农工读书时也需务农,短短几年学不到多少东西,想让他们名正言顺的留在京城,在登科入仕只能用这种法子。

  虽说存在弊端,但这是姚靖驰目前能想到最两全其美的法子了,毕竟朝廷不能真用一群什么都不懂的人来干活。

  细细琢磨了一会,百里清川才感叹道:“我得景琛,如鱼得水。”

  他的姚靖驰无论处于各种境地都能游刃有余,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瑰宝。

  很快第二次科举就被提上了日程,朝廷大员也在一次次的反抗无果下被迫重新开科,而东陵终于打破百年壁垒,朝堂上第一次出现了寒门。

  虽然不多,但也是个好的开始。

  随着百里清川的运作,寒门渐渐势大,朝堂上也开始出现第二种完全偏向他的声音,有了寒门与世家争斗,百里清川这个皇帝做的格外舒坦,甚至都有空和姚靖驰烹茶对弈,偷偷溜出皇宫去逛闹市。

  只是对弈时姚靖驰从不让着他,还次次第一手都下在天元,用姚靖驰的话说就是,他不光有本事下在天元,也有本事赢。

  半年后,元歆班师回朝,同时也带回月璃皇室,百里清川没有杀他们,在京城为他们建了一座府邸圈养起来。

  庆功宴上,小太岁做鼓上舞,一袭红裙衣炔翩翩,似烈焰般张扬。

  在所有人赞叹公主绝代风华之际,百里清川却暗暗转头看向姚靖驰,好好一个儿子难不成真被他们养歪了?

  姚靖驰悠然的靠在椅子上,就着宫女的手嗦了一颗刚剥好的荔枝。

  百里清川:“……”他倒是敢吃,回去定让他好看。

  “帕子。”听见百里清川心声的姚靖驰唤来帕子净手,随后屈尊降贵的剥起荔枝,滚圆的荔枝落入盘中,百里清川有一眼没一眼的瞟着他。

  姚靖驰不动声色的将剥好的荔枝递给宫女:“给陛下送去。”

  百里清川盯着面前的荔枝忽然觉着自己很没出息,就这么轻易被一盘荔枝给哄好了?

  散宴后,下定决心不让姚靖驰好过的百里清川将他按在院内的石桌上。

  “陛下。”姚靖驰显然是没太拿他的怒意当回事:“有人呢。”

  “有人?”百里清川扫了一眼周围宫女:“你不是喜欢这群宫女么?让她们看着可好?”

  “好啊,陛下舍得就行。”

  “……”百里清川咬牙切齿:“我要舍得就好了,你这张嘴净用来堵我了。”

  “我这张嘴也只能在你这块放肆放肆了。”姚靖驰抚着他的面颊呢喃:“陛下,疼疼我。”

  “你……”百里清川无奈的将头抵在他胸口处:“就治我厉害。”

  姚靖驰躺在石桌上拢着百里清川的头,吩咐院内宫女侍卫:“都出去。”

  宫女侍卫走后百里清川彻底放肆了起来。

  ……

  在着手接管月璃的那一刻百里清川才明白姚靖驰让小太岁上战场的用心,小太岁攻城太快,月璃根本就来不及征兵,他们又军纪森严,月璃百姓基本没太大损伤。

  各城账册也没被销毁多少,他们很轻易的通过这些账册了解到当地民口民生。朝廷派去扫尾的官员速度又快,所以接管月璃的过程整体还算祥和,百姓并没有过多抵抗,甚至还很配合。

  这其中不乏东陵律的功劳,月璃归于东陵自然是要按东陵法度来走,他们都看见了朝堂上站着的寒门,也有了新的盼头。

  他们可能无法登科入仕,但他们的子孙可以,再不济勇猛些去战场上砍人也是行的。

  又过半年,经过几次平叛,元歆在朝中的位置日渐稳固,小太岁被封为镇国公主,月璃也彻底划在东陵域内。

  这天,百里清川下了一道令整个上修界都肝胆欲裂的圣旨——凡是东陵百姓,在此道圣旨颁布后,有将家中儿郎送去墨霜剑派为修者,夷三族,若是偷送,诛九族,婚娶同上。

  姚靖驰看着这道皇榜心中感叹百里清川是真狠,这一代邵逸或许还能强撑,两代三代后,只要东陵还在,墨霜就永无翻身之日。

  失了传承,就是灭种。

  上修界所有人都想打探百里清川的态度,却又不敢真的来找百里清川,生怕扣上一个干涉国事的帽子。

  就在此时,沈伊闭关了,而杨邈一问三不知,还声称上修界修士不得干涉国事,他不敢问。

  而闭关的沈伊隔日就出现在国师府,连着慕柏和巫慈,姚靖驰对比毫不意外。

  倒是小太岁高兴坏了,他和巫慈相处过那么一段日子,感情甚好。

  经过几日闹哄哄的相处,姚靖驰看出来了,巫慈是真的很用心的在教慕柏,因为他国师府的屋顶又一次被飓风掀成了破屋残瓦。

  “你们什么时候走?”姚靖驰有理由怀疑巫慈是故意教错的,听沈伊说清音阁的屋顶可是一次都没飞过。

  “走?”巫慈睨了姚靖驰一眼,不满的哼哼道:“你家那位下的那道圣旨让邵逸天天堵在流华,我们敢回去么?”

  自从姚靖驰绑他后他就对姚靖驰没好语气。

  “行吧。”姚靖驰叹了口气:“你们继续。”

  说罢他就走了,沈伊跟在他身后道:“师尊,不如我将他们带回去。”

  “不用。”看见这些人姚靖驰的心情也很好,他笑问:“你的剑弄好了吗?”

  剑痴先前答应给沈伊锻剑,可为了让沈伊认他做义父就一直用这事吊着沈伊,前些日子可能是良心发现,主动说要给沈伊锻剑。

  “还没,剑痴前辈说宵练残片和承影不好锻在一起,只能融了重铸。”

  “嗯,交给剑痴的就好。”姚靖驰眼睛笑的弯弯的:“你们都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啊,就差庚辰和华钰不在了,要不我给他们喊来吃顿饭?”

  “师尊决定就好。”

  姚靖驰说做就做,次日下午,他在厨房忙的死去活来,晚间华钰和庚辰这两位贵宾到了。

  庚辰一副蔫蔫的亏空模样,甚至龙角都坦露在外。

  席间姚靖驰左手边是百里清川,手边一个位置空着,沈伊和慕柏都知道那是他给楚言空的。

  几番推杯换盏,巫慈眯着眼睛盯着庚辰的龙角十分好奇:“你是要化龙了吗?”

  “嗯?”庚辰有点醉:“什么化龙?”

  巫慈愕然:“你不是蛟吗?”蛟要化龙之前都会生出龙角,为了和真龙区分,蛟的角化为人形时收不回去。

  庚辰嗤笑一声:“我才不是蛟。”他将目光转向姚靖驰,声音委屈:“你身边这帮人都是怎么回事?你徒弟把我当蛇,你朋友把我当蛟。”

  “谁让你长得像呢。”姚靖驰知道庚辰这是醉了,他很少喝这么多:“阿慈,庚辰是龙,别开他的玩笑。”

  庚辰要是生气了在座各位都不够他一巴掌掀的。

  “龙?”第一个不信的就是慕柏,他直直看向庚辰:“师尊不是和我说他是蛇?”

  “咳。”姚靖驰略微尴尬:“我那不是……胡诌么。”

  华钰看向庚辰啼笑一声,目光温和。

  又是一番打趣,好在庚辰今晚喝的是真多,也没不给面子,只是喝到半截就趴在桌上彻底晕了。

  “玄……景琛。”华钰起身抱起庚辰:“我先带他回去了。”

  “好。”姚靖驰起身,又按住了想要起身的百里清川:“我送送你们。”

  他们向国师府后院走去,这里已经栽满了梅树,现在不是开花时节,算不得太好看。

  姚靖驰站定:“回去吧。”

  “玄序上神。”华钰担忧的看着庚辰:“您还在拖什么呢?”

  华钰很不理解,甚至有些怪姚靖驰,因着姚靖驰的一己之私,不光将他自己拖成了这样,还将庚辰拖成这样。

  “再给我些时日。”姚靖驰心中有愧,但他不悔。

  华钰无言,带着庚辰走了,他们走后姚靖驰立在梅林中久久不语,心中涌出万般想法,什么都有。

  一阵不合时宜的风吹过,卷起姚靖驰的发丝,姚靖驰顺势拢起发丝露出那张温和过头的脸,显得格外好看。

  “景琛。”

  “嗯?”姚靖驰回眸望他:“你怎么来了?”

  “看你许久都没回来。”百里清川缓步而来,走到他的身侧:“怎么送了这么久?”

  姚靖驰敷衍道:“说了些事情耽误了。”

  见姚靖驰这副不爱搭理的模样,百里清川也没多问,他顺手拢起姚靖驰杂乱的发:“我们回去吧。”

  “好。”姚靖驰和他一起回去。

  饭桌上依旧闹哄哄的,该喝酒的喝酒,该喝多的喝多。

  巫慈脖子上的红布袋不知何时漏了出来,瞧见姚靖驰回来不管不顾的凑到他身边,给他倒了一杯酒:“景琛……喝。”

  姚靖驰无奈道:“阿慈,我喝不了。”

  他和巫慈重逢时就告诉巫慈自己喝不了酒。

  “景琛。”巫慈直接靠在姚靖驰身上赖赖唧唧,像个小媳妇似的磨人:“你陪我喝点嘛,反正你男人在,到时候让他带你回去。”

  姚靖驰:“……”你可真敢说。

  不过姚靖驰确实也有些馋酒,试问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几十年忍着不喝酒会怎样?当然是馋了整整几十年。

  不得不说姚靖驰懒散时是真懒散,自律起来也真是不把自己当成人看。

  “喝吧。”看姚靖驰的表情百里清川就知道他想喝:“万事有我。”

  “那我就陪你喝点。”姚靖驰听百里清川都这么说了也不在端着,顺势接过巫慈手中的酒碗。

  这么一来全桌也就剩沈伊、百里清川和小太岁是清醒的了,慕柏早就让巫慈灌趴了。

  沈伊能醒着是因为巫慈喝酒的时候喜欢拉人说话,而沈伊只是闷头喝酒,安静的很,巫慈灌了他几碗后就对他失了兴趣。

  而小太岁能醒着纯属是因为巫慈觉着灌他没意思,外加百里清川和姚靖驰不让他喝,之前宫宴时小太岁喝酒净出洋相,百里清川险些拉不住,最后还是姚靖驰将小太岁拉回去的。

  “阿慈啊。”姚靖驰揽着巫慈的脖子神秘兮兮的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把灵枫种上?”

  巫慈捏着胸前的小红袋子死命摇头:“我还没找到地方。”

  那时姚靖驰将灵枫变成了种子,巫慈一直带在身上,也到现在没说找个地方把种上。

  姚靖驰盯着巫慈,突然嗤笑一声:“出息,我若是你……”

  剩下半句姚靖驰没说,只是为自己又斟了一杯:“罢了,来。”

  几杯下肚姚靖驰已经有些晕了,嘴里说的话也越来越离谱。

  看姚靖驰和巫慈拼酒的模样百里清川一阵担忧,这么喝会不会给姚靖驰喝坏了?

  “师娘安心。”在这方面还是沈伊比较了解姚靖驰,他低声劝慰百里清川:“师尊以前喝酒都是用海碗,如今用杯已经很收敛了。”

  百里清川:“……”这算的上收敛?

  “师娘。”沈伊起身扛着慕柏:“我先走了,不然待会师尊就该吟诗了。”

  “好。”

  百里清川一直对沈伊这句吟诗云里雾里,直到喝大了的姚靖驰说出一句:“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百里清川没想到沈伊说的吟诗是字面上的意思,姚靖驰真吟诗。

  “出息。”巫慈看着醉趴的姚靖驰嗤笑道:“就这么几口。”

  百里清川起身抱起姚靖驰:“我们先回宫了。”

  巫慈大发善心的点头表示放过他们。

  喝醉的人死沉,百里清川抱的很费力,只好改为背着,刚出国师府言檀就迎了上来,伸手想接。

  “不必。”百里清川将他小心翼翼的背上马车:“走吧。”

  马车乘着夜色顺着小门回了皇宫,百里清川好不容易才将醉鬼放到龙床上,自己也折腾的腰酸背痛,出了一身冷汗。

  在这一刻百里清川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老了,以前他抱姚靖驰都是十分轻松,虽说喝醉的人会更重些,但也不至于抱不动。

  人一旦有这个念头就再也收不住,后来发生的事儿也像在佐证百里清川的想法,本来康健的他只是晚间被姚靖驰抢了一下被子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