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大会结束的几日后。

  清音阁门户大开,日光掠了进来,洋洋洒洒铺了一屋子,书案的边缘被直.射的有些发烫。

  姚婧驰一身紫袍白衣,慵懒的将手支在书案上翻着名册:“天天看册子,我这个长老当的还不如弟子。”

  他的白衣不知何时沾染了墨渍,姚靖驰看着满桌狼藉登时觉的人生都没盼头了。

  半个时辰后,他将自己收拾的像模像样,腰间还附庸风雅的别了一支木制雕花折扇。

  出了清音阁,姚靖驰在校场寻到了沈伊和萧泽,见弟子们练功练的正起劲,便摇着扇子站在那里看了起来。

  这可苦了那群弟子了,一个个生怕自己表现不好被玉清长老批评。

  姚婧驰看的嘴角一抽,心道:看来是把我当活佛了,都玩上临时抱佛脚那一套了,这群崽子当我不知道他们平时是怎么偷懒的吗?

  “承洲,观澜。”姚靖驰十分富有仁心的放过了那群弟子:“你们跟我来。”

  沈伊和萧泽对视一眼乖乖和姚靖驰走了。

  众弟子见玉清长老走了才觉着自己又活了一次。

  ……

  回清音阁后,姚靖驰整个人都瘫在摇椅上:“承洲,观澜,你们两个把桌子上的那些东西处理一下。”

  萧泽看了一眼名册,又看了一眼姚靖驰,最终还是忍无可忍道:“师尊,你特意来找我们一趟就是为了这个?”

  姚婧驰躺在摇椅上点点头,表情柔弱不能自理:“是啊,为师一看这些东西就头疼。”

  萧泽怒道:“师尊!”

  姚婧驰看着即将发飙的萧泽赶忙捂着头连连道:“嘶,疼疼疼疼,为师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萧泽瞬间哑火。

  沈伊温声道:“师尊,别装了,你每次不想干活就头疼。”

  姚靖驰眨眨眼,问道:“装的很拙劣吗?为师在努力一下,尽量让你们看不出来。”

  萧泽:“……”

  “那师尊还得练练。”沈伊习以为常的将杂乱的书案收拾一番:“您的两个徒弟医术都不差,能看出来。”

  “啧。”姚靖驰不满道:“你俩会的太多,不装了,你们干活吧。”

  萧泽:“……”他要不要不这么自然?

  沈伊头也不抬的坐到姚婧驰的位置上,开始敲定章程,分修类别。

  萧泽也认命的坐了下来,安静的为沈伊磨墨,屋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见有人为自己干活,姚婧驰头也不疼了,嘴也不欠了。

  他蹬了靴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像没有骨头似的摊在摇椅上,合眸享受光温。

  姚靖驰喜光,清音阁是文瑞真人亲手所绘图纸,因此门又高又宽,窗也比寻常的窗宽几尺,窗台低矮许多。

  此刻那活像是门的窗开着,许是今日的阳光太毒辣,晒的姚靖驰有些受不了。

  他随手一扫,柱旁轻纱缓缓垂落,温和的滤掉那些刺目的光,也将屋中衬的一片岁月静好。

  ……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萧泽在一堆册子中抬起头,困顿的抻了个懒腰,转头就见姚靖驰窝在摇椅上睡的正香。

  他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柜子旁,在里面抻出一条毯子搭在姚婧驰身上。

  后者眼睛都没睁,懒散道:“什么时辰了?”

  姚婧驰一发声,萧泽竟罕见的拘束起来,低声道:“时辰还早。”

  “嗯。”姚靖驰将自己缩在毯子里:“你们继续。”

  萧泽不再言语,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案旁,冲着沈伊微微一笑。

  沈伊看着他满眼柔和的点点头,屋内只剩零星纸张摩擦的声音。

  又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外面已是弦月高悬。

  姚婧驰悠悠转醒,刚睁眼就看到了点灯熬油的沈伊,还有伏在案上的萧泽,他放低声音:“承洲。”

  沈伊抬头,轻声道:“师尊你醒了。”

  姚靖驰爬起来,整整凌乱的衣衫:“他怎么睡在这里了?也不怕着凉。”

  “约摸着看书又看困了吧?”沈伊说完这句打趣,师徒二人十分有默契的笑了起来。

  笑够的姚靖驰又道:“从小就是这个臭毛病,喊他起来,我去换套衣衫,镇上新开一家食肆,听说哪里的片皮鸭做的不错。”

  “好。”

  等姚婧驰出来后,萧泽已经醒了,他雀跃道:“师尊师尊,走呀。”

  姚婧驰忍不住笑道:“你这馋猫,就知道吃。”

  萧泽拉着姚靖驰的袖子撒娇:“师尊不知道民以食为天嘛。”

  “为师只知道有奶就是娘。”姚靖驰将萧泽在自己胳膊甩下去:“小观澜,你有口吃的就变脸。”

  萧泽说的毫不脸红:“师尊就是给我奶的人。”

  闻言沈伊被刚入口的茶水呛咳起来,泪花在眼眶翻涌。

  姚靖驰诡异的沉默片刻道:“小兔崽子,我是不是没教过你怎么说话?你饿着吧,承洲,我们走。”

  “别啊师尊。”萧泽赶忙抱住姚靖驰的胳膊:“不是娘,是爹还不行吗?”

  姚靖驰:“……”是比刚刚听着顺耳点了。

  萧泽刚想在说点什么,沈伊赶忙打断他,把他在姚靖驰身上扒下来:“想吃饭就闭嘴,下山。”

  ……

  师徒三人熟练的绕过各处守卫下山。

  席间姚靖驰一筷子没动,支着下巴满足的看着萧泽吃的满嘴流油。

  酒足饭饱离开后,萧泽叽叽喳喳说着闲话,比聒噪的大公鸡都要吵上几分。

  姚婧驰罕见的没有言语,就这么和沈伊一起支着耳朵听着他吵。

  说到兴起时,萧泽一个没长眼睛撞到姚婧驰背上,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问道:“师尊,怎么了?”

  姚婧驰正抬头看着什么,沈伊和萧泽也顺着姚婧驰的目光望去。

  本来高悬的弦月不知何时藏了起来,云层厚的离谱,挡住了天上所有的星,有一颗星正忽明忽暗的闪着。

  这是灾星。

  姚婧驰道:“先回去。”

  ……

  子夜时分。

  萧泽端着一个红木托盘在小厨房走出来,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三碗清汤面,清的一滴油水都没有。

  他看了一眼天上的灾星后才走进屋里,将托盘放到桌子上后唤道:“师尊,师兄,先过来吃点东西。”

  “知道了,你们先吃吧,吃完就回去休息。”姚婧驰头都没抬一下,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古籍。

  书页翻的哗哗直响,颤颤巍巍的给了萧泽一种即将散架的错觉。

  沈伊也没有言语,抱着一本破损的古籍看的不知今夕何夕。

  萧泽看了沈伊一眼,继而走到姚婧驰面前,抬手抽走了那本书籍,用手将折痕捏正。

  “师尊,你未免太粗暴了,如果这本书会说话都该骂你了。快吃些东西吧,晚上你就没吃,该饿坏了。”

  姚婧驰对着他勾勾手指:“小观澜,你过来。”

  萧泽乖乖弯腰,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竟然还心大的问道:“怎么了师尊?”

  姚婧驰屈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你师尊我,早就辟谷了,别说一顿不吃,就算是十顿不吃都饿不死,你是把我当成你了吗?能吞下两只鸭子。”

  生生吃了两只鸭子的萧泽委屈的摸着自己额头,哀怨道:“小时候师尊说我能吃是福,如今长大了倒嫌上了。”

  闻言沈伊放下古籍默默了句:“除去两只鸭子,你还吃了几个儿拳一样大的豆包,最后还硬是让老板给你炒了几个肉菜,又包了一个肘子回来,说是当宵夜。”

  姚婧驰毫不客气的笑道:“这个吃法我算有银矿都养不起你。”

  萧泽一脸正经道:“可是师尊有银矿啊。”

  姚靖驰:“……”失策了,忘了这小子小时候拿我家产抛着玩的事了。

  沈伊插嘴道:“那就算算你吃了师尊多少个银矿如何?”

  “雪域野参……”萧泽竟真的掰起了手指,一样样细数。

  姚靖驰被他念的头大,倒不是心疼银子,而是有些东西银子买不到,还是他费劲巴力去找的。

  “倒是还记得。”沈伊温和的看着萧泽,低声道:“小饭桶。”

  萧泽欲哭无泪的看着沈伊:“师兄,你什么时候和师尊一样坏了,你可不能近墨者黑。”

  沈伊别过头去,耳垂微微红了起来。

  “小饭桶,你师兄说错你了?”姚婧驰撑着下巴盯着萧泽额间红痕道:“也不知道你们两个谁更像我一点,你师兄没这么不稳重。”

  萧泽瞬间恼羞成怒:“你们两个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倒了!”

  “吃吃吃。”姚婧驰哪里还敢说不吃,他快步走到桌前,伸手端起了一碗面,边吃边道:“这星象看起来凶险得很,不过我感觉……”

  正巧咬了一口不知是什么的青菜,口感爽脆的让姚靖驰后半句话直接转了个弯:“观澜你现在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被夸的萧泽轻哼一声,手中依然不停的收拾着姚婧驰弄乱的书籍:“还不是被逼出来的,师尊不吃荤的,就连炒过荤腥的锅做出来的菜都不吃,要我说千金大小姐都没师尊那么难伺候。”

  “为师竟不知你还有此心思。”姚靖驰眼睛一转,道:“为师明日就亲自下山找王婆为你觅一姻缘,脾性外貌都是次要,重点是品行得当,还要做饭好吃如何?”

  “师尊!你胡说什么呢!”萧泽暗暗瞟了沈伊一眼,作势要抢姚靖驰的碗。

  姚靖驰赶紧护碗躲开,打趣道:“怎么还急了呢?寻常人家像你这么大的男子早就妻妾成群了。”

  萧泽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师尊不娶我也不娶,等师尊娶妻了我在娶。”

  “啧,调皮。”姚婧驰赶紧转移话题:“我打算起卦看看星象。”

  沈伊一言不发的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不安。

  萧泽在姚靖驰身侧坐下,端起了碗:“师尊,有你在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姚婧驰看着萧泽端碗的动作心道:这还能吃得下去?他当真是天赋异禀,难不成我养的不是小饭桶而是大饭桶?不过寻常的大饭桶也不该有这个食量啊。

  姚婧驰笑骂道:“小崽子,你还真当你师尊是万能的?那可是灾星,看见都恨不得绕路走的灾星。”

  萧泽却不疑有他:“师尊,在我看来世间之事最难不过生死,师兄和我说过的,那年我都咽气了,你还能把我救回来,如今只是颗灾星,有什么难的?”

  这话说的姚婧驰都不知道该接什么了,只好沉默着嗦着面,直到见了底才开口道:“吃完就走吧。”

  比起萧泽的乐观无畏,沈伊更加了解姚靖驰,他心里清楚能让姚婧驰起卦的事必然不是小事。

  吃完东面后便手脚麻利的收了碗筷,又伸手拉走了萧泽这个没眼力见的。

  二人走后,姚婧驰弯腰将地上萧泽没有收好的古籍一一拾起。随后移步偏殿为自己焚香,沐浴,更衣。

  备好一切的姚靖驰穿过曲折游廊,赤足走到后湖正中。看着明亮的湖水,姚婧驰莫名心悸,好似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错觉。

  他伸手结印,白色的光华在他掌心倾泻而出,四周顿时雾气弥漫。湖水以他为中心一点一点结冰,像四周扩散而去,面前也凝出一面冰镜。

  而冰镜正中间什么都没有。

  第二次依旧空空如也。

  第三次,在姚靖驰勉强窥探到一个人形的时候,冰镜猛然破裂,将他扫出老远。

  姚靖驰硬生生呕出一口血,闷声擦着唇角的红痕,眸中情绪不明。

  看着周遭被冰封起的一切,姚靖驰挥手,那些寒气瞬间回他的体内,好似从未出现。

  缓了半柱香,姚靖驰才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他望着镇上方向,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事物脱离掌控。

  回去后姚婧驰为自己温了一壶热酒,才在暗格中取出一本名为《异世录》的古籍翻看,也找到了一段颇有意思的记载:

  太古年间,万物初生,天地未分。以人、神、妖、魔四族为首混战。

  人族不敌其他族节节败退,生死存亡之际天道出手将世间划出三界。

  又另外开辟了一个三不管的地带,专门关押挑起混战的大能者……

  再往后便是一些画像,因为年头关系都已经碎成了残片,姚婧驰拼了一会心口便痛的不行,只得无奈放下。

  “怎会突然反噬了……”姚婧驰捂着自己心脉,给自己灌了一把丹药后无力的走回寝殿,缩在塌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

  一道广袤的冰原,冰层出现一道道细碎的裂痕。

  裂痕不停扩大,发出了垂死挣扎般的悲鸣,最终还是不堪重负,寸寸碎裂。

  一股寒气直冲天际,里面沉睡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

  他十分艰难的活动着麻木的身躯,黛蓝色的眸子里充斥着满满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