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舟是个良善之人, 咳,他自认为的。

  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来的世家子,自然要温文尔雅与众不同, 世家子出门在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世家,为了维持世家的牌面, 他们也得压着自己的脾性尽量表现的符合别人对世家的幻想。

  没见过谁家出来的公子心狠手辣不拿人命当回事儿, 如果有,那肯定是离经叛道的反面教材,在家就是要被老古板们绑到祠堂上家法的存在。

  姜行舟不喜欢听老古板们念叨,出门在外要么不暴露身份,只要暴露身份, 站在人前的就一定是学识渊博心地善良的优秀世家子。

  没办法,谁家还没本难念的经呢。

  顾璟言和殷鸣镝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上辈子什么大场面都见过, 对这人的本性更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看到他在这里装模作样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姜行舟歪着脑袋看着他们俩笑成一团, 耸耸肩搞不明白这俩人在笑什么,他刚才说的有问题吗,没毛病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位到底是什么关系?

  姜行舟狐疑的看着比亲兄弟还要亲密的两个人,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这两个一个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一个是蛮族的大首领,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他们俩这么亲密的原因。

  不合理啊。

  皇帝登基才多久, 中原和蛮族就算不打仗, 关系也不能这么好吧?

  顾璟言笑够了之后揉揉有些发酸的脸, 终于肯放过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姜公子,让出地方邀请他一起来晒太阳。

  再过一会儿就不暖和了,且晒且珍惜。

  姜行舟:……

  如果殷大首领不瞪他就更完美了。

  从草原远道而来的队伍在云州城待了一夜便再次出发,队伍中似乎除了多了两个人之外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然,前提是能无视小谢公子挨打时的求饶声。

  顾璟言第一次和这么大的孩子正常相处,路上这几天可谓是长足了见识,各种想不到的调皮捣蛋法子他的小侄子都能想到,每天不被揍几顿就不舒服,他们家表哥那么温柔的人,这些天愣是被他折腾成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养孩子真的太不容易了。

  京城近在眼前,小谢公子又一次被揍到只能回马车里趴着,顾璟言慰问完自作孽不可活的小侄子,然后就开始感叹小侄子没有他当年好养活。

  幸好小侄子没有在宫里长大,不然以他那调皮的性子,能不能长那么大都说不准。

  殷鸣镝坐在旁边听他说话,哄心上人哄的非常熟练,以至于说话不过脑子,“就是就是,星饶调皮,还是小乖最乖,以后我们的孩子出生,可能要被这个哥哥带的更调皮。”

  等等,他和小乖都是男的,没有孩子可以让他们发愁。

  殷大首领忽然反应过来,正想解释自己刚才只是口误,就看到他们家小傻子真情实感的在那里愁,“是哦,如果孩子随你,肯定不用星饶带就已经很调皮了,算了算了,还是像我好一点。”

  谁会不喜欢乖小孩呢。

  殷鸣镝解释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出口又变了个说法,“没事,孩子像谁都好。”

  别管有没有,先把话放这儿,天大地大他们家小乖开心最大。

  殷大首领揉揉心上人的头发,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同时暗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个十几二十年回来,如果小乖刚出生的时候就回来,他撒泼打滚也要想办法让阿娘想办法把心上人和丈母娘一起弄出皇宫。

  只有没人疼的孩子才会无时无刻都在注意不让别人讨厌,正常长大的孩子应该是星饶那样,即便乖巧也不会完全没有脾气。

  两个人坐着说悄悄话,声音却没有压太低,凑巧在旁边啃鸡腿的姜行舟整个人都傻了,是他耳朵出问题了还是脑子出问题了,这是他能听的东西吗?

  殷鸣镝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单手拦着顾璟言,眼中划过一抹促狭的笑意,“姜公子似乎还不知道我们来中原的目的。”

  姜行舟敏锐的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更不适合他听,但是好奇心又不允许他临阵脱逃,于是谨慎的将鸡腿放好,然后才绷紧了身子问道,“殷帅的目的是?”

  “和亲!”殷大首领字正腔圆的回道,连听错的机会都不给留,“看到后面那些车了吗,都是从草原上带过来的嫁妆。”

  姜行舟满脸茫然,“所……所以……”

  “所以,以后再看到我和璟言亲近不要那么吃惊。”殷鸣镝扬起唇角,露出闪着寒光的大白牙,“如果吓到别人,你自己掂量着办。”

  姜行舟:……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一个蛮族大首领带着嫁妆嫁到中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

  看他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让中原的皇帝提出和亲保平安了呢。

  姜公子神情麻木的继续吃他的鸡腿,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和这个队伍格格不入,现在看来的确应该格格不入,毕竟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正常人,正常人没有办法和不正常的人相处。

  有问题的不是他,而是其他人。

  车队在城外休整好才再次启程,谢景明让人将“陪嫁丫鬟”和“嫁妆”带去鸿胪寺,自己带着几个活祖宗去皇宫。

  还好接下来要头疼的不是他,不然他非得未老先衰不可。

  姜行舟进了城门后就主动离开了大部队,他以为他自己已经很离经叛道,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到底还是他输了。

  姜公子心累的和众人告别,转身看看不甚熟悉的京城,然后长叹一声,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偷跑一时爽,回来可就不爽了,他已经能猜到别院那些家伙的脸色有多臭了。

  呜呼哀哉,他真的好惨。

  顾璟言挥挥手和姜行舟告别,回到马车里立刻端正坐姿,马上就要见到许久未见的哥哥,他紧张。

  殷鸣镝倒是不紧张,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成亲成亲成亲,见到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大舅哥之后就是他期待已久的成亲,这有什么可慌的,他高兴还来不及。

  他们在路上耽搁那么久,大舅哥肯定已经把成亲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给弟弟娶媳妇不能磨蹭,他千里迢迢过来和亲都没说什么,大舅哥磨磨蹭蹭的像话吗?

  迫不及待想“出嫁”的殷大首领一身精力无处发泄,于是开始安慰心上人,“小乖别怕,待会儿见到大哥也别紧张,以前什么样待会儿就怎么样,反正大哥不会凶你。”

  顾璟言并没有被他安慰道,脸上的表情反而更紧张了,“可是,我以前看到大哥也很紧张怎么办?”

  他也不想紧张,可是紧张不紧张他自己控制不了,他能在大哥面前说话不磕巴已经很厉害了,再多他真的做不到。

  “没关系,到时候小乖在旁边听着,有我在什么都不怕。”殷鸣镝让他安心,他们俩有一个能说会道的就够了,都能说会道难保以后会吵架,现在这样刚刚好。

  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想怎么腻歪就怎么腻歪,等马车慢慢悠悠进入皇城,顾璟言的心情已经从紧张变成信心满满,当然,这个信心不是自信,而是相信他们家大傻可以搞定一切。

  有事没事儿喊大傻,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也没必要改,反正他们俩什么时候都不会分开,为什么要改。

  不就是大哥吗,见就是了。

  不多时,两辆马车在皇宫门口停下,谢景明一手牵着不老实的儿子,看到顾璟言期待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殷鸣镝和他们家璟言说了什么?

  大表哥心中好奇,面上却丝毫不显,他们抵达京城的消息已经传到宫里,来了之后直接去御书房找人就行,新帝刚登基不久,整日不是忙着稳固朝中局势就是派兵平乱,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八个来用。

  谢景明想着等形势稳定下来就离开,最开始觉得谢云钊登基称帝形势差不多也就稳定了,真正等到这时候才知道登基称帝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麻烦还多着呢。

  忙起来就停不下来,能抽出时间去草原已经是难得,想要无事一身轻的回云州怕是还得再等几年,现在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时候,他也不放心让谢云钊一个人留下。

  在新的班底培养起来之前,他的身份再怎么敏感也不能离开。

  谢景明牵着儿子走在宫道上,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相信他和谢云钊的感情能靠得住,但是皇宫这个地方实在太可怕,可怕到……

  “表哥表哥,你能飞到墙上吗?轻功嗖嗖嗖的那种?”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顾璟言略带兴奋的声音,“偷偷告诉你,晚上到房顶上看星星可有意思了,从高的地方往下看皇宫也很好看,就是搬梯子太麻烦,还容易摔下来,如果会轻功就方便多了。”

  谢景明:……

  好吧,是他想多了。

  “璟言,所谓轻功都是话本中胡乱编的,就算是你哥哥,想上房顶也得搬梯子。”大表哥无奈的摇摇头,翻墙不用工具还行,房顶比墙高那么多,尤其是皇宫的宫殿,稍有不慎上面的琉璃瓦就会和人一起摔下来,那是轻易能爬的地方吗。

  这孩子只能记住好事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以前遇到的不愉快忘了就忘了,如果以后受欺负也转眼就忘,他们还怎么给他出气?

  真是让人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