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铃铛发出叮铃声响。

  有雨落了下来,孟鹤轩抬头看了一眼澄澈的天,抿了抿唇。

  这雨来得突然,落在人身上带着寒意。

  叶时归蹲下身将匕首拾起,一言不发地背着人进了屋。

  屋里每天都有人打扫,香盒里的檀香甚至还没烧尽。

  叶时归将人背到床边放下,将匕首递给孟鹤轩以后转身走到外间将窗给撑了起来,夹着雨丝的风吹入房内,冲散一室烦闷也吹淡了檀香萦绕。

  “我……”孟鹤轩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又该从何说起。

  叶时归转过身看向孟鹤轩,他背着光,让人看不出眼底情绪:“你累了,先睡一觉,有事晚点再说。”声音不疾不徐,没有一丝起伏波动,让人听不出他现下是怎样一个态度。

  孟鹤轩透过斑驳的光,瞳孔中的人神情莫名,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干巴巴应道:“好。”

  被褥有股阳光的气味,应该是有经常拿去晒太阳。

  孟鹤轩抱着被褥,脑中嗡鸣不断,明明很困,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转过身,看向桌前坐得笔直看书的人。

  有光落在叶时归的肩膀上,孟鹤轩抬手虚虚抓了一下。

  “我睡不着,你能不能陪陪我。”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叶时归合上书本站了起来,他走到床边用眼神示意孟鹤轩往里躺躺。

  等人真的拖鞋去外套躺在边上,孟鹤轩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抬手掐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疼痛以后嘴角忍不住勾起。

  叶时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主动侧过身将人抱在怀里,无可奈何地叹息道:“睡吧,有事睡醒再说。”

  孟鹤轩摇了摇头,从叶时归胸膛中抬起头,在叶时归唇上快速啄了一下:“杜薄青有问题。”

  “我知道。”叶时归拍了拍孟鹤轩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先睡一觉再说,你太累了。”

  “好。”

  雨落如丝,冷香送梦。

  这一觉一直睡到雨停,睡到了月上柳梢头。

  这是这几个月以来孟鹤轩睡得最舒心的一觉,他睡醒睁开眼时还有那么点恍惚。

  指腹一点点描摹过叶时归的鼻梁,视线半点都舍不得离开他的脸。屋里光线暗淡,又有帘子遮挡,让孟鹤轩游走的视线肆无忌惮。

  指尖一路滑到唇边,冷不丁被人咬了一口。

  “醒了,饿不饿?”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舌尖抵在指腹上,说话时带了小震动。

  孟鹤轩不仅不将手指收回,反而还往里探去。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密。

  过了一会以后,两人起身前往前厅。

  傍晚时雨下得淅淅沥沥,夜里的月圆得能照亮整个院落。

  “那日,我原本想和你聊聊,结果碰到了杜薄青。当时虽怀疑他,对他有所防备,没想到最后还是着了他的道。”

  路旁的竹叶沾着雨滴压下,孟鹤轩抬手将其撇到一边接着说:“他那日给我们喝的酒有问题,到山脚以后,我往上走,路两边的红花让我眼前出现了幻觉,脑中都是各种虚假的记忆在喧嚣。我在山中徘徊许久,偏离了主道,最后怎么下山的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回去以后,脑中浑浑噩噩,一直有个声音让我用刀……”孟鹤轩顿了顿,他闭上眼睛,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杀了你。”

  还好他没有完全迷离,还好他挣扎许久终于清醒,否则他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

  叶时归按了按他的肩膀安慰他:“不想了,都过去了。”

  “不,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孟鹤轩捏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露,眼里浮现出条条血丝。

  “放心,这事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等回去以后……”后面的话消失在夜空中,叶时归并没有将话说尽。

  “嗯。”孟鹤轩低低应了一声,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他人还在扬州,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举动,叶叔他……”

  叶时归接过他的话题:“出门前我已经和父亲他讨论过,他那老狐狸拿捏一个后生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况且家里的客卿也不是养着吃白饭的,这事你不用担心。”

  孟鹤轩皱了皱眉,依旧有些许不安心。杜薄青这迷惑人,更改人记忆的本事让他心惊肉跳。

  这等邪术,江湖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叶时归知他担心,放话宽慰他道:“出发前几日师父来了书信,有他在,你放心。”

  听他这么说,叶时归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等他们走到前厅,管家已经候在门口处,见两人有说有笑,管家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他几步上前将人迎了进去,眼角眉梢都快飞了起来。

  “快尝尝,少爷已经很久没来,尝尝林嫂的厨艺有没有退步。”管家边说边拿眼睨林嫂。

  一旁的老妇人接过话头,笑容满面:“对对对,两位少爷可得好好尝尝,这老头子老说我手艺退步。”

  四个菜,一碗汤。

  有菜有肉,汤是补汤,看着黑溜溜的闻起来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

  林嫂手艺很好,炖的药汤也比外边酒楼饭馆的更胜一筹。

  若非管家在这,请都请不来。

  叶时归照例盛了两碗汤,在两夫妇期待的目光中大口大口喝了几口。

  等碗里一滴汤都没留下,叶时归将碗放到了桌上。林嫂瞥了空碗一眼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她将视线挪到孟鹤轩脸上催促道:“孟少爷,你也快尝尝,这汤啊,要先喝。”

  孟鹤轩可不喜欢药膳,从前在叶府,都是叶时归连哄带骗才喝那么一小碗。也就在林嫂这边,才能皱着眉不要人哄骗主动喝一小碗。

  他盯着碗里黑漆漆呈现自己倒影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双眼紧闭,一口闷了。

  林嫂喜笑颜开,拉着管家出了门,将地方留给两人。

  用过饭以后,二人决定去街上走走。

  这会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不断,有卖花灯、卖糕点、卖字画还有卖糖画的摊子。

  三四个孩童牵着各自的父母,等在糖画摊子面前。

  卖糖画的是个鬓发发白的大爷,他的手很稳。一勺糖,一根棍,在他快速地动作下,很快就形成了小孩子们指定的模样。

  有画花的,有画兔子的还有画龙的。

  叶时归拉着孟鹤轩凑了上去,拿出一枚碎银子递了过去。

  一根简单的糖画三文钱,复杂一些的五文钱,像龙这样的,一根十文钱。

  大爷摆摊一晚上,也没见用银子买糖画的,他为难地看向叶时归并不去接那碎银。

  “公子莫要为难老朽,我可没有那么多钱找公子。”

  叶时归笑了笑,将银子往摊子上放:“不用找,给我画两条龙就好。”

  大爷一愣,继而眉开眼笑。

  这一碎银子,他得画好几个晚上才能赚到。

  “好嘞,公子稍等,老朽给你画个大的啊。”他说完,勺起一勺糖专注地画了起来。

  一条龙原本只需要两勺糖,他硬生生用了五勺,不仅比平常画的龙大了两倍多,连细节都精细了不少。

  两条龙一共画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画好。

  正常的糖画龙只有一个巴掌大,他两手上的得有一个脑袋大。

  举着糖画走在人群中时,时不时有人回头看他们,小孩眼中多是艳羡和羡慕。

  从街头逛到街尾,叶时归又买了花灯和糕点。

  灯在街尾的河边放了,糕点则一直提在手中。

  一直逛到后面,两人才在巷口一家不起眼的小摊面前停下,要了两份糖水。

  天气还不是十分凉,糖水生意还算不错。

  他们喝着糖水,看街上人来人往,莫名的安逸。

  糖水喝好了,糖画也吃完了,两人拿着糕点果脯回了孟府。

  安逸的日子过了月余,孟鹤轩也渐渐养回了精气神。

  这日午后,难得是个大晴天。

  叶时归和孟鹤轩在房里看书,有只鸽子落到了窗前,“咕咕咕”叫了好几声。

  叶时归解了它脚下的信筒,给它喂了一把吃的后才和孟鹤轩一起看起信件。

  信件为了保密,用了特别的笔水和信纸,想要查看信件内容,得用叶家特质药水。

  “杜薄青与苗疆有联系,他手上有一种特殊的蛊虫,能让中蛊者听其使唤。据查证,已有数人在他手中遇害。杜薄青前几日已离开扬州,公子在外务必小心。”

  看完信件,两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如此心肠歹毒之人,不能留。”叶时归将信纸放到蜡烛上点燃,火光将纸烧成灰烬,点亮了两人瞳中的火焰。

  又过两日,新的信鸽落在窗台。

  “蛊母怕龙韵草点燃的香气,只要闻到一丝就能令其暴起,让宿主痛不欲生。龙韵草曾在新木崖出现,目前已经派出墨迹和墨淮前往采摘。”

  自前日得了消息,两人对于杜薄青有了一定了解后,这两日也翻看了不少古籍,对于蛊虫有了一定的认知。

  此蛊从前在西域是给那些不听话的贵族准备的,要养成一只蛊母十分不容易。

  得先在数百只雪蚕中挑选出十只,用精血饲养半月,然后将其放在一起十日,不给吃喝。雪蚕就会开始自相残杀,等开启那日,就是蛊母候选之一。

  用同样的法子培养出十只,接着放一起挑选出下一只。

  一直经过九次挑选,雪蚕越来越小,身上的颜色最后比血还艳丽,这才算成了。

  新木崖距离此地并不是很远,叶时归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收拾收拾,去新木崖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