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得太迟,如今这般境地想要和平相处简直痴人说梦。

  孟鹤轩虽宿在软塌上,看着老实,夜里甚至能睡熟。但他身上藏了不少东西,随时等着取叶时归性命。

  他来得又那么刚好,赶在了一切还没发生时,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改写结局。

  碗里的清汤倒映出精致的眉眼,脑海中是系统絮絮叨叨说着二人初遇的过往。没有什么情谊可言,一个落魄如乞儿,却眼神干净。一个白衣缥缈,心思阴暗不可见日。

  没有大雪,没有红艳艳的梅花。没有温情,只有肮脏的设计。

  叶时归端起碗将里面的汤一点点吞下,他擦了擦嘴角,眼里是藏不住的疲惫:“为师累了一天,先去休息了,你自便。”

  他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一只手从身后扯住他的衣摆。叶时归回头看了一眼,满树红梅绽放,眼前的人和树影重叠。花瓣纷纷扬扬,隔绝了两人正对的视线。

  一时间就连废话最多的系统都安静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佛开满地鲜红,将人飘忽的心绪扯回。

  “怎么了?”叶时归问。

  孟鹤轩紧了紧手心,手里的布料绵软如天边的云彩,莫名的有几分烫人。他突然松开手,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无措,很快又被冷静一点点盖过,恢复了往日模样。

  “不吃馒头。”他盯着叶时归看了许久,最终挤出这么一句话。

  “好。”

  这天夜里,孟鹤轩侧着身子背对着床边方向看了许久的月。

  系统拿着笔,抓耳挠腮许久,写下了几个字:宿主大大来的第四天,吵架翻旧账。

  叶时归自和孟鹤轩说完那些话以后,夜里难得做了个梦。

  梦中他还小,十一二岁模样。

  小叶时归有段时间身子不好,夜里经常做噩梦。梦里是何等情景,醒来早忘得一干二净,小叶时归只觉得胸闷,难受得想要流泪。

  他身子不好,有三年没有出过门。家里的长辈将东西搬到他面前,想依此填补他对外界空缺的三年时光。

  他常做梦,不论在梦中嘶吼得多大声,多痛苦,醒来皆是一场空。

  三年,一千多个夜晚,记不住漫长又短暂的痛苦。

  一夜光景,几个时辰。眼睛一闭一睁,如此短暂。

  三年,一千多次的睁眼闭眼,又是如此的漫长。

  十一二岁的小叶时归因刚做了一场梦,醒来后手按着心口处气喘吁吁。他喘着气,按在胸膛上的手用力得发白,即便如此还是想不起来为何会如此难受。

  缓和了好久以后,他下了床,白嫩的脚丫子踩在毛绒地毯上。窗帘被一把拉开,阳光洒落。他下意识伸手挡住阳光,又透过夹缝看到了底下园中盛开的玫瑰。那么大一片,在阳光和露水下妖艳地生长着,绽放着。

  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他透过玻璃,看窗外景色。阳光落在脸上,手上,温暖又温柔。小叶时归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身体不好的他活动范围有限,偶尔下楼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都比较难得,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的脉络默默在心里说出了一个数:“九百九十九。”

  只差一天就满一千了。

  “少爷,地上凉。”管家敲了敲开着的房门出声提醒。

  地上铺着厚厚一层毛毯,夏日最热的时候也不曾撤下。

  怎么会凉呢?

  小叶时归扭过头,乖巧应道:“今天天气很好,我再看一会,不凉的。”

  最后三个字声音轻轻,就像是被风托起的鹅毛,没什么重量。

  管家却听到了,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疼惜,接着几步走到窗边将手里的披风盖在单薄的身影上,然后看了眼火红的玫瑰忍不住出声提议:“少爷要不要到园里用餐?我让她们准备准备。”

  小叶时归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又暗淡了下去,他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不用了,不麻烦了。

  他看着玫瑰,想的却是上回出去晒了半小时太阳,结果着凉害得大家忙前忙后地跑。

  四月的天,还不稳定。再有一个多月,就不麻烦了,就不会那么容易着凉了。

  他这样想,然后转身坐回了床上:“今天要一杯牛奶,麻烦林叔了。”叶时归坐在床边,双手压在床上蹦了蹦,笑眯眯地说。

  “好。”

  林叔出去后将门轻轻带上。

  小叶时归松了一口气往床上倒去,柔软的被褥将他重重包裹,他将脸放在上头蹭了蹭不是很想起来。

  林叔中间过来问了一回,问要不要将早餐拿到房间,被小叶时归给拒绝了。

  他恋恋不舍地从被褥里起身,拿起枕边昨夜就被人准备好的衣服换了身上的睡衣。

  他皮肤很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白色衬衣加黑色背带裤,再搭一件米色外套,妥妥的阳光小少爷。

  他温柔,离阳光却很远。

  用过早餐后,小叶时归将佣人温好的牛奶捧在手中。他低头,眼里情绪被很好掩盖:“林叔,爷爷是不是又去拜访那个医生叔叔了?”

  林叔张了张嘴,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爷说少爷你怕苦,去问问罗医生能不能换个药方。”

  小叶时归将杯子一放,仰靠在椅子上,有些长的刘海遮住眼睫。他看着倒映在眼中的林叔取笑:“林叔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连撒谎都不会。”

  林叔脸一红,张口想要解释,被他给堵了回去:“林叔,要是真能好,爷爷怕是会给我直接灌药,然后再喂我蜜饯去味。你怎么跟了爷爷这么久,还没我了解他。”

  管家眼尾一红,心底满是疼惜,他强压下堵在喉咙间的酸涩情绪,张口劝道:“会好的。少爷要不要去园里转转,整日待在屋子里,精神气都快磨没了。”

  “好,林叔陪我走走吧。”小叶时归将杯子放回桌上,点了点头。

  见他同意出去走走,林叔内心松了一口气眼里泌出了几分笑意。

  自上回着凉后,小叶时归就不怎么出门,整日窝在房里看书。只每天清晨起来那会,不穿鞋子走到窗边往下望去。有时候醒得早,看得久一些。醒得晚就像刚刚那样,被林叔叫着回到了床上。

  总归要看上一看,哪怕两三分钟都好。

  园中种了十多种玫瑰,花期早的已经开过一茬,花期晚的还没长出花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香甜的气味,不浓不淡,并不腻人。

  小叶时归张开双臂,沉浸在温柔的阳光和花海下,整个人呈现一种放松状态。

  “林叔,我想要一棵梅花树。花要红艳艳的,香味要淡,若隐若现,不要浓。”他收回双臂,两手呈合拢状态,仿佛手心中捧着什么。

  “好,就种在少爷窗户那块,这样少爷每天都能看到。”林叔指着一块空地说。

  “好。”小叶时归兴奋地点头,视线顺着管家的手望过去,眼里仿佛长出了一株开满红花的梅树。

  梅树很快就种好,光秃秃的一棵树,看不出死活。

  时间流转,三个月过去。

  小叶时归每日灌的一大碗苦药似乎起了作用,虽还是记不得梦里情景,但是醒来时难受和胸闷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终于,在某一次梦中。

  叶时归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双痛苦的眼睛饱含爱意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满的痛苦与不舍,细看还有几分的开心。那种感觉叶时归说不上来,那么多浓烈的情感混合在一起,逼得他心慌,使他不由自主落下了眼泪。

  朦朦胧胧之中,好像有只手抚过面庞帮他拭下一滴泪。

  睫毛轻轻颤了颤,朦朦胧胧之间就看到了一双梦里的双眼。

  叶时归醒了。

  孟鹤轩的手还停在叶时归颊边没来得及收回,他盯着叶时归,眼里神色莫名。

  天已经大亮,窗外传来了几声鸟叫。叽叽喳喳,好不烦人。

  “宿主大大,你要是再不醒来,估计就醒不来了。”系统有些后怕地出声。

  叶时归一半情绪还落在梦中,反应不是很快,下意识地发问:“怎么说?”

  “孟鹤轩在你床边坐了许久,手往你脖子上掐了三次。好像是在……是在找顺心的位置。第三次掐你时手已经收紧,要不是宿主大大你哭得及时,现在大概已经死了。”

  叶时归脸色一黑,懒得计较系统的用词。他往床里挪了挪,躲开了停在脸上的温度。

  “师尊居然会流泪,稀奇。”孟鹤轩收回了手,沾了泪水的指腹轻搓了几下,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

  “我不仅会落泪,还会说梦话。徒儿方才可听到为师对你的真情流露?可听到我喊你?”叶时归坐起身,往孟鹤轩边上倾过上半身,故意说些刺激人的话。

  对于说梦话一事,只是信口胡诌。

  不想孟鹤轩身体一僵,应话不仅结巴了起来还有几分虚,他别开脑袋让落在脖子间的呼吸被冲散,让它不至于那么烫人。

  “真情流露?我看是……师尊梦里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没成功气哭了吧。嗤。”

  叶时归往后一仰,像小时候一样倒入被褥中,笑骂道:“幼稚。”

  面上笑着,却在识海中问起了系统:“我睡着的时候说梦话了?”

  系统“啊”了一声反问:“宿主大大刚刚不是很清楚吗?”

  说完才反应过来叶时归原是在骗人,于是赶紧抢话道:“原本孟鹤轩只是在宿主大大脖子上比划,结果宿主大大你喊了一声鹤轩,他就用力收紧了手想掐死你,然后宿主大大就哭了。”

  叶时归脸一黑:大可不必说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