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问题,我也想知道。”叶时归说。

  系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吐出。

  叶时归的手轻轻点在桌子上,杯里的茶水渐渐见了底,露出瓷白的杯底。

  “你弄乱的,得赔。”孟鹤轩将手里的玉簪递到了叶时归面前,两眼放光。

  方才还拿着短刃抵在人脖子上的人,这会却将玉簪往前一伸,一副小孩子得理找赔偿的乖巧模样。

  乖巧么?

  叶时归手覆在后脖颈,想着那把短刃抵在皮肉上的触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神色自然地接过了簪子。

  “转过去。”他说。

  长发温顺地在手里散开,叶时归手一翻转出把木梳。

  手指从头皮抓过,黑发分为几缕于末梢被另一只手抓起合拢。梳子埋在发丝中不轻不重地移动着,长发拢起,露出光洁的脖颈。

  孟鹤轩动了动脑袋,嫌弃地说:“不要全扎起来。”

  温热地指腹贴在同样温热的脖颈上,微用力就留下几个红色印子。叶时归低笑一声:“一个大男人,这么不经掐。”他顿了顿,继而又是一句没脸没皮的调侃,“往后不知便宜谁。”

  孟鹤轩嘴快,直接就应了一句:“反正不会便宜你。”

  叶时归抓着发梳的手顿住,他将抓起的长发松开打散。在孟鹤轩别扭地准备开口解释前抢先开口说:“你居然还有这种念头?”

  孟鹤轩放在腿上的手握拳,在系统以为他终于受不了叶时归,准备用现下的凡人躯体去弄死叶时归时。握紧的手又缓缓松开,他眯起眼睛再次叮嘱:“不要全部扎起。”

  系统现在的心情大概就是看热闹看到高潮处,原本大打出手的人愤愤看着对方,眼看就要出杀招,结果两人握手言和不说还成为了朋友。又或者是看戏看到高潮,结果戏台子直接被人拆了。就是那种又意外又憋屈,觉得这群人简直有病,一口郁气憋在心口,上下不得,难受得几欲呕血。

  对,就是有病。

  系统愤愤地想。

  有病的叶时归给有病的孟鹤轩挽好了发,难得拍了拍孟鹤轩的肩膀问他今天想吃什么。

  “饺子。”孟鹤轩没什么表情地吐出二字。

  叶时归讶然:“这么简单?”

  “自然不是。”孟鹤轩转过头瞟了他一眼,提要求,“饺子馅里的笋要刚出土四寸的雷笋,不能超过两指头粗。肉要现杀的樱月雀胸脯肉。煮饺子的水得……”

  叶时归伸手打断他:“你事怎么这么多?”

  “不是师尊说简单的?”他转过身,手撑在桌子上,半边脸支在手心中,挑了挑眉挑衅道,“怎么,想反悔?”

  “我好像没有答应。”叶时归笑,笑容略微欠揍。

  “煮饺子的水简单些,用七种不同动物的胸脯肉熬就行,只一点要求,汤色要澄亮,不能浑浊。”孟鹤轩仿佛没听到叶时归所说,他将要求一一点出,然后笑盈盈地同叶时归确认,“没问题吧师尊。”

  喊师尊时尾音拉长,就像是两人关系真的好到极致,能撒娇似的。

  “你都这么说了,自然没问题。”话音落,两个帷帽落在手中。

  竹篱带白纱,大小正合适。

  帷帽落在头顶上时,孟鹤轩忍不住问道:“你要干嘛?”

  叶时归将手里那顶往头上一放,理所当然地回:“你不是要吃饺子,当然是拔笋去。”

  孟鹤轩脸一绿,抬手就要将帽子取下,被眼明手快的叶时归给按住。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大友善的笑:“你想吃白食不成?”

  “若托师尊的福,不然我也不至于落到吃人白食的境地。”

  叶时归揉了揉鼻尖,强硬地说:“你跟我去,就不算吃白食。”

  帷帽被丢到一边,孟鹤轩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我觉得吃白食没什么不好,况且我头痛欲裂。想必师尊不会过分为难一个病人。”

  叶时归看了眼脸色好得白里透红的人,实在看不出这人哪里头痛欲裂。

  “你,头痛欲裂?”

  “嗯。”孟鹤轩点头。

  叶时归质疑:“我怎么看不出来。”

  “因为我比较能忍。”孟鹤轩装模作样地揉了揉额头,“头痛欲裂啊师尊。”

  “你今天就算痛死也得给我去。”叶时归不由分说地将帽子给他盖上去,然后一把将人扯了起来。

  灵雪阁后山种了一大片紫竹,风入竹林时声响如海浪。

  那般大的一片竹林,里面也不知住了多少小东西。叶时归将视线收回,一把扯过孟鹤轩。

  云海翻卷,风将帷帽边缘的白纱吹起又放下。

  人间西北方有一片巨大的竹林,每年春夏交接时,第一场雨水落下,就会有笋破土而出,到了第一场冬雪时,被泥和雪覆盖的鲜笋滋味更甚。

  一路破开竹林再往北走上半个时辰,就有一小片孟鹤轩要求的雷笋林。每到这个时节就会有不少人结对前往。

  两人到时,正好碰上了三两摘笋妇人,她们裹着头巾,手里提着竹篮。竹篮里已经放有不少战利品。

  估计是头一回见采笋的是两个小伙,又见他们两手空空,其中一个婶子笑着送出一个竹篮:“小兄弟头一回吧,呐,婶子送你一个篮子。”

  “头回,家里小孩闹着要,这不没法子吗?”叶时归熟稔地接过篮子,同人攀谈了起来。

  一听家里小孩,那几人笑得更欢了,聊了几句以后给两人指了几个方位就往来时路走去。

  两指头粗细的竹密密麻麻地长在一起,入了林子叶时归才意识到拿了帷帽用处并不大。方才在最外边时没觉得里头有多么的难行走,进去以后才发现,竹挨竹,几乎将能行走的空间一缩再缩。

  笋倒是长了不少,叶时归比划着长度大小,扯着不情不愿的孟鹤轩一路往前。

  天光被茂密的林梢遮挡,林中除了行走时将落叶枯枝踩进泥土和衣摆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只余两人不急不缓的呼吸声。

  见叶时归真的按照要求挑选笋,孟鹤轩盯着被叶时归紧紧抓着的衣角,眼底思绪万千。

  萃了毒的银针从袖中露出尖尖,孟鹤轩眯了眯眼睛。

  寒芒过,几只碗口大的毒虫从叶时归身侧半米处掉落。

  那几只毒虫长得还算能看,叶时归松开衣袖蹲下身伸手翻了翻那几只小东西。

  “我还以为你会趁机弄死我,什么时候藏的针?”

  “师尊若是能被几只毒虫放倒,大概就活不到现在了。”孟鹤轩撇开视线,显然不想回答另一个问题。

  叶时归从地上起身,拍了拍手凑到孟鹤轩耳边又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出手?”

  “你自己心里有数。”孟鹤轩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笋够了,我带你去抓樱月雀。”叶时归晃了晃手中的篮筐适时转移话题。

  孟鹤轩捏了捏眉心,眼里满是疲惫。他仰首看一片竹叶轻飘飘落下,拒绝道:“不去,你帮我送回去,然后自己去。”

  “也行。”

  待叶时归将所有食材准备好已是夕阳西下。

  还没完全下山的夕阳将天边点成橘色。叶时归揉好面团,刨开笋皮,将樱月雀剁成泥。身后分有七个小锅炉正在咕噜噜响。

  叶时归将包好的饺子排排放,孟鹤轩则靠着一颗梅树闭目养神。

  等包好饺子,叶时归用灵力将七个锅盖一起托起。将肉捞出以后又分别放入一块拳头大小的肉泥,再将锅盖盖回去接着煲一炷香的时间。

  肉糜取出以后,再用纱布过滤出澄亮的汤水。七份用料不同最后都炖成一样的肉汤倒入一口大锅,水开以后慢慢下入包好的饺子。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两碗看起来就非常有食欲的饺子就被端到了园中石桌上。

  孟鹤轩一整天就吃了两口东西,早就饿了,不然也不会靠着梅花树就眯到现在。

  香味勾人馋虫,系统默默消失。既然吃不到,那就眼不见,嘴不馋。

  饺子皮薄,熟了以后几乎能看到里面包裹的馅料。料足,随便夹一粒都是一副要撑破皮的模样。汁水多,咬一口,肉香裹着笋的鲜甜极大满足了味蕾。

  孟鹤轩吃相斯文却也没放过汤水。

  他看着空了的瓷碗,突然道:“师尊手艺不错,若是日日不重样就好了。”

  叶时归吹了吹热汤,颊边还沾了点白色的面粉。他头也不抬地问:“日日不重样,你就能放弃杀我的念头?”

  孟鹤轩挪开视线,随口回道:“或许吧。”

  一口汤落肚,暖得人要眯起眼睛感叹世间美好。叶时归咂舌应道:“美得你,今天开始你就啃馒头得了。”

  孟鹤轩勺了一勺汤,沉默不接话。

  “你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呢?”吃饱喝足以后没事干的叶时归就想逗逗徒弟。

  孟鹤轩挑了挑眉:“你说呢?”

  “如果哪天我死在你手上,你后悔了怎么办?”

  这话问得好笑,哪有人会因为仇人死在自己手中而后悔的。

  “师尊可还记得捡到我的那年是怎么个情景?”孟鹤轩突然问,语气平淡,仿佛就是兴致到了聊聊过往。

  叶时归脑中飘起雪,满地的梅花红艳艳。

  他露出一个笑,双手撑着支在下巴上,笑眯眯地应:“记得,春末夏初,天还有点凉。”

  “那年我十岁,一席白衣的师尊落在我身前问我要不要跟你走。那时候我以为我迎来了新生,结果却是进入了另一段漫长的黑暗。”他收回落在梅树上的视线,眼神凌厉,说出的话却没太大起伏,“如此,师尊又怎么会觉得我们能和平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