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承天寺,不过几天便到了七夕佳节。承天寺可谓是京城最有名的寺庙,自然成了这七夕夜会中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成双成对亦或未曾嫁娶的男女来往其中,络绎不绝,无非都是为了自己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姻缘。

  这本来与问全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他没有偶然间撞见了莫衍的话。

  “问全师父。”

  就在问全看见了莫衍的那一瞬间,莫衍也刚好与他对上了目光。

  莫衍今日的兴致似乎十分高昂,浑身呈现出与往日不同的轻松愉悦。穿着也不同于往日的沉稳,青色的衣袍上绣着鎏金文竹,眉眼中比起往常多了几分潇洒。

  他朝问全走过来,身后还有一位穿着淡紫色长裙,妆容淡雅的女人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女人看着莫衍背影的目光缱绻,温柔含情。两人走在一起,自是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问全师父,这位是月兰姑娘。”莫衍向问全介绍。

  问全从他们两人对视时几乎焦灼在一起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其中的绵绵情意。

  问全称赞,“女施主人如其名,却有月之雅兰之馨。”

  这话确实不假。这位月兰姑娘单是站在那里便自带温雅的气息,算不上绝色但却异常清冷的容貌让一些路人频频多看。

  问全上一次见到拥有如此气质的人,正是萧远麟的母后。只是与月兰相比,前皇后除了清冷之外,更有一种端庄大气、母仪天下之态。

  萧远麟的性情与萧璒相当,但容貌却与前皇后更为相似一些。只是眉眼之中的那份清冷,更加的凌厉,不似前皇后的温柔,反倒是增添了几分压迫感。

  “问全师父,”月兰柔声地学着莫衍的称呼问道,“不知贵寺的姻缘树是在何处,信女也想去求上一求。”

  每年七夕之际,寺庙中都会摆上一棵姻缘树。树上结着因缘牌。传说中在七夕之际,将心上之人的名字写在姻缘牌上,便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相守一生。

  月兰询问之时,莫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问全的目光从两人靠得极近的肩膀上扫过,道:“莫施主,月兰施主,不如随着贫僧来吧,就在前方不远处。”

  三人到了因缘树下。那树下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堆满了人。

  月兰见人多,却兴致更高,柔声和莫衍提议寻一个人少的位置等一等。月兰率先挤进了人中,莫衍便紧随其后,手虚怀在她背后为她避开人群的拥挤。两人倒是都忘了问全的存在。

  问全看着树上挂满的红色的牌子,眼中闪烁不定。

  身旁经过的几个男人低声嘟囔:“这个月兰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你还不知道,人家可是攀上了莫家的少爷。”

  问全将目光从树上收回,看着刚刚离开的那几个男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突然,眼前的光线被挡住,袁观林竟也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两个面容嚣张的下人。

  “和尚,这月兰可不是什么干净的人。”袁观林十分突兀地对问全说。

  他说这话是对着问全说的,但眼睛却一直流连在莫衍和月兰两人靠得极近的身体上。

  问全看他神色沉冷,与之前和对着王老六的毫不在乎的玩乐不同,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毫不避讳的对莫衍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

  问全顺着他的目光,也回头去看那两人。

  “原来,袁施主与月兰姑娘也相识。”

  “相识?”袁观林十分夸张地嗤笑,“小爷可不会和这种女人有什么勾连。不像咱们莫大人,从不挑食。”

  他的话语中包含着满满的恶意,问全尚回他,他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可惜呀,这月兰不知跟过多少人。我们莫大人可真是心胸宽广,毫不计较。”

  他这话与其说是给问全听的,倒不如说是故意说给莫衍听的,因为他说得极其大声。

  问全清楚地看见他说话时,月兰背对着他们的身体微微轻颤了一下,莫衍更是直接扭头将目光冷冷地射向了袁观林。

  只是月兰拉住了莫衍的手,她似乎并不愿让自己和心爱的人相处的美好时光,让袁观林此人都给毁了。

  两人挂上牌子之后,便直接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并不想与袁观林多作纠缠。

  袁观林恼羞成怒,脸上青红交接,怒气冲冲地直接撞进人群里面去,将那些人手里的牌子扫翻在地。

  “全都给小爷滚开!”

  有人认出他的身份,加上那两个手下也跑过来搅和,本来水泄不通的地方瞬间变成了空地。

  月兰和莫衍的牌子就挂在袁观林面前正中间的位置,随风轻轻地晃荡。袁观林将它抓在手里,手上青筋已经暴出,再一个用力就能将这并不算坚硬的牌子掰折。

  “袁施主,你这又是何必?”问全淡淡地说。

  “和尚,你要看,本小爷不拦着。不过小爷还是劝你别管那么多好一点。”

  袁观林说着,将那块他看来极其刺眼的红色的小牌子猛地扯了下来,摔在地上,用脚踩了上去,那牌子便碎了。

  如此,他才发出了一声似乎极其痛快但又十分扭曲的笑,又将那裂成了两块的牌子的其中一块用脚一踢,不知道踢到了哪里,然后才称心得意地离开。

  问全在旁边静静观望着这一切的发生。待袁观林走了之后,他上前将那块裂开的牌子捡了起来,在周围绕了一圈也没见到另外一块,最终便只拿着半块牌子,静静地将其放到了树下。

  “阿弥陀佛……”

  问全呢喃了一句,刚想离开,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一阵极大的风,将旁边方才被袁观林赶走的人还没写好的牌子,往问全身边吹了过来,砸在了他的手上。

  问全轻轻一抓,将那突如其来的姻缘牌握在了手中。他不经意地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的竟然是赵远两个字。

  字迹娟秀柔美,应当是一位出自书香门第的女子。

  他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姻缘牌许久,在又一阵风起之时,将那块牌子压在了一旁的砚台底下。

  若是赵云的身边的人应当如钱皇后一般,柔而不犯、德配天地。

  问全走在人群中,揣度着不知这位女子是何许人也。

  “问全师父!”忽而一声高昂的喊声响起。

  问全抬眼望去,见王坯正高举着手,朝他挥舞。他身后陈氏两兄弟正背对着他们,与其他人说着话。问全目光一一扫过,这才落到了王坯身旁两步远的赵远身上。

  与莫衍相同,赵远今日的穿着与平日的一身黑也相去甚远。他身上穿着一件白项银细花纹蓝衣,腰上别着银色的扣带,沉稳之外却又贵气四显。

  他站在人群中,身旁一些女子似近似远地围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却没有一人敢上前与他搭话。

  赵远本侧身对着问全,听见王坯的呼声,便在人群簇拥之间回头望来,与问全恰好四目相对。

  下一秒,他便看着问全,直直地走了过来。本来围着的人因为赵远的走动,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在别人交谈之时盯着人看是无礼之举,虽然略有淡淡的遗憾,但方才围着的人到底是就此散开了。

  问全借着周围花灯映照出的光,见他走动间左臂并没有什么异常,便默默地将放在他肩膀上的目光移到了赵远的脸上。

  “问全师父可愿与我同行?”赵远说。

  王坯等人也走了过来,附和:“问全师父,你就和赵远一起走吧。不然他可要被那些女的给吃掉了。”

  一群人起哄起来。他们说话间带着酒气,应当是方才饮过了酒,言行失去了平日的顾忌。

  七夕之夜,若是在寺庙中与和尚同行,便是已经与人有约,正在赴约之中之意。有些人不堪其扰,便借此省去不少麻烦。

  问全刚想回答他,赵远却突然跨出一大步,拉着他越过了王坯他们,直接朝另一个方向快步地离开。

  他脚步略微有些凌乱。问全细嗅他身上的气息,才从其中分辨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来。

  “麟儿,先慢一些。”问全道。他伤口未愈,又喝了酒,问全有些担忧。

  赵远看也不看他,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不要。”

  然后又将拉着问全的手拽得更紧。

  问全看他神色如常,丝毫也不像醉了的模样,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麟儿要去哪里?”

  赵远突然间停下了,拉着问全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动。

  “你不想跟我去吗?”他说,“你休想走。”

  他的语气冰冷,带着疯狂,定定地看着问全,光好像一条绳索绑在了问全身上。

  问全并不懂他在表达什么,他想赵远真的醉了。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赵远醉了的样子。

  他常常在想自己是一位记忆炉火纯青的画师便好了,这样他就可以把萧远麟所有第一次在自己眼前呈现的样子都记下来。

  问全的目光在赵远的身上一寸寸地临摹。

  他低声安抚:“麟儿在哪里,哥哥都会跟着去。”

  赵远这才收回了目光,又拉着他继续走,直到两人的视野中出现了方才那棵姻缘树。

  他松开了问全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树下,每走一步,问全便紧跟着护在他旁边。

  然后看着他歪歪扭扭地将笔蘸了墨,在姻缘牌上,写下了“问全”两个字。

  问全眼皮一跳,又见他在下面添了“哥哥”两个字。

  问全愣了一下,握住他的手,将笔拿开,低声失笑道:“看来真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