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全在后头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拐入房中,清晰地看见他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还是走了进去,但好歹没有将房门关上。他总算缓下一口气,将已经有点呼吸困难的气顺了一下,然后才加快脚步走过去。

  他刚走到门边,赵远的手便不知从哪里伸了出来,直接就把他拽进了门里,脚一踢,门便关上了。

  “麟儿。”他看着赵远盛怒的脸色道。

  赵远冷哼了一声,“哥哥这下倒是不装了。”

  问全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却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就着捋顺被拽皱的衣袖的动作垂下了眼。

  他憋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去哄他最疼爱的这个弟弟,最终只好默默转移话题,问:“莫衍看起来似乎十分讨厌你。”

  赵远知道从他嘴里讲不出自己想听的话,在他看不见的上方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顺着他的话漫不经心地说:“莫衍是莫鹤风的嫡孙,而我是半路归家的不知哪里来的混小子。他看不上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起莫衍,赵远的眼里满是冷厉。在此之前,他从未将莫衍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莫衍不过是一个自小被保护得太好的公子哥罢了,但他与问全走得太近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莫衍都不能再留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问全不知为何,从这番分明没有丝毫语调变化的话语中勾勒出了一幅小小的萧远麟刚被接回去,被别人看不上欺凌的画面。

  他微微摇了一下头,画面散去。但十年前,让何岳带着萧远麟离开终究让他的心里止不住的泛起一阵阵对赵远的怜惜与悔恨。

  “他们待你好吗?”问全问。

  他没有问他们是谁,手指不自觉蜷缩了起来,想去捏手里的佛珠,却发现出来的时间太过匆忙,连佛珠串都没带,于是蜷缩得更紧了。

  他这话一问出来,赵远便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但他没有说得很深入,只是浅浅地说:“赵老将军是可以信任的人。”

  雨过天晴后,该启程的路终究还是要启程。赵远不顾其他几个人的目光,非要买一辆马车和问全一起窝在马车里,也不给其他人坐,给王坯气得直跳脚,骂他不够义气。

  问全听着车厢外王坯比其他人高出几个调的声音,不禁失笑。王坯此人虽然也是世家子弟,但要比其他人更有活力一点。问全因为赵远身边有这样的人而感到开心。

  赵远看出他的心思,道:“王坯是家中独子,自幼就独宠得家里专宠,平日口无遮拦惯了。”

  问全发现赵远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是冷着一张脸,但挑起人的毛病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他不觉得这是什么瑕疵,反倒觉得增添了几分可爱。

  但这个想法却不能让赵远看出来,他抿了一下唇,将即将控制不住的笑意硬生生压了下去。

  “我还未曾问过哥哥去京城是做什么?”赵远突然尖锐地发问。

  问全的笑意这下倒是真的褪去了。他还以为赵远不会再问他这个问题了,以至于他刻意去回避和赵远提及这样的话题。

  他将上车后就被赵远一直放在膝盖上的自己的包袱拿了回来,放在一旁。

  “有点怀念以前的京城的景象了,去看看。”他说。

  车厢里的气压一下子低沉了下来,不复刚刚的松弛。赵远没有再回答他的话。他点点头,掀开侧脸往车外看去。

  问全以为话题就这样过去了,用手去拿包袱里的一个白玉盒子。

  就在这个时候,赵远突然间放下了帘子,道:“哥哥不信任我。”

  问全的动作顿了一下,拿到手的盒子在包袱里突然砸落到车厢底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赵远没有去看是什么掉落,目光没有一丝一毫从问全的脸上移开。从问全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却并不轻他神色中所包含的意义。

  问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挠了一把,又疼又麻。他感觉有一种莫名的苦涩的东西从喉咙滑了下去,融进了血液,流遍了全身。

  “不信任”这三个字说出来,他觉得十分的荒唐,有一天在他们两个之间也会存在这样的字眼。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问全艰涩地开口:“麟儿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信任的人。”

  他边说着边将那敞开的包袱又动作迟缓地绑上了,赵远看见他的手微微地颤抖。这个发现像一根极尖极细的刺一样扎进了赵远的眼睛里。

  他不可遏制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睁开,周身的气势柔和下来。

  “哥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你的。但你不能瞒着我,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他说。

  我不会的。问全想斩钉截铁地这么告诉他,就听见赵远继续说:“不然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

  一行人走了四天,这才在第五天的早上到达京城。还未到城门口,一路过去,问全已经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乞丐的乞讨声和哀嚎声。

  萧璒在位的期间,问全每次出京城从未见过一个乞丐。不过短短数十年,一切的变化却如此之大。

  他本想下车去看看,但赵远却拦住了他。

  “哥哥若是现在下车去,只怕最后回来的时候连衣服都会被抢走。”赵远说。

  他神色淡淡的,但问全却从其中看出了认真与严肃。

  车马行至城门前,还差几步就听见有人喊:“停车,停车!”

  车外传来王坯的声音:“卢公公,什么风把您这老身板都给吹过来了。”

  他话里带着嬉笑和不屑。

  问全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什么,刚想掀开车帘,赵远却突然非常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

  问全有点惊诧地转头望去,发现赵远的眼中带着陌生的狠厉和不退让。

  卢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

  “什么风不要紧,老奴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接问全师父回去的。”

  “问全师父。”他喊。“殿下已经在承天寺为您打点好了,你随咱家过去就行!”

  赵远没有丝毫的意外和质问,反倒是看起来十分冷静。问全没有想到,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

  他反倒欣慰笑了,“麟儿要比贫僧想象得更厉害。”

  他另一只手覆上去,盖在赵远的手上。

  “我不会让自己有任何危险的。”他一字一句的说。因为他的身后还有萧远麟。

  赵远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像有火在燃烧。问全侧过脸避开了他的目光,将他的手拉开,然后掀开车帘。

  他没有去管周围王坯和陈氏两兄弟诧异和怀疑的目光,走上了卢公公早已备好的马车。

  他从车后方望去,从被风掀起的车帘的缝隙中,隐隐约约看见赵远的马车还停留在远处,直到在他的视野里慢慢形成一个黑点,然后消失。

  卢公公与他同乘一辆车,不知道是他德高望重还是有监视问全的任务在身。

  卢公公皮笑肉不笑,“问全师傅与赵世子看起来十分相熟,老奴怎么没听太子殿下提起过?”

  问全放下车帘,淡淡一笑,“不过是在路上偶遇罢了。赵世子对佛学极为推崇,与佛有缘,贫僧偶得机缘与他相识,也算得上是萍水相逢。若要论起相熟倒还谈不上。”

  卢公公满意地点点头。

  “问全师父明白就好,这赵世子是赵将军的儿子,自小顽劣不堪、不思进取,难登大雅之堂。太子殿下让老奴前来,也是想让老奴提醒问全师父一番,莫要误了自己的前程。”

  问全状似听取般认真摆出倾听的模样,心下却不由觉得好笑。赵远名义上是赵厉的儿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卢公公指指点点。不要说什么顽劣不堪,即使是赵远如何伤风败俗,问全心中自有自己的定夺与取舍。若是他好,问全只会开心与自豪;若是他不好,问全也会倾尽所有去帮他改正。

  他不想去听这些话,索性放空了心思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佛经。卢公公讲的话全成了耳旁风,一句也没吹到问全的耳中去。

  一直到马车驶过承天寺门前的石板路,缓缓停了下来,卢公公才停住了嘴皮子。

  “问全师父,承天寺到了,跟咱家来吧。”

  问全心里念到半截的佛经戛然而止他忽然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不敢去掀开那轻飘飘的门帘。

  “问全师父。”卢公公又喊。

  问全拿起自己的包袱,随着卢公公下了车,抬头一看,仍然是那熟悉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只是不论是屋顶上的瓦片还是门上的油漆,亦或者是砌墙的砖石,都早已失去了旧日的岁月的痕迹,取代之的是相比起往日的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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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应编编建议,本文改名为《偏执太子和他的白月光》,原名为《和尚攻和他的太子弟弟》。

  文名、简介、立意都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