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林夫子的私塾,再绕个弯就是鱼村里唯一的一家米店。问全每隔半个月就会到那里买一次米,每次一买就是几乎一麻袋。萧远麟也许是这两年长身体的原因,吃得特别多。

  今天买的量也不例外,但价格却比以往的贵了整整一倍。

  这价格问全还没开始说什么,老板已经自己在那里怕他介意,絮絮叨叨地解释了。

  “宋夫子啊,这倒不是我故意讹你钱或者是坑你。你买我跟我做买卖这么多次了,也知道我做生意最讲诚信。

  你是不知道这几日除了咱们这里,周边都干旱好几个星期了,那米种都种不出,别说卖了。现在有钱人都在囤米,咱们这有米运到这就算不错了。你要是需要,我劝你再买多一点,再过几天可能就都没有米了。”

  问钱本来只是顺着老板的意听一听,但听到最后脸色却越来越严肃。

  “干旱?”

  “是啊,你说这好端端的,咱们这一片地本来是年年都下雨,哪年缺过水?今年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是龙王爷下过水往西边去了?”

  问全只道是自己想太多,但心里却总觉得有种不安的预感,于是又叫老板多拿了几袋米,找旁边借了辆推车,一路慢慢把米推回去。

  萧远麟奇怪他为什么买这么多米。问全只说是米价这几天升太高了,老板的米都卖不出去,家里自己都揭不开锅了,于是就买多了一点帮他分担,免得米都囤坏了。他平时确实是这样的性格,萧远麟不疑有他。

  自从上次萧远麟成功地煮了长寿面之后,他就好像爱上了做饭一样,隔一段时间就喜欢给问全做饭吃。

  事情发生的时候,萧远麟还在厨房里拿着一条大大的海鱼。那鱼刚杀完,砧板上都是血。萧远麟正准备把它放进盆里洗。

  突然间,一股十分大的力道把他整个人拉了一个踉跄。他眼底的杀意会未显露就被眼前熟悉的身影抵了回去。

  他从未见过问全如此着急的模样,满头大汗,连僧衣都微微汗湿了,哪里有平时从容的模样。

  而且问全从来也不会这样粗暴地对待自己。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萧远麟意识到。

  但问全没有跟他多说一句话,而是先把盆里的水连同那条鱼一起端起来,走到往日丢垃圾的地方。他停顿片刻,又突然折返回来,将那水带鱼一起丢进倒进了柴火里面。呲拉一声,火倒是没有被扑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萧远麟并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催促他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知道问全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就在刚刚问全帮林夫子晒完书回来的路上,碰到了王渔户的夫人在和其他人聊天。

  王渔户前几日生病了,他夫人焦心不已,照顾了好几天都不见好转。他前几天还只是发烧而已,这几天开始连续地呕吐。

  他夫人这次就是吐槽吃了那么多药还不好,都不知道村里的大夫到底靠不靠谱。也不知道那大夫是不是骗钱,连带着家里的小孩最近都开始咳嗽了。

  “要是再这么下去。我可得找点土方子给他治治才行。”王大娘说。

  他们聊得火热,并没有注意到经过的问全脚步停顿了片刻,然后脸色极其的难看。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但又联想到前几日的连续的干旱,灾祸似乎将至。

  刚回家就看到萧远麟在准备烹饪那条王渔户前阵子送来的鱼,他心一下子就蹦到了嗓子眼。他再顾不了那么多,眼里只剩下那条鱼,直冲过去,才发生了刚刚的那些画面。

  等到问全把所有都处理好的时候,萧远麟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哥哥?”

  沉重的石头压在问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他摇摇头,不知如何开口。自己的猜测对不对?该不该说?这一切他都没有经验。

  “哥哥,你昨天才说过有什么事,我们会一起走下去的。”萧远麟走过去,将手压在问全微微颤抖的手上。

  问全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是冰凉的。他被萧远麟安抚住了,也许他不应该一切都自己揽着。这些年他们两个人并肩前行,相依为命,一起熬过来的。萧远麟虽然确实年纪小,但他有自己的想法。即使没有,问全也想把自己的担忧和他倾诉。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让问全毫无顾忌地,不论是真是假、是对是错的说出心里话的人。

  问全念了一遍清心咒,让自己静下来,这才将自己的猜测和这几日的所见所闻都告知萧远麟。

  “瘟疫!”就连往日一向沉静的萧远麟都忍不住低声轻呼了。

  他不像问全,他没有想那么多,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前几日刚和王渔户接触过的问全。

  “哥哥,你这几日身体怎么样?”

  问全摇摇头,他倒没有什么事情。萧远麟这才放心下来。

  “麟儿,你明日开始不要再去厕所上课了,在家里安心地等着,暂时谁来你都不要开门,告诉他我不在家就好了。”

  “那哥哥你呢?”

  “我明天去私塾,不管是真是假,都要告诉他们先防御一下。你在这里不要出去,我怕已经传开了。”

  “不行,”萧远麟否决,“哥哥,你明天也呆在这里,不要出门。”

  萧远麟好像已经由一只小鸟长大成了一只老鹰一样,已经妄想把问全包围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了。

  “哥哥,我去私塾帮你说。你好好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好吗?”

  现在不是互相担责任的时刻,涉及到生命安危,问全绝不会让萧远麟自己去冒险。

  他第一次在萧远麟面前露出强硬的态度。

  “明天你一定要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出去,这几天都是。明天我去一会就回来了,你哪里都不要乱跑,知道吗?”

  萧远麟在问全看不见的地方,指甲已经用力得陷进了肉里面。

  他突然说了一句:“如果哥哥出事的话,那我们为什么要管他们?”

  他说得极其小声,问全几乎听不见,问:“什么?”

  萧远麟摇摇头,将手藏在衣袖里。

  “哥哥,你明天一定要快点回来。”如果你不回来,那我就去找你。

  问全不会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即使问全有意向告诉更多的人,让他们早做防备,不管他的猜想是对是错。但在外面耽搁得太久,就意味着问全接触的人更多,那他回家也会带给萧远麟风险。这样的风险,他并不想冒。

  然而事实上是还没等问全去私塾,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瘟疫似乎就已经爆发了,大家已经知道了是什么了。

  问全出门的时候只看到平日里热热闹闹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着。小小的渔村里,响彻着王夫人的痛哭,哭求大夫救救王渔户和自己的儿子。

  大夫也无能为力,只能闭门不出,让王渔户不行的时候,叫他去把尸体烧掉。

  问全第一时间返回了门内,立马关紧了房门。

  萧远麟已经从王夫人的哭声中,意识到事情已经爆发了。他想冲出去把问全喊回来,刚好撞上返回的问全。

  昨日前几日在米店的老板的提醒下,问全买了很多米,幸好吃的还够,就是不知道那喝的水是能不能喝的。

  连续几日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问全这几日都不敢让萧远麟喝井里的水,只能让他吃一些之前剩下来的一些果子。

  他自己除了吃一些干粮之外,连一滴水都几乎没喝过,嘴唇都干裂得破皮出血了。

  如果再这样下去,那他们还没等瘟疫消失,可能就已经撑不下去了,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问全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顺便看看哪里还有粮食和干净的水,还有出去的路,但又不敢出去。一是怕萧远麟担心,不愿意让自己出门。二是如果自己真的不小心感染了,那如果回来也会对萧远麟不利。

  一直等到半夜,直到萧远麟睡着了,外面夜深人静,暂时没有人的时候,问全才留下一张字条,拿布巾捂着口鼻从院子后门悄悄出去了。

  渔村最中间最空旷的场地,平日里是拿来晒鱼的,但现在却已经被用来烧因为瘟疫而死的人了。人走过去还可以感受到那种残留下来的火焰的温度和烧焦的味道。

  阿弥陀佛,简直是人间炼狱。若是平时,问全定会停留下来为这些人超度,但现在他却无暇顾及他们,也无暇顾及自己,他必须先保证萧远麟的安全。

  他只是满怀感伤地呢喃了一句,就只能迈开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如果天一亮可能那些人又会出来烧尸,那到时候感染的风险又会变大。

  他乘着月色一路往东走去。西边是他们平日里下山采购东西的城镇,连渔村都有瘟疫了,那定是下面城镇传过来的,问全不敢冒险,只能往平日几乎没有人去过的东面走。

  东面一路走过去,只有树和山,还有石头,别的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