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空灰蒙蒙的,仿佛随时会再下一场暴雨,秋羲这会儿正带着钦差队伍视察曲河县。

  曲河县有杏河穿流而过,县中的杏河道九曲十八弯,河道曲折处经年累月堆积的泥沙渐渐变多,导致河床抬高,使这一段的杏河几乎快成了悬河。也是因此,曲河县此次水灾尤为严重。

  秋羲一行人早上在巡捕官的带领下到达曲河县时,发现县城街道上虽然有几分萧瑟之感,但街道上竟然比杏阳还要整洁,秋羲一路上甚至没有见到哪怕一位无处可去的灾民。

  他带着队伍骑着马从大街上穿行而过,只见街道上居民闭门商铺闭户,仅偶尔有两三位出门采买的百姓从街边路过,皆是快步走到对应商铺前敲门进店,店铺老板也在放人进去后迅速又将店门关上。

  秋羲看得正纳闷儿,领路的巡捕官便抢先一步解释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这几日曲河县城中街道之所以戒严,是因为前段时间水涝后,有刁民领头生事。蔡大人派人镇压生事者后,为防这些人卷土重来,这才下令让城中戒严几日,等灾情过后一切便可恢复正常。”

  “原来如此,”秋羲挑了挑眉,说,“本官倒是没在曲河县上报的文书中见蔡大人提过此事。”

  秋羲从京城出发前就从沈锦之手中拿到过渝州府各地官员的名单,从沈家商行那边得来的信息看,曲河县这位叫蔡集的知县可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父母官,光是每年从沈家商行在曲河县的分行处讨要的孝敬就有几百上千两银子。

  渝州府的知府刘同河每年从下辖官员手中拿到的孝敬总数,也是差不多一千两左右,其中的大头还是金文才这个杏阳知县上供的。

  秋羲也是没想到,跟刘同河这个知府比起来,蔡集一个七品知县竟然贪得更离谱。

  听到秋羲的话,巡捕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当时蔡大人直接向朝廷呈报了此事,钦差大人当时已经在赴任的路上,所以错过了那份文书。”

  秋羲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是么。”

  曲河县衙派来的这名巡捕官也是惯会察言观色的,听到秋羲语气不对,当即再也不敢多为蔡集说话,他一个手下小喽啰,哪里犯得着为了知县得罪钦差。

  而且他这种底下办事的人最清楚头上的是个什么官,别看现在知县姓蔡,过段时间姓不姓蔡那就说不准了。

  于是这名巡捕官只埋着头在前带路,领着钦差队伍去落下的宅邸。

  曲河知县蔡集为钦差队伍安排的宅邸离县衙不远,秋羲带着杨玉升和宁无畏一进府,便见整座府邸看起来朴实无华,除了打扫得分外干净之外,没有任何奢侈金贵的摆件出现在三人眼中。

  “钦差大人,这处宅子离县衙不远,”巡捕官朝秋羲道,“是蔡大人接到钦差大人要来巡视的消息后,特地让人安排的,几位大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去办。”

  秋羲微微挑眉,将府中一应物品收入眼底,他只是嗯了一声,便挥袖让这名巡捕官离开。

  宁无畏在院子里看了一圈,笑道:“没想到曲河知县倒是个有能力的官员,不仅能控制下城中的□□,还不是个享乐的人。”

  他之前是真被杏阳那处豪华宅邸惊到了,虽说那座宅邸是杏阳的富商提供的,但未免有些太夸张,他住在里面都有些寝食难安。

  秋羲却摇头笑了笑,朝宁无畏说:“宁大人不妨先去屋里看看。”

  宁无畏听秋羲这么一说,顿时知道其中可能还有些弯弯绕绕。

  自从他随秋羲到任以来,秋羲所做之事便让他佩服之极,如今宁无畏已经是无条件相信秋羲的话,此刻听秋羲话里有话,当即便怀疑其自己刚才的判断。

  宁无畏和杨玉升对视一眼,两人一同进屋查看。

  整座府邸没有摆放古玩名瓷,也没有装点奇葩名花,看似与那些豪奢的府邸大不相同,宁无畏和杨玉升进屋后,却发现不论是床榻上铺着的床单被套,还是各种桌椅家具,竟然无一不是上好的料子所制。

  秋羲指尖抚过床榻上手感柔滑绣工精美的丝绸,嗤笑道:“这曲河知县果然是个‘脑瓜灵活’的人,还知道在暗处使力。”

  宁无畏和杨玉升两人好歹也是朝中官员,就算本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享尽人间荣华,但怎么说也参加过不少宴会,就连皇帝举办的琼林宴两人作为进士也是都有幸参加过的,自然也都见过不少好东西。

  他二人一进屋便认出一套黄花梨桌椅,又在里屋瞧见一张紫檀雕花的桌案,再一看床上的锦绣丝绸,哪里不知道这些物件是他们的俸禄轻易不敢花钱买的。

  所以这座临时落脚的宅邸哪是什么朴实无华的住处,分明是藏富在内,既全了钦差大人清廉的美名,又让钦差大人不受怠慢。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很清楚,若这次的钦差不是秋羲这种刚正不阿又智谋绝世的人,而是换成其他喜欢收受孝敬的,恐怕是要对这位蔡知县满意得很。

  秋羲手上的官员资料是找沈锦之拿的,并非走的朝廷途径,所以他并未将这份消息告知宁无畏和杨玉升二人。就是怕如果消息走漏出去,结果最后没将渝州府的那帮贪官污吏一网打尽,沈家商行恐怕会受牵连。

  他只对杨玉升和宁无畏两人说:“见微知著,这位蔡大人既然在细节上‘下功夫’,看来是个会做场面的人。”

  秋羲看向杨玉升,说:“一会儿有劳杨大人直接去视察河道,这次带上六名羽林卫做防范。”他又看向宁无畏,“宁大人便随我去街上视察,我二人去探访一下当地百姓为何闭门不出,看看是不是真如巡捕官所言,是有暴徒闹事所致。”

  杨玉升和宁无畏一同应下。

  现在时间还早,三人收拾一番便立刻分头行动。

  杨玉升带着六名羽林卫让巡捕官领着去了河道那边,听说这位蔡知县现在就在河道那边监督修缮工作。

  秋羲则和宁无畏带着剩下的几名羽林卫上街去,护院都留在宅子里镇守,以防有人潜入其中图谋不轨。

  街道上空空荡荡,现在是一个人也没有,就连钦差队伍刚进城时见到的三两个百姓现在也都消失不见了。

  “大白天的,怎么跟夜里宵禁了一样?”宁无畏疑惑地四处张望。

  秋羲把蔡集派给他们的巡捕官安排去给杨玉升带路了,现在是他领着宁无畏和几名羽林卫换了一身常服在街上闲逛。

  他朝街边一家挂着酒旌的酒铺看了一眼,笑着抛了抛手中的荷包,朝几人道:“走,今日我请你们喝酒。”

  宁无畏几人不清楚秋羲打得什么主意,但几个羽林卫听说有酒喝,都高兴地应和。出京以来,为了做好防卫,他们可是好久都不敢沾一滴酒了。

  秋羲在前面带路,又不动声色地朝身后的几名羽林卫低声道:“注意看有没有人跟踪,如果有,不要让跟踪的人发现他暴露了。”

  黄恩照四人当即明白秋羲的用意,立刻低声应下,一边高兴地谈论着喝酒的事,一边戒备着周围是否有人窥视。

  秋羲走到酒铺前,抬手扣了扣关闭的店门,出声道:“店家可在,来些酒喝。”

  他的声音落下,就听见店内传来些许动静,不一会儿,一名老者的声音从门后传出。

  “客官要点什么酒?”老者小心翼翼地问道。

  秋羲笑问道:“老人家,店里可有杏花酒?我听说这杏花酒要好喝,得用蒸熟的糯米来拌酒曲,这杏花还得是雨后刚摘的,不然没有那杏花微雨的韵味。不知你家可有这样的杏花酒?”

  “有、有!”老人家声音有些激动地应道,“我家的杏花酒保管公子喜欢,是早就做好的陈酿,公子等着,小老儿这就去给公子拿酒。”

  秋羲点头道:“好,要三坛。”

  “杏花酒,”黄恩照道,“我好些年都没尝过了,没想到今天还有机会在这儿尝到。”

  另外几名羽林卫也纷纷应和,只有宁无畏觉得有些怪异,秋大人买个酒的事,怎么还跟店家掰扯那许多。

  秋羲对黄恩照几人笑道:“你们要是喜欢和杏花酒,等回了京城,我让桃花源明年杏花开时酿一些,到时候都能喝上。”

  这时,酒铺的门从里面开了一个小口,一名老者从里面探出头。

  老人家眼角不满褶皱,一双眼睛却满是神采地与秋羲对视一眼,道:“公子要的杏花酒备好了。”这位老人说着便抱了一只酒坛递到秋羲手上。

  秋羲双手接过酒坛,摸到酒坛低下多出来一只小本子,立刻不着痕迹地将其收进系统储物格里,又将酒坛递给身后的羽林卫。

  三坛酒搬完,秋羲付了钱,朝老者道:“多谢店家的杏花酒,这段时间曲河县受灾,大家日子不好过,多的钱便不用找了。”

  老者连忙谢过,秋羲这才带着几人抱着酒坛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走。

  不一会儿,一名穿着普通的男子满脸恶煞地敲开酒铺的门,朝老人家问道:“刚才那几人跟你说了什么?”

  老人家连忙拱手讨饶道:“差爷别误会,小老儿什么也不敢说,那名公子什么也没问,只是买了些杏花酒,又看小老儿生意惨淡,所以多给了酒钱。”老人家说着便把秋羲刚才多给的钱双手递到那名满脸恶煞的男子手中。

  这人接过碎银看了一眼,凶神恶煞地道:“算你识相,要是敢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你另一只脚也进棺材。”

  秋羲一行人继续往前走,黄恩照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后,见暂时无人跟上来,才小声对秋羲道:“大人,方才确实有人跟踪,那人在我等离开后,又去了那家酒铺。”

  “嗯。”秋羲微微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又敲开了下一家店铺的门。

  秋羲带着一队人在萧瑟的街道上沿路走走停停,又买了些糖果蜜饯下酒菜,最后快中午了,他这才道:“走,回府给你们煮古董羹。”

  宁无畏几人可都是从京城跟过来,谁没听说过秋羲有一手好厨艺,连京城现在最受欢迎的酒楼桃花源都是他一手扶持出来的,里面不少菜色也是他交给那些大厨的。

  几人当即不再多想,立刻跟着秋羲回府。

  等着秋羲带着宁无畏等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进府,一路远远坠在后面的恶煞男子这才转头朝县衙走去。

  “来,”秋羲把几人带到后厨,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都来帮忙打个下手,争取一会儿早点吃上古董羹。”

  宁无畏几人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进厨房,这会儿都兴致勃勃地听着秋羲指挥,四个羽林卫刀法好,直接换上菜刀切菜,宁无畏和换岗过来的护院刀则去洗菜。

  秋羲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拿着一袋火锅底料进厨房熬汤底。

  不一会儿,火锅的香辣味便从厨房飘散出去,勾得众人直咽口水。

  黄恩照嘿嘿笑道:“杨大人他们中午不回府,岂不是赶不上今天的美味了?”

  “这有什么,”秋羲大手一挥,说,“一会儿给他们留一份,等他们下午回来再吃。”

  汤底熬好后,各色菜式也准备齐全,秋羲取了几只铜釜装上汤底让人搬去膳厅。

  “秋大人真是什么东西都准备着。”几个羽林卫好奇地凑在铜釜边围观冒着油辣泡泡的汤底。

  “唉,你懂什么,”黄恩照拍了拍说话那人的胳膊,“这叫有备无患,你看今天咱们不就托了秋大人的福,这才能在曲河县吃上桃花源的古董羹?”

  几人应和道:“有道理。”

  菜上齐后,秋羲端着一碗杏花酒敬了众人一杯:“好了,开动!”

  众人纷纷夹着喜欢的菜品在铜釜中涮起来。

  秋羲正吃着火锅,耳边忽然传来柳郁的声音,他眉头微蹙,知道柳郁如果没事是不会在这个点找他的,当即便放下碗筷朝众人说了一声回到屋里。

  “含章,可是出了什么事?”秋羲紧张地问道。

  柳郁听见秋羲话语中的担忧,安抚道:“月白安心,郁无事,是刚才有人来报案。”

  “报案?”秋羲有些疑惑,柳郁是朝廷派来铲除真仙教的钦差,杏阳如果有案情,难道不是找知县报案?

  柳郁解释道:“今日修葺河道的民夫在河中捞起两具遗骸,而且两具遗骸的心脏皆不翼而飞。”

  “心脏?”秋羲忽然想起之前听到关于真仙教能使人换心复生的传闻,立刻问道,“含章怀疑此事是真仙教的人干的?”